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空灰蒙蒙，下着细雨，一切都仿佛笼罩在一片淡薄的墨色里，空气中带着湿润的些许泥土腥味。

来到这里已经四年，我是一个从北方来到南方读书的学生。

我喜欢雨天，在这样的天气里，黄昏雨落，坐在公交车上，透过微黄的玻璃窗，万物仿佛都带着墨色薄幕毫光的些微渲染，连同灰白光线的底色，别有一番滋味。有个人曾说，雨天到处都湿漉漉，不宜出门。我却一直喜欢在这样的日子出行，心情好的时候，看着雨点串成线，从雨伞的边缘落下，连成一片朦胧的晶莹珠帘，连带着愉快的心情更加清新起来；而情绪低落时，撑着伞，走在雨中，颇有种自身渺小融入雨中广大天地之感，往前走，往不知名方向的雨中走，一切伤感皆在远去。。。

伴随着公交车在行进中的滚滚轰鸣，车窗上，雨水缓缓落下，留下一串串晶莹的水痕。。。不知不觉，薄薄的雾气从车窗底下慢慢向上延展着，窗外的事物开始泛上不规则的边缘，越来越模糊，我不禁拉长了袖口，慢慢擦了擦我眼前的车玻璃，袖口的棉布和玻璃的摩擦发出“咣咣”的声响。

路灯渐渐亮了起来，橙黄的灯光下，让原来已经有些发灰的公交车玻璃越发昏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窗外的一切显得愈加黑暗，比起窗外的景色，我的脸却更加清晰的映照在公交车的窗户倒影里，映照着我有些郁闷的心情，看起来真是一张堆砌着浓浓阴郁的脸，我不禁想到。而在这时，车窗的倒影里，突然间，一抹蓝色，一个穿着蓝色外套的女孩吸引了我的目光。

于是我扭过头看向她，淡蓝色和白色交错的外套，同样颜色和布料的中长裙子，一双黑色的女式平底皮靴，她并未靠窗坐着，而是坐在外侧的座位上，她的旁边放着一个不大的银色行李箱。她一个人坐在那里，侧坐并未有其他人，肩膀微微向前倾斜，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娇小。

她好像上车并未很久，或许是那个时候窗外的景致正吸引着我的视线，以致错过了她上车的瞬间，我试图回想着她上车的样子，却未有任何印象。

大概是在我看向窗外的时候，在某个站上来的吧。

我为什么会注意到她，这样的时候，这样的雨天，好像很多人都穿着黑色或者灰色的衣服，似乎只有那样才更加契合，被落雨浸润的整个被渲染成或深或浅的瓢泼墨色的天地，而此刻，这一抹亮蓝，如此突兀，如此鲜艳，如此别具一格。

思绪渐渐飘远，曾经某一个秋天，正是高中某一年开学的时候，也是公交车上，我坐在后面，她坐在前面，薄风衣，卡其色的长裤子，墨绿色的书包，马尾辫上的紫色的皮绳。

那天也下着雨，一场不大的雨，到站的时候，我带着慌慌张张的神色，匆匆忙忙从公交车上下来，停留在记忆里的，高大的梧桐树，雨水从天幕上，梧桐树的枝叶上，间隙里，轻柔的飘荡下来，我慌忙撑开雨伞，看着前方不远处那个身影，撑着墨绿色的雨伞，背着差不多颜色的墨绿色书包，静静走在前方，远处。

随着公交车缓缓停下，车里响起了报站的广播，我到了，我的思绪也随之回到现实。

我拿起放在腿上的双肩包，站起身来，不巧的是，她也收起耳朵上的白色耳机，同样站了起来，她略微抽出行李箱的拉杆，拉着行李箱，走向下车门，我几乎是和她一起走到下车门口，因为后面还有人等着下车，她来不及收回行李箱的抽拉杆，吃力的用两手拎起行李箱，一步步探着身子，沿着公交车台阶，往车下走去，许是车没有停稳，车身突然向前滑去。她没有站稳，突然朝旁边跌落，她的双眼充满了惊慌，我赶忙上去一把抱住了她。“谢谢，谢谢。”她红着脸，慌乱的挣脱开我，然后鞠着躬。我挥挥手，表示不用客气。随后，我们各自转身，走向自己的方向。

我撑开雨伞，漫不经心的朝前走去，边走从身上翻出，我学校的哥们儿陈彦给我的一张名片，名片是我在学校询问他关于租住房子的建议时，他给我的。名片上写着地产经纪的名字:刘丽云，服务事项有，室内清洁、配钥、维修电路、换水管、房屋出租。

名片的事情，他没说很多，只说我去了就知道了。“刘姐”人很好等等，说是他自己找刘姐租了很多次房子。

应该还是靠谱的吧，不禁想到。

看着名片，我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找到合适的房子。

关于租房这件事，陈彦具备相当的经验，他大一刚交到女朋友的时候，便在校外租了房，换了女朋友以后，又重新租了房，整个大学期间来来回回，我已经帮他搬了六次家。最后一次搬家。。。

他考研上岸了。。。我由衷为他感到高兴。

遗憾的是，我却落了榜，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如同这刻灰暗的天空一般，一片阴霾。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我找了好久，终于在一个老社区里找到了名片上的地址。

红色的泡沫板上用工整的宋体写着四个亮黄的大字“王记开锁”。我四处又转了转，确定我没有找错地方。

“请问？。。。”我收了雨伞，走进店里，左右看了看，有些紧张的问道。

这真是一间相当小的店铺，大致估算了一下，进来三个块头和我差不多的人，三人几乎都无法动弹了。

这时，一个穿着浅色风衣，身材苗条，梳着短发的中年妇女，站在桌旁，正盯着开水瓶瓶口，将电热水壶冒着热气，刚烧好的开水灌进开水瓶。

见我进来，她笑了起来，问道:“你好，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环视着这间小店，在进门的位置，大门边上放着一张很小的双人沙发，沙发的对面是一张简易的折叠书桌，书桌上铺着塑料垫，斜着印着黑白框格子的的图案，塑料垫上有一台正亮着屏幕的银色笔记本电脑。在书桌旁边则是一个配钥匙的工作台，绿色的橡皮垫桌面，散落着各种颜色的金属粉尘。我怀着有些忐忑的心情，边打量着店内挂满各种锁具的墙壁，边说道：“我想租一套房。”，毕竟在经营开锁的店里说租房的事情，确实有些奇怪。

“这个名片，是我的同学给我的，我是按照这个地址找过来的。”我继续好奇的看了看四周，补充了一句。

“我就是名片上的刘丽云，这附近的房源我们登记了很多，叫我刘姐就行了。”这位女士说道。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她用带着一点其他地方口音的普通话跟我说道:“我老公是经营开锁的，也会维修水电，他都是有资质的，我就在这店里搞了一个房产中介，出租房源。”

“原来是这样。”我道。

“我们收费便宜，租一套房，只收150元中介费，大的中介公司是收每月租金的一半作为中介费。”她赶紧说道。

原来如此，我说陈彦为什么会推荐，看来还是靠谱的。

“我想租个安静一点的单间。”

我大概说了说我的要求，然后说道:“不知道您认不认识陈彦？他推荐我过来的，他说找你租了好多次房，你人挺好的。”

“陈彦啊？见过几次，算是比较熟悉，他总是穿一件红色外套，说话很有礼貌，这次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美女，他找我租了很多次房。”

“小美女？”我有些狐疑的想到。

似乎看出了我的狐疑，刘丽云十分确定的说道：“之前都是他一个人来租，这次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个小美女。”

“你准备租一个多少钱的房子？”她拿出一个一次性的纸杯，给我倒了一杯热水，问道。我正准备说话，她作出一个请的姿势，说道:“没关系，坐着说。”

于是，我便坐到店里唯一的一张很小的灰色双人沙发上，当我把双肩包从背上取下放在旁边时，整个沙发已经再也容不下其他东西了。她为我倒了一杯热水后，径自坐在配钥匙工作台后面的半高圆凳上。

“不好意思，我是第一次出来租房，所以。。。我想先看一看。”我想了想说道。

于是她带着思索，转过身，翻开工作台旁边小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找了一套房，让我先看看照片。

据她介绍，这间房坐落在一个五十年代的老社区里，位置挺方便，面积大概有30平左右，老房子公摊很小，使用面积大，所以意外的是除了卧室竟然有一个很小的客厅，而且这房子的租金出奇的便宜。不过缺点也同样明显，没有单独的厕所，要两户人家共用一个厕所。

两家人共用一个厕所？这一点我实在是不能接受。

“其实环境也没有那么糟，要不要我们去看一下现场？”她建议道。

这个社区实在是太老旧了，厕所还在室外，冬天的晚上，跑出暖烘烘的被窝，出门上厕所。。。不难想象，这实在是太痛苦了，我直接拒绝了。

她在电脑上又找了找，说道:“这间房不错。”这是一个比较新的小区，建成才5年，性价比还是很高的，有电梯，45平的户型有独立的卫生间，厨房卫生间都有独立的窗户，不过房间没什么家具显得比较空旷。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我和房东有过交流，他可以配一张桌子和床。”她说道。

我看了看这间屋子的照片，房间还是很不错的，采光很好，空调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不过刘姐说可以正常使用，洗衣机也是刚买不久。

最后，我问了价钱，结果，实在是超过预算太多。

“其实现在合租也很好的，和一个很有素质的租客一起，租个两室一厅也是不错的，两室一厅和一室一厅的租金差不多，两个人摊，就会便宜不少。”

说实话，作为一个穷学生，听到便宜不少，不心动是假的。但是对于和我一起合租的人，如果是个很吵闹的人，那该怎么办？这次出来花大价钱租房，就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专心备考的。

“前一段时间，有两个女孩子在我这租了一个两室一厅，后来有个女孩搬走了，现在空一间房，现在住着的是个很内向斯文的女生，从乡下来的，在附近的工厂做工，拜托我找一个合租的人。”

“女孩子？我一男的，这怕是不合适吧？”我有些迟疑的问道。

她想了想，突然问道：“你和陈彦是同学是吧？”

“是的，我跟他是一个系的。”

“你们学校，那可是这里最好的985大学了。”

“还好吧。”

“其实是这样的，她希望找一个女孩合租，我帮她找了几天，找不到合适的，房东只给六天时间，现在已经第五天了，因为当时租房合同上只写了这个女生一个人的名字，如果找不到合租人的话她就要付整个房子的房租，我问过她，素质高的男生，她也能接受。那个房子，两间卧室的门都是防盗铁门，两间卧室都有独立的空调和卫生间，只有厨房和客厅是共用的，所以也还好。”

“还有这样奇特的房子，卧室房间的门竟然用防盗门，还专门有独立的卫生间。。。”我说道。

“单间好租啊，房东也是想做成两个单间，价格租得高一点。”她说道。

虽然住在同一片屋檐下，房门一关却也是一方独立的小天地。有着各自的隐私，互不打扰，关键是价格便宜，这样一想，我不禁有些心动。

“你就算租任何一套房子都会有门对门的邻居，互相打扰的话应该是不存在。”

“不过这间房还是有点小问题。”她继续说道。

“哦？”我有些诧异的问道。

“这间房在那栋楼房8楼顶楼。”

“顶楼？”我有些犹豫。

“但是租金比7楼便宜一半。”

“便宜一半？！”于是在刘姐的建议下，我决定去看看这套房。

我背上双肩包，撑开雨伞，外面的路灯已经全都亮了。我抬起头，透过昏黄的路灯光线，可以轻易看见雨滴落下的姿态。雨淅淅沥沥下着，整个沥青路面被这雨水浸染成黑灰色。而路面上，大大小小的浅浅水坑里，万家灯火、路灯、黑夜前最后的微弱余光，等等一切映照着的光亮杂糅在一起，随着雨落，泛着点点波纹，荡漾着散去。一种未知的孤独感，在某一个瞬间悄然在我心底升起。

我跟在刘姐身后，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她说她很是羡慕我和陈彦能够读这么好的大学，她说她儿子比我们小五岁，现在在学一门电工的手艺，她说她儿子要是也能读这么好的大学就好了。。。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穿过喧闹的菜市场，又走过一条满是买卖杂七杂八小物件和旧家具的小路，我们终于是到了。

这里同样是个老社区，据刘姐介绍，房子大抵是2000年前后建成的，很有些年头了，而且没有电梯，所以公摊很小，加上是顶楼，租金也就非常便宜。楼房的外墙既没有鲜艳的外墙漆，也没有贴墙砖，灰蓬蓬的，明显是水泥的原色。这里好像也没什么物业，我跟在刘姐后面，不过让人意外的是，楼栋门口竟然有门禁，因为刘姐事先和那个女租客有过沟通，所以我们按了门禁的房号以后，楼栋的门很快打开了。

我打量着楼梯间，不算干净，贴着各种各样的广告，有招聘的、有换锁的，各种各样的广告纸，堆叠的贴在满是鞋印和灰尘的楼梯间墙壁上，这不禁让我皱了皱眉。

但我依然跟着刘姐，顺着楼梯爬上8楼。上到8楼，我长呼一口气，微酸的小腿不断提醒着我通过楼梯上顶楼的不易，8楼可真难爬啊。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扇，有些年头的，墨蓝色防盗门，门上的油漆已经有氧化的痕迹，这让防盗门显得有些暗淡和破旧。

刘姐指了指防盗门旁边的楼梯说道：“从这里可以上到楼顶露台，今天下雨就不去了，以后有空你可以自己看看。”

“嗯嗯。”我说道。

接着，刘姐敲了敲门。“咚咚咚！”伴着刘姐的敲门声，我知道，就是这里了。

门里传来一阵钥匙扭动的声音，看样子那个女租客竟把门从里反锁了，伴随着一阵吱呀声，门缓缓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