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若楠说：“和立场没关系。蓝金不可能是美国中央情报局派到云南的间谍。不过他确实给我打了个电话···”

说到这里，灵光一现。

刚才的经历模模糊糊，报警都会被当做神经病赶出来。不过通话记录总留着吧，至少能问问蓝金为什么让自己跑。

一翻手机，通话记录赫然显示蓝金的电话号码，时间是半小时前。

赵若楠马上拨回去。

胡琅还在嚷嚷，说用他爷爷的人格担保，事儿绝对就是蓝金干的，招魂啊，搞封建迷信啊，性质太恶劣了。怪不得这丫不谈对象，肯定是偷摸招四大美人玩PLAY呢，妥妥的聚众|淫|乱啊，而且杨玉环还有老公，这不勾引已婚妇女吗？要是怀孕了也不知道该算谁的···

赵若楠听力本就不好，胡琅又在旁哇啦哇啦叫，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电话那头无人接听。

赵若楠有些奇怪，忐忑着又打了个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自从叛逆期结束，蓝金渐渐也给她好脸色看了，即使半年前吵得那么凶，赵若楠也很难想象蓝金不接她电话。

不过人心易变，谁也说不上。

赵若楠忽然想到嫂子，啪的就挂了电话。

人俩正浓情蜜意黏糊呢。自己这大晚上骚扰人家，这是个姑娘家该干的事儿吗？

她又不是不要脸，她又不是不知羞。

考虑了很久。赵若楠决定曲线救国。

虽然她不能给蓝金打电话，但是可以给李成打电话。李成吃她多少年油爆大虾了？也该涌泉之恩滴水相报一下了。

果然李成秒接，劈头盖脸就骂她，赵若楠一时反应不过来，稍微听懂一点，只是脸色煞白。

胡琅在旁看得不对劲，就问：“怎么了？”

“哦，不是大事，”赵若楠恍恍惚惚挂了电话，“我哥住院了，大概最近换季，他有点感冒。”

蓝金没什么别的恶习。就是抽烟。从前不忍听赵成栋那慈父般的教诲，一天也就五六支，最近又抽上了，从早上睁眼抽到晚上上床，咳血咳得止不住，在洗手间晕过去，幸好被李成撞见。

“嗨。那他可够娇气的。”

赵若楠“嗯”了一声，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在她的早期记忆里，蓝金打起架心黑手狠，那是秋风扫落叶般的无情啊，一点不见娇气。

李成发过来一家私人医院的地址，距离比较远。

二人打车赶到医院，赵若楠怕胡琅跟李成吵架，就让胡琅在一楼等她。

胡琅看一楼咨询台的小护士蛮漂亮，就一口答应下来：“不过你可别忘了我啊，等会我要打电话查岗的。”

···

等赵若楠找到病房，蓝金已经醒了。

病房里全是一把白胡子的权威专家，外围站了一溜儿医生护士。

从赵若楠的角度，只能看到蓝金的手。

手背吊了点滴，袖子挽到肘间，露出筋骨分明的小臂。

亏得这么多人，却只有几个专家的低声讨论，其余人就含着微笑静候。好像根本没人看到她，赵若楠站了一会，抻头往里张望，抻得脖颈都长了。

正抻着呢，旁边李成走上来，伸手拍拍她肩膀，别脸朝外一看，示意跟他出去。

病房外走廊空旷，不时有护士端着药经过，反而比病房有人气。

李成步子大，赵若楠在后面跟得跌跌撞撞：“怎么回事啊？前两天不还好好的。”

李成走到休息区，往沙发上一坐，“你他妈还有脸问。”

“···”赵若楠站定：“不然我走了？”

李成低头搓额角，静了一静，忽然抬起头，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你他妈还有脸走！胡琅那是他妈的什么畜生，你跟他住一块？你要脸不要？你别忘了蓝金他爸是怎么牺牲的···”

赵若楠头疼：“我是问蓝金，蓝金怎样了？”

李成脸色马上转晴，“算你有良心。高烧引起急性肺炎，躺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话音未落，他又倾身凑过来，语重心长：“若楠，你脾气这么差，除了蓝金谁还受得了···”听得她耳朵生茧子：“做人不能只想着自己。若楠，你觉得蓝金对你不好是吗？你觉得他故意在人前给你难看是吗？你怎么不想一想，你自己做了什么？半年前，要不是你不小心，会出车祸，蓝金脸上会有这道疤吗？”

赵若楠低头微笑，将书包往背上一甩，“我走了。”

李成一把拎住书包带子，将她拽回来：“——你记不记得蓝金他爸！！那么大的缉毒英雄，当年要不是为了救赵叔叔牺牲，蓝金他爸早调到中央了！从小蓝金就告诉我，他也要干缉毒——就因为这道疤，蓝金干不了！”

“你这话好奇怪啊，”赵若楠语气随便得气死人，“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一样是公|安，缉毒科就比户籍科高贵吗？我看不见得。人人平等，你明白吧。”

“你说什么——”

“——我说蓝金可以去户籍科，帮人补办身份证！我们普通人没有身份证也挺不方便的！”

“你他妈别太丧良心了！这半年要不是蓝金拦着，赵叔早——”

“——打死我了！”赵若楠连踢带踹，从他手里抢过书包，转身就跑，“我罪该万死，这就回去给自己买棺材！”

李成唰地跳起来，抬腿迈过茶几，跳着跳着抓她，“诶！诶！小姑奶奶，你不是来看蓝金的嘛？见一面再走呗···小姑奶奶！”

赵若楠生了气，双手抓住李成胳膊，弯腰就要使一个过肩摔。

李成身经百战，哪里会着了她的道，即将被她抓住的一刻，甩臂擦开手掌，顺势夺过书包，脚下退后几步，“你看你这脾气，不碰还好，一碰就炸一碰就炸，除了蓝金，谁还敢···”

赵若楠又羞又窘又气，也顾不上在医院，“你闭嘴！你闭嘴！”

赵若楠其实不擅长吵架，一激动就要流眼泪，还没说两句，就哭的鼻尖通红。

这时休息室外靴声嗤嗤，有人走了进来，正是蓝金。他应该刚拔掉吊针，左手摁着右手手背棉球，光脚踩着马丁靴就来了，“怎么了？”目光扫过赵若楠，马上望向李成。

李成道，“嗨。能有什么事，你家这小姑娘没事找事。”威胁地瞪了赵若楠一眼，“蓝金生着病，你把脾气收一收。”当下告辞就走了，显然是挟书包以令赵若楠。

李成脚步声远，休息室立刻安静下来。

蓝金叹了口气，攒起笑意逗她：“白日里跟胡琅笑得脸圆圆的，怎么一见到我，这下巴都绷尖了？”

赵若楠耷拉着脑袋，朝他走了一步。

蓝金恰好看到她头顶一缕茸发，乱蓬蓬往上翘，像脑袋上长了颗小草，左摇右晃地朝他飘过来。

蓝金动了动食指，几乎忍不住揪一下。

赵若楠忽地抬起头：“你身上烟味真难闻！抽了多少啊，都腌入味了。”

“等会我就去冲个澡，”蓝金难得好脾气。拉起衣领，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我先回去漱个口，行不行？”

这就是蓝金低头认错了。赵若楠不敢蹬鼻子上脸，随手摸摸口袋，还有最后一只薄荷糖，就掏出来递给他，“那也不用。这个给你。”

蓝金很高兴地接过去，低头看了一会儿，抬头冲她笑，然后又低头看了一会儿，“阿楠，你到底还是来找我了。”

“那我肯定得来啊，”赵若楠下意识朝窗外看了一眼，祈祷李成出去时可别碰上胡琅，“你是我哥哥嘛···”

蓝金打断她，“阿楠，你吃过没有？病房里还有一客佛跳墙，我没有开。”

“哥，不是，这大晚上的，”赵若楠哭笑不得，“我是来探病的，吃什么佛跳墙啊···”

“你就想说胡琅没饿着你呗？”蓝金将薄荷糖在手里一抛一抛地玩：“你俩才哪儿到哪儿，胳膊肘别拐折了啊。”

“···哥，我知道你不喜欢胡琅，能不能别老提他？”

蓝金收敛笑意，慢吞吞说，“不是你口口声声说我不如他的时候了？”他停了下，忽地哈哈大笑：“看把你吓得，脸都白了，还叫我哥呢，只要跟胡琅沾边的事，你是一次也没向过我啊。”

赵若楠敷衍他：“有我爸向着你，还不够吗？”

“···”蓝金不吭声了，垂了垂眼皮，“你赶我呢，这才刚来十分钟。”

“你是病人啊，不静养怎么行？我也不能···”赵若楠搜肠刮肚，索性照搬李成的评价，“只想着自己。”

“你没光想自己。你还挺想胡琅的不是？”蓝金笑意一收，把脸扬起来，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两圈，忽然翻脸，“想走赶紧走，别以为我上赶着求你。”

说完果然就转身回去了。赵若楠呆愣片刻，立即踩着运动鞋狂追：“蓝金，你等等我！你等等我！你等···”

没跑两步，墙角幽魂般闪出个护士，盯着她眉头紧锁：“请不要喧哗。”

赵若楠一个急刹车，张嘴大喘气，“那什么，他是我哥···”

护士一抿嘴，目光更尖刻了：“蓝警官并发肺炎，你这当女朋友的，怎么不早点往医院送？”

赵若楠慢慢把嘴闭紧，也抿起来一笑，“我真是他妹妹。我姓赵呀！”

这下轮到护士的嘴张大了。赵若楠心里一阵暗爽：“我哥哥是警员嘛，就是要以人民群众的生命利益为先！”

护士马上很客气地说是是是，蓝警官什么都好，就是干工作太努力，太不注意身体了。

赵若楠甜笑点头，一擦过护士肩膀，就见病房门已经关上了。

赵若楠盯着那病房，在心里默念三遍“他有病”，然后厚着脸皮上去，“蓝金，我错了。”

门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赵若楠摁下门把手，没有锁，但是推不开，显然蓝金就背靠门抵着。

“我对不起祖国培养，还不成吗？”

“滚！”

“好好好那我滚，你别生气了行不行？气大伤身。”

说完她又站了好一会，蓝金才打开门。

他侧靠着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把赵若楠正准备唱的高调都憋回了肚子里去。

赵若楠低头跟蓝金进病房。

专家医生都走了。

病房一空，就看到角落一张红木圆桌，桌上累累堆堆都是粤菜，虾饺鱼粥佛跳墙，琳琅满目，一道比一道清淡精致。

蓝金冷着脸，自顾自往皮椅里一坐，旋身时赵若楠看他肩膀真是瘦，窄窄的，像一棱铁条。

他也不理她，没有任何表情地拿起木筷，在碟边砸齐了，“铛”一声，捡了几筷子塞自己嘴里。

病房安静，空调丝丝吹拂格外清晰。赵若楠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升腾起来，不知道该干什么，就也夹了一只虾饺。

筷子还没提起来。

蓝金忽然抬头：“你不是已经跟胡琅吃饱了吗？”

“···”

赵若楠吞下一大口空气，赶紧微笑着收回筷子。

虾饺落回去，粉□□白地一弹。赵若楠转过一个念头，自己已经夹过了，这样多不礼貌。

可她也没别的办法了。干什么错什么，索性把两只手放在桌子底下，相互搅来搅去。

蓝金低着头，只是往自己塞东西，却好几次没夹着，从赵若楠的角度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眉睫微抖。

蓝金越吃越快，几乎是狼吞虎咽，赵若楠实在忍不住：“你要不···少吃点？”

蓝金始终垂着眼皮，也不看她，只慢慢放下筷子。

赵若楠眼疾手快，欠身起来收回筷子，放到自己筷子旁边。

蓝金嗤地笑了，把桌子一推，后仰靠实了椅背，懒洋洋问：“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赵若楠干巴巴：“我本来早就想交代了，蓝警官忙着在男女问题上犯错误，就没给我交代的机会。”

蓝金似乎没听懂，“什么在男女问题上犯···”

赵若楠赶紧改口：“啊不不，发展革|命友谊，共建和谐社会。”

“什么发展革···”

“就是你带嫂子回去那天！”赵若楠索性一口气说了，小腿紧绷，随时准备跑路：“我找你帮忙，舌头伸老长舔你，你却为了避嫌可劲作践我埋汰我欺负我！”

“哦，原来你是这么想的，”蓝金原本面色微沉，听了她这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弯弯眉眼笑起来，“行，审讯时间比较长，你先把盒···佛跳墙吃了吧。”

正好也饿了。那佛跳墙盛在陶瓷圆罐里，罐壁摸着还温。

灯光下，橙汤饱满丰厚，她伸筷先夹了块鲍鱼，不过瘾，索性端起圆罐，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个光。

一放下圆罐，就看到蓝金低头微笑。

笑完。蓝金抬了抬眼皮，“到底什么忙啊？”

赵若楠做了个鬼脸：“这会儿愿意帮我了？”

蓝金不置可否，反手摸了摸自己后颈子，鼻翼微动，低低哼了一声。

意思就是勉为其难地愿意。

蓝金说话一向算数，所以赵若楠小人得志，一口气又啃了只乳鸽。

结果刚说到王国强面墙而坐，蓝金打断她：“这人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