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看了眼倒挂着的液体瓶，已经要空了，她站起来换了另一瓶液体。

“说了这么多，可你不还是来了。”易遥冷笑，“如果我就这么死了，你真的能毫无愧疚？”

“大概会有，毕竟我也是人，不过你以为你死了，我会为你追悔莫及？易遥，你是十几岁的小男孩吗？为我闹过自杀的人多的是，如果每一个都要愧疚要负责，恐怕我没那么多闲工夫。”

“你就一点都不在乎我吗？”

“如果我在乎你，就不会是这样的态度，建议你认真考虑我的提议，而不是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浪费我的时间，如果再有一次，我对你恐怕连这点愧疚都要没有了，到时候你什么都抓不住。”

林桑起身，“好好养病吧，易先生，祝你早日康复。”

“站住。”易遥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

“林桑，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你想要什么，你做过什么，即使没有留下一点证据，我也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我的腿是残废了，但我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也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如果不能成为你的合法丈夫，我一定和你鱼死网破，人想死的时候拦不住，想用自己的命拉另一个人下水一样拦不住。”

林桑停下脚步，她回头笑道，“好啊，那就拭目以待，如果你真能把我逼入绝境，就算你有做我情人的资格。”

易遥冷笑，“只是情人？那么要做你丈夫呢？”

“如果你有本事让我爱上你，你当然就是我丈夫了；又或者你能一辈子都处处强我一头，逼得我不得不向你低头，那我也只能做你的妻子。”林桑笑望着易遥，“不过，如果你真有这样的本事，还需要这样向我乞怜一点爱吗？”

易遥冷冷瞪着她，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支撑着半坐起来，“我永远不会向你祈求爱。”

林桑也转过身，直面着他杀人般的冰冷目光，“哦？你现在不是在祈求吗？如果这不是祈求，那你的所作所为是什么目的？”

易遥没回答，他垂眸，又抬眼看着林桑，“你刚才说的话算数吗？”

“你说哪一句？”见易遥的脸色愈发阴沉，林桑笑，“我很少说真话的，想知道是真是假，试试不就清楚了。”

易遥冷冷一笑，“如果我做到了你又不承认怎么办？”

林桑打量他一眼，“如果你能做到，你还会在乎我是否承认吗？恕我眼拙，实在没看出来你是这样讲道德伦理的人。”

他冷哼一声，“我是不在乎道德，但我在乎你的想法。”

在感情这方面，林桑比易遥更加缺失。

易遥就像老化的白炽灯，他的爱像灯光，虽然内在的线路扭曲缠绕，但偶尔还是能通电，发出些微弱的光芒。但林桑是月亮，她的爱是月光，月亮从来都不会发光，它只是吸收的太阳的光芒反射。

白炽灯难道能发出照亮月亮的光吗？无异于夸父逐日，愚公移山。

林桑笑了笑，也许他说的是真的吧，但她可不在乎。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当然也不能当真，不过是因为好笑于易遥的威胁，随口一说而已。但也许正是这句戏言，改变和预写了她和易遥的未来。

之后的一个月相安无事，林桑从国内外各地请专家来给易遥看诊，但得到的答案大都是恢复无望，后半生大约就要在轮椅上度过。

虽然说治疗的希望几乎是没有，但康复治疗还是要继续的，起初的时候林桑是不来的，但易遥闹过几次自杀绝食，就是不愿意配合治疗，他自己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但是把护工和护士折腾的够呛，尤其是其中一个护工，几次夜间交班后都撞见易遥的自杀现场，都要被吓出心理阴影了，如果不是工资过于优厚，他早就辞职不干了。

从业这么多年，他见过不少坏脾气的病人，病人脾气不好是正常的，因为身体不舒服，生活也受到影响。但像易遥这种发疯的病人他真的第一次见，他也不是抑郁症想寻死，他就是单纯想用自杀和绝食引起林老板的注意，而且完全不关心自己的身体。

每次因为这种事赶到医院后，林桑都会笑着对易遥冷嘲热讽一顿。易遥每次都被她的话气的半死，但下次还是会这么干。在他第五次绝食后，林桑终于答应每天挤出半小时到医院来陪他，易遥也就此偃旗息鼓，安静地配合医生的治疗方案。

林桑过来的时间不固定，有时候正好赶上易遥的康复训练，有时候易遥正闲着，两个人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各干各的事，林桑的事情很多，易遥倒是比较闲，每次林桑来他都盯着看个没完。林桑低着头看文件也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有时候被看烦了，会随手抓起果盘里的果子扔他，易遥好像把这当成了林桑和他在玩笑，不管她扔什么水果过去他都会接住吃掉。

易遥没有察觉到自己变得一点都不像自己，他现在好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都没有奢望主人能摸摸他的头，只要生气的时候随便朝他肚子踹一脚他都能乐好久。

他也不觉得自己是在祈求林桑的目光，他反而觉得是自己牵动了林桑的情绪，这是他的胜利。

人之所以长久地处于某种局面中难以脱身，大约都是因为当自己处于劣势时还自信地认为优势在我。

让局外人来看，可能会觉得他中了什么可怕的巫术，又或者是被下了降头。少林桑是这样认为的，她不太理解易遥这种行为的逻辑，通过自残来换得她一顿阴阳怪气，他似乎还很得意。他是有什么特别的受虐癖好？还是有一些正常人难以理解阿Q精神？

不过易遥倒是没再提过结婚的事，对林桑来说，只要他不提这件事，其他的要求她都愿意尽量满足。

今晚林桑来的时候，易遥已经叫护工把他扶到了轮椅上，又邀请林桑和他一起出去散步。林桑从护工那里接过轮椅，推着他到外面的廊道上吹风。

现在已经入秋，夜晚的风清凉宜人，林桑推着他在回廊绕了一圈，然后去草坪那边看那株葡萄藤。两人每次出来都会去看看那株幼小的藤蔓，负责草坪的工作人员说这株葡萄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渐渐竟然长这么大了，她们也没铲去它，还放了个支架叫它顺着攀爬，说不定再过几年还能结出葡萄呢。

“你说它什么时候才能结果呢？”

林桑蹲下看了看葡萄藤，“等它长大结果最少也要两年吧。”

易遥笑着摇摇头，“要等这么久。”

“是啊，幼苗长大很慢的，你想吃自己种的葡萄吗？我可以叫人移植几株快成熟的放在你庭院里。”

易遥摇头，他倒不是想吃葡萄，他只是觉得，这株葡萄算是他和林桑一起照料长大的，它是特别的。

林桑看了看表，时间快到了，今晚她还有个饭局，“我还有事，该走了，你是要在这里接着吹风还是要回去？”要接着吹风她就叫护工来陪着他。

“你赚的钱还不够多？每天这么拼命。”

“我喜欢钱，我为它拼命，有什么问题？”林桑不想和他啰嗦，用脚尖轻轻踢了一脚轮椅，“你是要回去还是留在这儿，我得走了，要迟了。”

易遥哼了一声，悠悠开口，“他们多等一会儿又不会怎么样。你就不能多陪我一会儿吗？我是心理脆弱的病人，需要陪伴和理解。我不想每天都呆在医院里。”

“你想出院也可以，现在你的情况稳定，可以叫医生到你的住所定期检查，你选个喜欢的地方，我叫助理安排一下。”

“不就是换个地方坐牢吗？”易遥看她一眼，半身不遂当然是痛苦的，见不到林桑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在坐牢——他被自己的身体禁锢了。“反正都是见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