已至深夜,正东街外的佑记大排档里面还坐着一班人在喝酒、划拳。
这群人看上去就不大好惹,尤其是领头的那个文着花臂的男人。
一看手里就沾过血。
几个站在外面的汽车司机偷偷看了那班人几眼。
那班人中有人划拳耍赖,花臂取下唇上夹着的香烟,吐出一口云雾。
他用手肘撑着桌子,笑骂:“敢在我面前弄鬼是吧?”
他只淡淡抬眸看了那几个司机一眼,虽然脸上带着笑,司机们却只觉得通体生寒。
他们因这班人不敢走进大排档吃饭,只能叫老板帮他们外带咖啡和三明治。
现在几人被花臂看了这一眼,更是再不敢停留,直接从老板手里抓过咖啡和三明治,连滚带爬地奔上汽车逃命。
大排档里的小混混,见他们被吓得屁滚尿流,拍着桌子大笑起来。
老板躲着灶火后,小心翼翼地看着这群人,即便看到桌上的碗筷被他们摔碎,也不敢露出半点埋怨的神情。
老板心里正哀嚎着,自己今天究竟沾了什么霉运,居然惹上了这么多小混混。
却见那花臂突然安静下来,抬头向街上望去。
老板下意识地转头,跟他往同一个方向望去。
细长的漏巷中,有一个耸肩曲背的男人,正向大排档的方向走来。
他身后就是灯红酒绿的香港夜景,但男人身上却只有颓败之气,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重重地压在他的脊背上。
这个男人老板也认识,他叫做阿耿,是附近工地的工人,晚上也在街上的云吞工厂打零工。
看着虽然颓废,但干起活来却比谁都拼。
老板今天本来想问问他,要不要到自己的店里打工,店里最近正好缺个伙计。
但是现在老板只想让阿耿快点转身走,可别惹上了这群小混混。
可惜天不遂人愿,阿耿每天回出租屋前,都要来他店里卖一份干炒牛河回去做消夜。
今天也不例外。
“老板,一份炒牛河。”
阿耿走到店门口,向老板叫出平日里常点的消夜后,随意地往店里扫了一眼。
老板只看到阿耿看到那桌客人后脸色一变,像是撞见仇人追杀一样,直接调转脚步像逃命一般往漏巷跑去。
花臂敲桌喊了一声:“追!”
那桌小混混立即站了起来,向着阿耿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见那群人的目标竟是阿耿,老板当即吃了一惊。
等那群人走后,老板才从灶火后面追了出来。
他腿脚发软地看着那群人的背影,和他们手里隐隐反射出的亮光,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用围裙抹了抹脏污的手,掏出手机给警察局去了个电话。
香港本来就是个人来人往的城市,油尖旺区更是人口密度大到一个人闯进里面,就会像一滴水揉进大海一般,难以留下任何痕迹。
梁耿知道他只要跑过这条漏巷,藏到夜市的人群里,今夜就算逃过了。
他发狂地向前奔跑着,根本没有闲暇往后看。
他只能凭着身后传来的瓶子和纸板的撞击声,判断那群人追到了哪里,并在心里祈求上天不要让那群人追上他。
可惜今夜老天没站在他这边。
梁耿被一个大力推倒在地面上,那群小混混立即冲上来围在了他的四周。
梁耿抬头,花臂从众人身后走出,蹲到他面前。
“耿哥……”
花臂笑嘻嘻地喊梁耿的名字,歪头对他说道:“你可让我找得好苦。”
“豪哥。”梁耿强扯出一个笑脸,“我们上个月不是才见过面吗?”
“上个月?”
花臂回忆了一下,然后像是才想起一样地连着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就是你上次来还钱的时候。”
梁耿干笑着,跟着他一起点头。
花臂却猛然把手上的烟头往地上一砸。
火星和烟灰落到地面的水滩中,立即湿软成一团。
花臂指着梁耿大骂:“你他妈欠我一千三百万,就他妈拿十三万来敷衍我,你是觉得逗我好玩是吧?”
梁耿哭丧着脸向他说道:“豪哥你就再宽限我一段时间吧,你也知道我现在是真的没钱,只要我一筹到钱我马上就会还给你的。”
花臂敢借钱给梁耿,当然是知道他的情况的。
他本来是指望,姓严的帮梁耿还钱的时候,他们可以在姓严的身上捞一笔,谁知道转头姓严的跟乔越闹婚变,连带着梁耿这边也不帮着还钱了。
他们不仅没赚,反倒亏了一笔。
“真他妈晦气!”
花臂骂骂咧咧地啐了梁耿一口:“要不是你老婆今天拿了两百万给我,我早就一刀砍死你了。”
“什么!”
听到盛馨拿了两百万给花臂,梁耿吃惊地瞪大了双眼,慌乱地拉住花臂的手。
“豪哥,你答应过不会为难我老婆孩子的!”
“我为难她?”
花臂冷哼。
“你最好搞清楚到底是谁为难谁!你老婆一个人拿了两百万和一把刀到我公司来,跟我说要不就收了这两百万从此跟她两清,只找你追债;要不就直接拿那把刀把她砍死,大家直接一了百了。”
“大哥你帮帮忙好不好?我只是收高利贷而已,你老婆现在搞得我好像杀人犯一样,我以后怎么在业内混?”
梁耿听到他的话,瞪大了双眼,眼眶中登时一片通红。
盛馨家庭条件好,从小也是被父母娇养着长大,平日里连只鸡都不敢杀。
即便是对她熟悉如梁耿,也不敢相想象他柔弱的妻子,独自提着刀走进高利贷公司时的情形。
梁耿的眼泪从眼眶滑落。
他张嘴说道:“豪哥,求求你放过我老……我前妻,她跟这件事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
花臂笑了笑,抬起梁耿的下巴说道:“你老婆比你硬气,我喜欢。”
“看在你找了个好老婆的份上,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梁耿警觉地问道。
看着花臂的笑容,他的心里无端生出几分寒意。
花臂向身后的一个小弟招手,从小弟手上接过一副扑克牌。
他洗着牌,向梁耿说道:“一副牌,抽大小。你赢了,我们之间的债一笔勾销,你回去叫你老婆来给我叩头斟茶,帮我找回点面子,我以后也不再找你们的麻烦。你输了……”
花臂歪头向梁耿一笑,把洗好的牌递到梁耿面前。
“一千三百万直接翻倍,你老婆今天给我的两百万就当利息了。”
梁耿害怕到嘴角抽搐:“豪哥……我根本就没钱。”
梁耿连一千三百万都还不上,更别说两千六百万,他实在不懂花臂开这场赌局到底是为什么?
“我知道你没钱。”花臂慢悠悠地说道,“但是你兄弟乔越有。”
他帮梁耿分析着:“乔越现在不帮你还钱,是因为他觉得这点钱你努力努力,还是能还得上的。但是如果这笔债你再努力也还不上了?你觉得他还会袖手旁观吗?”
“我知道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听说你为了帮他打架,还被人打破脑袋,缝过五针。”
“他一辈子都欠你的。”
花臂抬了抬下巴,向梁耿示意着他手上的扑克牌:“抽吧。”
梁耿瞪着面前的扑克,右手已经不自觉地伸出。
他全身颤抖着想要抗拒去抽牌,但心里却又隐隐觉得自己不会那么倒霉,把把都输。
如果这一次赢了,他的债务就可以一笔勾销,他就可以重新来过。
梁耿的手已经要伸到扑克上,花臂继续引诱着他。
“没信心自己会赢吗?我跟你赌的第一场,你可是直接从我手上赢了七十万。”
梁耿摸到花臂手掌中的扑克牌,他心里祈求着上天保佑,但是乔越和盛馨的身影却轮番出现在他眼前。
一个是他幻想出来的盛馨提着刀走进高利贷公司的画面,一个是他记忆中的乔越知道他赌博时向他投来的那个失望的眼神。
他生命中除了父母以外,最重要的两个人。
他说过一辈子都会保护的两个人,他怎么可以再让他们为他受伤?
梁耿挥手把花臂手上的扑克打开,崩溃地大叫着:“不行!我不能再赌了!”
他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眼泪如雨水般流下。他恨自己的不争气,永远都是那么经受不住诱惑。
他像躲避猛兽一样,踢开落在地面上的扑克,又往后爬了几步撞到其中一个小混混的身上。
他抬头看见小混混手里的砍刀,忽然心里下定什么决心。
他劈手夺过那把砍刀,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狠狠向自己的右手手腕处砍去。
只有砍掉这只作恶的手,他才能重新开始。
一刀下去,鲜血四溅。
在场众人都被吓住,梁耿却如魔怔了一般,剧痛也没有令他清醒过来。
因左手无力,他一刀没有彻底砍下右手掌。此时他的手掌一半挂在他的手腕上,一半悬在空中,看上去恶心又恐怖。
梁耿再次用力砍下几刀,等到终于把右手手掌砍下,他也因为剧痛和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花臂犹豫着说了句:“叫、叫救护车。”
其他人才重新动了起来,并在心里暗暗骂了起来,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啊?
……
乔越带着乐仔去海鲜市场吃海鲜,严皓景本意是想去高级餐厅。
但是乔越说:“高级餐厅的食材再新鲜,能有现捞起来的新鲜?”
严皓景也说不过他,就随他去了。
乐仔是有得吃就开心,也不管是去高级餐厅,还是海鲜市场。
于是三人就去海鲜市场,选了几样海货,直接让老板送到市场边的大排档料理。
等到三人在大排档坐下,乔越才问起:“你老爸是为了什么叫你回去?”
严皓景用茶水帮乔越烫着碗筷杯碟,无奈说道:“小云要实习了,他想让小云到严氏来当我的助理。”
听到这句话,乔越直接‘啧’了一声:“一来就跟林成抢位置,你爸这野心可真不小。”
“你同意了?”乔越问道。
严皓景摇头:“林成又没做错事,我还等着他资历够了升他当总经理,怎么可能让他现在调岗。”
啧,肯定又是一波家庭战争,怪不得说是鸿门宴。
乔越也奇怪:“你爸那么着急干嘛?反正等老爷子百年以后,严氏就是他的,到时候还不是他想说什么就是什么。”
严皓景低头帮乐仔烫着碗筷没回答,乔越看着他的侧脸,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他用手肘捅了捅严皓景,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新情况没有向组织汇报?”
“什么跟什么啊?”严皓景哭笑不得。
不过也没什么好瞒着乔越的。
他向四周看了一眼,向乔越的身子靠近了一些,同样压低声音说道。
“上个月,爷爷把何律师叫来老宅,跟他在书房里关起门来谈了几次。”
闻言,乔越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何律师可是负责老爷子遗嘱的律师,老爷子这是要改遗嘱的意思?
“别瞎猜,谁也不知道他们谈的是什么。”
严皓景打断乔越的思绪,表情淡然地说道:“或许他们两个只是在谈今年哪里的茶叶好喝。”
何律师也是老爷子的茶友,两人也时常交换珍藏的茶叶,互相品鉴。
但是谈茶叶要关门?乔越笑着摇了摇头,又偏头看向严皓景。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严皓景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我在想要不要跟你复婚。”乔越笑道,“毕竟你身价可能已经不一样了,说不定我又能捞一笔,后半生就无忧了。”
严皓景无语地把茶杯放到乔越面前:“你后半生已经无忧了。”
他提醒着乔越,他的离婚财产已经够挥霍半生,不用再结婚捞金。
现在该别人趴在乔越身上捞金才对。
严皓景正调侃着,手机突然响起。他掏出手机一看,见到是林成的来电,还以为公司出了什么事。
接通电话听了几秒以后,严皓景面色凝重地看向乔越。
乔越疑惑地跟他对视着,用口型问着‘怎么了’。
严皓景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眉头越皱越深。
等挂断电话,严皓景看了乐仔一眼,向乔越说道:“我们可能要去一趟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刚才少了一段,现在补全
梁耿想重新开始,但他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