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若楠一边走，一边哭。

胡琅光膀子跟着她，一路把腹肌拍得劈啪作响，甚为悦耳。

赵若楠也想开了，回去打包了行李，直接搬到胡琅公寓。

临走前跟张姨说了一声，张姨还挺高兴，以为她总算和父母和好了。赵若楠也没以实相告，反正把张姨任务完成了就行。

胡琅公寓地段真不错，典型的闹中取静，又刚请过家政，柚木地板光滑水亮，整齐漂亮得没烟火气。

赵若楠过意不去，一进门就往厨房走，翻出水壶要烧水。

“歇着吧你，”胡琅打开冰箱，丢过来一罐冰可乐，“补充补充糖分，别哭休克了。”

赵若楠索性不客气，瘫到沙发上，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大口，“挺不好意思的。”

胡琅说：“没事，不道德的是小三。你又不是小三，你是小九。”

“我说的不是这个，”赵若楠愁眉苦脸，“当初我爹跟李成爹抓了你爹，现在我又吃你喝你住你，太狼心狗肺了我。”

胡琅笑说：“你爸害你，我爸害整个省。凭什么不抓啊？”

胡琅笑起来眉目舒展，更显长鼻直挺，脸上光影分明。赵若楠想：难怪这人全世界撒网，好看的男人就是全民族女性的财富。

赵若楠一骨碌爬起来，将胡琅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你绝对不是我哥！我堂哥素质不应该这么高！”

胡琅大笑。

老实说，一离开蓝金，赵若楠过得那个爽啊，真是翻身农奴把歌唱。

胡琅人脉极广，很快打听到张姨老公行踪，胡琅买了辆不起眼的二手黑车，两人每天蹲点拍照。

张姨老公叫王国强，有一辆宝马X5。每天早上十点到城西一家洗脚城，凌晨才出来，全程司机接送，上班打卡似的定时定点。

张姨刚开始老大不好意思，她是没想到赵若楠亲自干活，翻了几张图片，看到老公搂着一黑风衣美人亲嘴，立时勃然，也顾不上谁干活了，转头就咨询律师：怎么坑死这贱女人。

赵若楠啃着汉堡，“张姨您就放心吧，我打小经受熏陶，对于这种背叛婚姻感情、破坏社会伦常的人，我是深恶痛绝的。为了组织，为了国家，为了下一代，为了人类文明，必须严厉打击男女问题！再说了，我第一眼见你，就打心眼里觉出亲切来——您就跟我亲妈似的。”

张姨赶紧说赵若楠妈妈福气大，自己哪里能比。

赵若楠心里好笑：我妈有锤子福气，眼睁睁看闺女被婆婆戳脑门骂小表子，一个屁都不敢放。

挂了电话。旁边胡琅忍笑忍得都快抽过去了，趴在驾驶座上，啪啪啪直拍方向盘。

赵若楠抓了只鸡翅塞他嘴里，胡琅笑眯眯吃了。

不得不说，赵若楠跟胡琅，真是情投意合。胡琅喜欢冰可乐，赵若楠也喜欢冰可乐。胡琅喜欢垃圾食品，赵若楠也喜欢垃圾食品，胡琅喜欢假模假式唱高调，赵若楠也喜欢假模假式唱高调。

“小九，我爱死你了，等身份证户口本到手，办个护照咱出国结婚。”

赵若楠切了一声，“移民加拿大不稀罕，等你移民冰岛，再来娶我吧。”

“嗨你怎么不早说，我爸活着的时候当然没问题，现在悬点，”胡琅半真半假，“要不我先娶个北欧娘们过几年。回头你别嫌我。”

赵若楠说：“鸭子就一定下流吗？总统就一定高尚吗？你不要搞职业歧视。”

说着话，天色渐晚，赵若楠肚子饿了，“咱们进去吃点东西？”

“你别进去，”胡琅说：“要是正经洗脚城，整点成年人娱乐活动就算了，要是不正经的，那东西脏着呢，什么白的蓝的都有。你别吃。”

正好旁边有家卖云南米线的，二人进去点了两碗。

味道极好。赵若楠去云南本地吃也就这个味道，当即又要了一碗。

这时洗脚城玻璃门一开，亮光闪动处，王国强跌跌撞撞走了出来，一条胳膊搭在旁边女孩肩上，秃顶脑袋深深耷拉着，还一点一点的，像具肥猪尸。

扶着王国强的女孩身着短粉裙，裙边和长筒袜袜沿间露出一截大腿，光腻饱满。

她被王国强压得左右摇摆，嘴里却一直咯咯笑，笑声传过来，又冷又空，听着有点渗人。

女孩好不容易晃到路边，遇上王国强司机，这才把王国强交过去。

赵若楠觉得特别好玩，当即又嗦了口米线，决定从这个女孩下手，打探打探王国强情况。

胡琅买了单，一边打哈欠一边说，“还能有什么情况？这不是洗脚城，这是扫黄办集体三等功。”

···

等那辆宝马X5飞驰而去，赵若楠与胡琅追上粉裙女孩。

赵若楠装作打量玻璃门上贴着的招聘广告，打量了半天，“啊。从小见奶奶给男人洗脚。洗得挺有劲。我也要给男人洗脚！”

“···”

粉裙女孩也不开腔，只自顾自从口袋里掏出烟抽。

赵若楠尴尬不已，侧脸给胡琅使个眼色。

胡琅初中时，就被他爸带到场子上玩，那真是吹拉弹唱无一不精，五行八作学啥像啥，当即摸出打火机，弯腰递上火去，“老妹儿啊，你这烟太烈，女孩子抽不好，来来你抽我这个。”

“···”

那女孩猛地歪过脑袋，躲过胡琅的打火机。

动作太剧烈了。刘海扫到一边去，露出一张美丽而木然的小脸，看起来很不快乐。

胡琅脸皮厚，就算对方一句话不说，他也能当做不知道，“老妹儿，你什么名儿啊？”

那女孩用左边牙齿咬烟头，咬了十几下才吐掉，“小娇。”

胡琅于是又夸这名字好，二人胡侃大山。胡琅很快从女孩嘴里套出话。

这女孩父母是农村人，——而且是全省，也就是全中国最穷的那个农村。

那地方有多穷，投胎江浙沪的人这辈子也别想知道。

穷山恶水出刁民，或者说，穷山恶水出傻逼男人。

男人娶不到外头老婆，就糟蹋村里姑娘。小娇父母一看这不行啊，再说小娇也到了读书的年纪，一家三口就流浪到省会，小娇父亲当农民工，母亲在工地做饭，晚上睡在地下室里。过得比原来是好多了。

想不到，小娇小学毕业的时候，工地出了事故。

即将盖好的高楼轰然倒塌，所有农民工被活埋，小娇父亲想着参加女儿毕业典礼，比下班时间提前了十分钟走，就这么幸免于难。

可小娇父亲真的太老实了，要是提再前走半分钟，也就不会被飞溅的钢筋砍断脊梁。

也就不会瘫痪。

包工头看小娇母亲能闹事，就给了两千块钱。父亲觉得这钱还得留给小娇，吃了碗面，拿水果刀往自己心窝一戳，死了。

小娇母亲连字都不认几个，丢了身份证都没不知道怎么补办。

母女俩省吃俭用花完了两千块钱，急得要上吊。

这时候来了个涂脂抹粉的胖女人，对小娇母亲说，还有一条路。也不用身份证。

小娇母亲用脚趾头也能猜出这话什么意思。她也想死，可死了女儿咋办？也只能点头答应。

结果胖女人一指小娇：“我要的是你女儿。”

话到这里，胡琅忽然打断她，“你爸当时在哪里打工？”

小娇连表情都没有，只是抬起头，像是对天说：“就在这里。”

胡琅抖手摘下烟，低头嗯了一声，“那个什么，小娇啊，你···你想不想去上海啊，广东啊？那边工作机会多。”

小娇摇摇头，“广州不知道。上海条件高。都要会说外国话的。妈妈死后我去过一次，没有夜总会要我。”

“不是，”胡琅说，“别的工作···我是指别的工作···别的，合法的工作。”

赵若楠听到胡琅这么说，就不再摸钱了。恰好她口袋里也没钱，就几只薄荷糖。

她拆开一只薄荷糖吃。随手给小娇也递了两只。

小娇也不道谢，接过来放在左手心，用右手手指拨拉了一会，忽然抬头说：“不要吃隔壁的米线。”

赵若楠听得一愣。

这小娇行为举止怪怪的。

但赵若楠有种直觉：小娇没说谎。

胡琅见过的女人比赵若楠吃过的米饭都多，小娇就算骗得了赵若楠，也骗不了胡琅。

那为什么不能吃隔壁的过桥米饭？

吃了会怎么样？

刚要开口询问，电话铃声忽然响起，《依法治国五大原则》，铿锵坚定的宣誓词唱响在洗脚城外。

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赵若楠掏出手机，赫然是蓝金，一接通，就是蓝金的声音：“赵若楠，你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