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跟你说了吗？】

赵若楠正莫名其妙，李成电话就打过来了。赵若楠随手回了个“稍等”，下床抓了件外套，走到阳台去接。

李成居然不发脾气，笑容可掬地说：“请带好您的证件和保证金，到派出所来一下。”

“这年头怎么回事，人民警察都搞电信诈骗啊？”

“···嗯，我通知过你了，拒绝保释是你的权利。”

不会吧。胡琅搞成人娱乐被抓了？这哥们儿点子太背了。看在这么多年手足情分上，实在不能不管。

于是赵若楠立刻说：“这种得交多少保证金啊？”

沉默片刻。一串雄厚嘹亮的咆哮声直接飘了出来，赵若楠简直能看到一段段声波往自己脸上拍。

原来是诓她的，赵若楠非常生气，“我和他是真心相爱的，你别想搞破坏！”

说完就要挂电话，蓝金的声音却响起来，懒洋洋的，“行了行了，知道你们破镜重圆，高兴着呢。”停一停，又说：“顺便一提，你哥哥下调到市局，请吃饭呢。”

公安和金融系统不一样。省厅领导多，几等功都算领导的，所以新人下调更有机会。赵若楠奇怪，“蓝金不一直就在市局吗？”

原来是上次认识，麦色皮肤的哥哥，刚刚认识，反而不好意思拒绝。只能答应。

蓝金声音却冷淡下去，“那到时候把地点发给你。打麻将呢，再···”话音未落就挂断了。

这场麻将打得挺久，直到熄灯之后，蓝金又发来条消息：【那我算什么？】

宿舍里漆黑一片，只有她还醒着，翻个身盯着天花板，把手机放在肚子上，抠了一会屏幕，赵若楠还是想不出怎么回复。

不知道他喝了多少酒。他发这条消息，想得到什么回复呢？赵若楠百思不得其解，在网上搜了搜“前任交流攻略”，慢慢打了行字：

【你算苗族同胞。】

···

得知是吃泰国菜，赵若楠肠子都要悔青了，先在宿舍啃面包垫底，想到那又酸又怪的冬阴功汤，吃一口面包，皱一下脸，再吃一口，再皱一下。

姜姜在床上搜外卖，看她一眼就笑了，“面包不好吃别吃了，这新开了一家麻辣香锅。有排骨呢。”

赵若楠垂头丧气，“给我留到下回吧。周岚请吃泰国菜。”

“周岚？”姜姜顺嘴问了一句：“哪个岚？”

“岚···”赵若楠想了一想：“山风岚。嗨，也不是咱们学校的。”

这话一出，哗啦响动，凌子就把床帘拉开了，跳下来嚷嚷，“我们那个县上的，是不是呀？”

赵若楠老实说：“不知道。”她第一反应是，凌子亲戚搞成人娱乐，被周岚抓了？

“隔壁市副市长儿子！”凌子只差没扑过去抱她：“哎呀，你跟他说过话吗，你运气太好了你···”

赵若楠：“啊？”

“特别帅，”凌子眉飞色舞，“我们县不是景区吗，每年十一特别热闹，去年我给家里饭店帮忙，一个流氓喝醉了，拉着我就要灌酒，周岚过来撂下一句：‘不松手？’然后掰住他腕子一拧，那流氓咣当就从椅子上摔下去，捂着手腕哇哇大叫。···后来我才知道他爸爸是副市长。”

更何况周岚警校毕业，跑了四年的操，要是连个老流氓都打不过，还不如趁早改行。赵若楠漫不经心：“诶，他人品这么好，怎么品味这么差？···请人吃泰国菜？就冬阴功汤那个味道。”

“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凌子去，一准帮你都喝了，”姜姜被凌子打了下，跳着跳着说：“把胡琅叫上啊，让他帮你喝！”

说得对！

江湖救急，朋友就应该双肋插刀，何况只是一碗冬阴功。

···

是商业街新开的一家店，周岚亲自在大堂等着，旁边经理鞠躬递烟，殷勤得不得了。

周岚刚吸了一口，转脸看到赵若楠，赶紧丢了烟，用脚尖碾灭，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妹妹！你可来了。”

赵若楠接过经理递来的水，并没有喝，转手递给胡琅，“我男朋友。胡琅，”又向胡琅说：“我哥，周岚。”

周岚一愣，“哦”了一声，对胡琅小幅度一点头，让了支烟，经理已经掏打火机，替胡琅点上。

胡琅吸了一口就取下来，捻转着看。

周岚眼盯赵若楠，笑说：“小胡不怎么抽这个啊？”

胡琅随口说：“嗯，这几年抽外国牌子多一点。”反应过来，挑眉嗤的一笑，目中微黯，垂头打量指间香烟。

因为赵若楠说过一回，胡琅跟她出来穿着都随便，白卫衣配黑牛仔裤，脚上也是一双纯黑运动鞋。乍看倒像个穷学生。

赵若楠劈手抢来那烟，吸了一口，“我也不怎么抽这···”话没说完，烟气呛嗓子，咳得脸都红了。

胡琅眼疾手快，喂她喝了口水。

赵若楠趴在他胳膊上，一边咳嗽，一边说：“我还以为···我会像《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那样，又美丽又潇洒地吐烟圈···”

胡琅嘴唇越抿越直，眼神却越来越亮，忽然间，他大笑起来，笑得眉眼飞扬。他伸手一拍她脑袋，“笨得你！”

赵若楠郁闷不已。跟在经理后面，一步一步往里走。

幸好店里给的是豪华大包，赵若楠一眼看到蓝金，拉着胡琅坐到离蓝金最远的位置。

包间灯光很暗，原木色墙壁看着很清爽，墙壁挖出小洞，高高低低地烧着蜡烛。角落凿出一池水，堆石头围台。

蓝金坐在池台，嘴里咬着烟，伸手去搅那池水，搅得水波圆圆又平平。

李成瞪了一眼赵若楠，走过去拍蓝金肩膀，“吃饭了。”

蓝金被推得晃了一下，抽出手来，抖了抖水，“哦。我等老半天了。”

经理又送香槟又送果盘，因为是周岚做东，所以赵若楠等着吃就行了，她吃得尽职尽责，刚刚干掉果盘里所有的西瓜。等候在旁的经理马上对门外侍者说：“再来一盘。”

胡琅拍拍赵若楠手背，“给我女朋友送杯泰式奶茶。谢谢。”

“加到菜单上，”周岚似乎漫不经心，“我们这里有一句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小胡是哪里人？”

“我是上海人，”胡琅微笑看着李成，“我们上海人虽然花钱比较节省，但是奉献非常阔气。不止自己奉献，家人也奉献。”

——就差说“也奉献家人”了。

赵若楠几乎要笑出来了，赶紧咬舌尖忍住。胡琅却好像早有预料，一手拍她后背，一手递了张湿巾。

李成祖母支援大西北的往事，李成深以为耻，实不愿在周岚面前爆发，只能绿着脸装聋作哑。

周岚那里知道这些陈年丑事，自顾自讲起抓过的凶犯，什么流窜作案，什么罪大恶极。

赵若楠正吃芒果香饭，吃得满口甜糯，耳朵里就是血啊骨头啊眼球爆掉了啊，心想这人也真是的，要是舍不得请客，你直说多好？饭桌上专挑这些恶心人的讲。太过分了。

赵若楠有几次看到了蓝金，但蓝金都没有看她，只静静地喝冬阴功汤，偶尔转过脸对李成说一句话，然后又静静地喝冬阴功汤。

赵若楠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沮丧，原来他连冬阴功汤都喝得下去，那么她厨艺那么好，真是白瞎了。

正感慨明珠暗投。脑袋上忽然挨了狠狠一弹指。

她回头一看，胡琅歪坐在旁，胳膊支在桌上，斜撑着脑袋，若有所思地打量她：“想什么呢？”

赵若楠还没开口，周岚已笑嘻嘻接口：“学生当然想学习，小胡你这天天跟我妹妹吃饭看电影的，耽误了学习，负得了责么？”

胡琅给自己倒了杯白葡萄酒，漫不经心说：“能吧，过段时间我带小楠到加拿大去。”

周岚微微错愕，旋即笑说：“哦···赵院长真挺看重你的。”

赵若楠说：“没有父母同意才能结婚的道理。”

蓝金眼睑低垂，看不出表情，“你才二十。”

“二十也成年了，可以自己做主了，”赵若楠说：“我爸欣赏的人，和我欣赏的人，差别很大。”

李成冷冷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个性？”

“你还觉得自己特正派呢！”

“我本来就没有什么不正派的！”

“你正派？你再说一遍你正派。无非你们老爷子都是这个长那个长的，瞧不起胡琅没权没势了，就说他不正派，可我就没法这样势利眼！胡琅不正派？我小时候，我没见谁比胡琅正派！”

听到一半，蓝金一勺子汤就停在嘴边，喉咙滚了几滚，一下就把手里汤勺扔进碗里，碗底翻起来，杯盏相撞，叮叮当当乱响。

这一声不大，但包间内马上静下来，李成连呼吸都轻了许多，一时间只闻角落池水汩汩。

“你不就是恨我，”蓝金双臂撑桌，站起来对她笑了一笑，“诶对了，他见过你的腿吗？”

他还有脸提到她的腿？她伤疤密如鱼鳞的左腿。

赵若楠心痛得几乎发抖。

然后她发现自己真的在发抖。

就像回到那一天，她在课上偷吃零食，一颗颗软糖，非常甜，一直吃。忽然老师叫她出去，她走进一扇门，门后有好多不认识的人。

赵成栋对那些人说：“这是我亲生女儿。”

说完她就被赵成栋抓住了，身子一轻，天花板猛地向她砸来。气流窜进鼻腔，呛得她想咳嗽。她什么都不明白，就被地面狠狠抽了个嘴巴子。

赵成栋拎起她的右腿，将她倒提起来，她被丢过来又甩过去。地震似的，书柜桌椅翻倒一片，无数玻璃渣碎木片扎进她腿里，把她从一块整肉切成无数碎肉。

她打了个寒颤。

她可以恨，可以恨赵成栋，也可以恨蓝金。

“我还能不恨你？”赵若楠也把碗碟一推，“有句话我一直忍到现在···蓝金，你看不上我是赵成栋亲女儿，我还看不上你是赵成栋干儿子呢···你在我心里就是个神经病王八蛋···小时候我噩梦里都是你···你还有脸在外面装道貌岸然假正派！你觉得我还小吗？我还小，我还小你为什么想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