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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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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真真把三颗柠檬糖推到谢端若面前,意味不明地看着他,却没说话。

夹心酱在口腔里化开,橙香浓郁,普鲁斯特效应牵引出被时光掩藏的记忆——

2004年中秋,对铁真真来说并不是个团圆日。

妈妈在维也纳巡演,爸爸自然随同左右,爷爷远赴洛杉矶谈生意,她又一次和姥爷一起过节,反正有记忆以来,她就是在铁家长大的。

全家就属姥姥最疼她,可自从暑假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姥姥就不让她随便吃零食了。

铁真真忽然埋怨起家庭医生来,要不是他跟姥姥胡说八道什么肠胃弱要管住她的口腹之欲,姥姥也不至于管得这么严。

汉堡没了,汽水也没了,尤其是冰淇淋,上幼儿园那会儿好歹还能一周吃上一回,现在十个手指头都数了两轮,也没舔上一口。

铁真真趁着姥姥和亲戚打电话的功夫偷溜去小厨房,三位厨师在忙活,就连于婶也出动了。

于婶是姥姥从娘家带过来的保姆,家里的帮佣都听得她的话,这会儿正背对着大门做点心,铁真真蹲在地上,小小的人儿缩成一团,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几位厨师不要说话,就当做没看见她。

片鸭子的陈师傅比了个OK的手势,她悄无声息移动到冰箱,打开冷冻室把雪糕翻得滋啦响。

吃哪个口味好呢?

铁真真纠结地想。

身后冷不丁响起于婶的声音:“懿臻小姐?”

铁真真回头仰视,于婶手上全是面粉,叉腰作茶壶状警告地看着她。

小孩儿最清楚自己招谁疼,她耷拉下眼眉,抓起一板雪糕可怜巴巴地嘟囔:“可是我想吃嘛!”

于婶尚且还保留些原则,向她表明事情的严重性:“不可以哦,老太太会生气的。”

“你不说我不说,姥姥就不会知道啦!”铁真真扯了扯于婶的衣角,“求求你了,我就吃一点点,吃不到雪糕,我会茶不思饭不想的。”

于婶招架不住了,给她换了根儿童冰棍,“去院儿里玩,小朋友是不能进厨房的。”

铁真真起身给她敬了个礼:“知道啦,谢谢于奶奶!”

她乖乖坐在秋千上啃冰棍,突然感觉到牙龈有些异样,下意识用舌尖去舔,却将门牙顶掉了。

铁真真从嘴里掏出一颗小小的门牙,有些无措:“啊啊啊!我的牙!”

她跑到池边龇着嘴,真掉了,手里的冰棍也吓掉了,舔了舔伤口居然有血,门牙松了半个月,她不敢告诉大人,这会儿更不敢找大人了。

坚强!

她是大孩子了。

“对,下边的牙齿得往屋顶抛。”铁真真咽了口腥甜的唾液,攥着拳头走去檐下。

然而她没法儿把门牙抛上屋顶,再怎么使劲也仅仅是把牙齿砸到墙上再弹回她脚边。

“呜呜呜……”

六岁的铁真真不太坚强,她气馁地拾起牙齿,抽抽搭搭地继续想法子。

姥爷总说远亲不如近邻,那她是不是可以去找邻居帮忙。

对,隔壁的秦爷爷和姥爷一样高大威猛。

铁真真抬起胳膊囫囵擦了把泪水,撒腿就往秦家跑。

院子实在太大了,她跑了好久都见不着人,忽然听见假山后面有怦怦声响,孩子好奇心重,铁真真一转眼就把正事儿忘了。

假山后面只有一个少年,手上拎着瓶北冰洋,在原地用双脚来回颠球,只是他低着头,一时半会儿看不清他的模样。

铁真真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个头很高,几乎和姥爷一样高。

少年偏头瞥了她一眼,铁真真惊得瞪圆了眼,她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孩子,比燕祁好看多了。

“你是谁呀?”

铁真真歪着头打量他,她没在秦家见过这个人。

“哪家的小孩儿,怎么跑我家里来了?”谢端若将球踩在脚下,也歪头看着这个反客为主的小不点。

铁真真指了指铁宅的方位,想起邻居对姥爷的称谓,拍拍小胸脯道::“隔壁老铁家的!我叫安安。”

她固执地问:“哥哥,你是谁呀!”

“原来是你,居然这么大了。”少年单膝跪在铁真真身前与她平视,点了点她秀挺的小鼻尖,“我小时候抱过你呢,找我爷爷做什么?”

秦爷爷的孙子?

铁真真乌黑的眼珠子轱辘一转,不答反问:“哥哥,那你现在还能抱我吗?”

谢端若好笑地晃着食指以示拒绝:“不可以。”

“为什么!”铁真真小脸乍然一皱,嚎啕大哭起来。

“喂,你别哭啊,我又没欺负你。”

谢端若被她溅洒的泪珠子吓到了,手足无措地跟她讲道理,“你是女生,我是男生,男女有别知道吗?我不可以随便抱你的。”

“呜呜呜,不知道……”她打了个哭嗝儿,摊开手心亮出那颗牙,边哭边组织语言,“我抛不上屋顶,小旗子说以后会长不高的,我找不到秦爷爷帮我。”

这小不点确实比寻常六岁小女孩矮小了许多,堪堪高到他的腰,抛不上屋顶也正常。

谢端若哭笑不得:“这是迷信,不作数的。”

铁真真哪里听得进去,她只知道打记事起就没高过燕祁的肩膀,一想到自己还是班上最矮的那个,更是悲痛欲绝。

谢端若扶额苦笑,安抚她:“你先别哭,relax!”

“呜呜啊啊啊啊!”嚎啕大哭变成了仰天大哭。

谢端若没办法了,“你不哭哥哥就抱你抛乳牙!”

哭声戛然而止,铁真真吸了吸鼻子:“真的吗?”

“真的!”这收放自如的情绪,谁敢惹啊?

谢端若抱起她指着后面的屋子,商量问:“上那屋成吗?”

铁真真抽抽搭搭地点头,这个哥哥太高了,一击即中,看见门牙终于有了着落,她心满意足地笑出声来。

谢端若放下她,“走吧,我带你回家。”

铁真真扯着他的衣角,又急上了:“我还不想回去。”

“行,那就先在我家玩吧。”谢端若怕她再哭,只好派人过去铁家通知一声,自己领着她去厅堂玩,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一支二宝糖。

铁真真没吃过这种糖,欢欣鼓舞道:“谢谢哥哥!”

谢端若把抽纸盒递她跟前,“把眼泪擦擦,都哭成小花猫了。”

铁真真随手一擦,心思都在糖上,三下两下就拆开包装全部倒了出来:“二四六八……九。”

“不能平分,哥哥你拿多的。”

“乖,哥哥不吃,这都是你的。”

铁真真摇摇头,嗓音甜甜绵绵:“姥爷说不能吃独食,要分享!”

再谦让下去天都黑了,谢端若说:“那把黄色的都给哥哥,我喜欢这个口味。”

铁真真把黄色硬糖都捡出来,只有三颗,她珍重地将糖果放到少年掌心里,又鞠了一躬:“哥哥对不起,我给您添麻烦了!”

这阵仗把谢端若逗乐了,“不麻烦,换牙是因为你开始长大了,不用害怕知道吗?想长高的话就乖乖喝牛奶,多运动别挑食。”

不爱喝奶的挑食大王自惭形秽垂下头,瓮声瓮气地说:“安安知道了……”

铁真真没能在秦家待多久,于婶就过来把她接走了,回家后不肯吃饭也不肯说话,直到姥姥着急忙慌要把医生叫过来她才放下包袱张嘴,弄得老太太哭笑不得。

第二天,铁真真放着作业不写跑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超市,最终在进口商店买到了两盒二宝糖。

怪不得哥哥喜欢这个颜色的糖果,柠檬味实在是太稀有了,拆完两盒都没能把星星罐暂满。

铁真真一颗都没舍得吃,她要把这罐糖都送给谢端若,她喜欢秦爷爷家那个帅气温柔的大哥哥。

只可惜白忙活一场。

她珍之重之抱着糖罐往秦家跑,却得知谢端若已经回去香港上学的消息。

……直接就走了?

谢端若压根儿没把她当朋友,那她也不要喜欢他了。

那些糖最后都便宜了燕祁。

小孩子钻牛角尖的时候挺记仇的,铁真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忘记谢端若的,以至于他现在就在眼前,她都想不起他年少时的模样了。

这些年唯独想起过谢端若一次,是上大一的时候,在书里读到“秋神月貌,鹤骨松姿”,她不期然就想到秦宅假山小筑里那个恣意颠球的少年。

缘锵一面,其实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而她怄着一口气,哪怕家族交情至深也从不去打探。

“铁懿臻。”谢端若拿过那三颗柠檬糖,要笑不笑地看着她,“你道歉的方式也太隐晦了吧?”

铁真真有些挂不住脸,仍理直气壮地说:“你清楚不就好了?”

她看着谢端若,凝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爸妈的婚姻和我们一样,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铁真真还是想让谢端若知道,她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不过我爸年轻时是副混账性子,比你差远了,我妈看不上他,他们结婚第六年才有的我。”

如果谢端若想知道,自然清楚她老爹祁明泽年轻时是个多情薄幸的太子爷,情人能绕京城三圈,而她母亲程鸾彼时亦有志同道合的初恋。

这对从小就看不顺眼的青梅竹马,终究还是按部就班地结为夫妻,程鸾想过安生日子时,意外得知初恋败走异国郁郁不得志全是祁明泽的手笔。

她无法接受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自己的丈夫竟是那般阴私诡谲,更无法接受自己给无辜之人带来苦难。

程鸾厌恶祁明泽,不惜一切想要离婚,但祁明泽死活不放手,两个人互相折磨,最终被祁明泽用女儿困死在这段婚姻里。

程鸾产后致力于歌唱事业,而铁真真一年到头见不着妈妈两回。

她自嘲道:“爸爸希望我精通声乐,那样妈妈也许会开心一点儿,连带着能喜欢他一点儿。可惜我不仅长得像他,还遗传了他的五音不全。”

“所以妈妈才不喜欢我吧。”

“不要这么想。”谢端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或许妈妈对婚姻没什么感情,但她爱你是真的。”

铁真真闷闷地说:“我知道。”

她从不否认程鸾对她的爱,哪怕母亲更爱事业,她也没有资格去怨怼,如果没有她,妈妈一定会过更自由,更幸福。

所以当被谢端若打趣五音不全,她才会那么应激。

“要是没有我就好了。”

在网上被千万人诋毁谩骂都没有打击到她分毫,看着蔫巴巴的铁真真,谢端若心里细细密密地发疼。

“不好。”

铁真真蹙眉看着他,又听见他说:“要是没有你,我就得打一辈子光棍。”

铁真真扯了扯嘴角:“你一点儿也不适合讲冷笑话。”

谢端若走过去,牵起铁真真的手腕把她拽怀里笼着,轻声道:“你不是鸾姨的枷锁,你是她的珍宝。”

“你是五音不全的铁真真,也是演技细腻的铁真真。”

“你只是铁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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