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的夜晚很冷。

顾舟成将房间所有的窗户全都关上，煤气味道虽然散掉了，但是室内的温度就迟迟没有回温，冷得像个冰窖。

他走到窗台下，隐隐听到水声，暖流顺着柜门上的栅格滴落在地板上，他一打开柜门，果不其然暖气片在漏水，只得伸手将暖气阀门拧上。

整间屋子越发冒着寒气，顾舟成搓了搓胳膊，回到房间从柜子里翻出两床棉被，估计好久没人用过，扑面而来的一股霉味，呛得他连连咳嗽。缓了一会，才将被子裹在身上。

他找出几张白纸，拿着开始算账，上节目拿到的六十万，现在已经所剩无几。

房子如果抵押贷款只能贷到百分之七十，西海近年来的房价如一潭死水，最多也就三十来万。

他想了想，在旁边写下容、周两个字，很快又用笔全部划掉。

顾舟成烦躁地将笔往旁边一甩，黑色的水笔砸在墙壁上，塑料外壳瞬间开裂，打落了一层薄薄的墙灰。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何况是两百万。

他站起来环视整间屋子，两室一厅，面积并不大，他住的房间一半是书房一半是卧室，墙上打了一排的书柜，从水浒连环画到影视光碟，将书柜塞得满满当当。

墙角的吉他积了一层灰，顾舟成试着弹了两个音，竟然没有走音。

灰尘落去，琴身露出一个“陆”字。

这是当年陆松林追求他母亲顾如珠的时候，送来讨好自己的。

自父母离异后，顾舟成时常发烧生病，去医院也查不出什么原因，十二岁那年格外烧得厉害，一度到了要下病危通知单的地步。

顾如珠的工资根本不够用，无奈之下跑去酒吧卖酒，提成高来钱快，但是免不了被人沾点便宜。

有一次，客人喝醉酒硬抓着顾如珠的大腿不放，她一时慌了神，竟用烟灰缸砸了客人的头，当场就见了血。

她见那人晕了过去，慌里慌张地从包厢跑了出去。

“你怎么了？”迎面走过来一个男人问道。

顾如珠心有余悸，说话都结结巴巴的，“没什么。”

“没什么？”男人皱起眉，视线往下移，盯着她的手看。

顾如珠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手里竟然一直攥在那个烟灰缸，边缘上还沾着红色的血。

“谁拿东西砸老子？！”

顾如珠身后传来一声怒吼，她一回头发现包厢里的客人居然已经醒了，正怒气冲冲地朝她走来。

顾如珠连连摇头，“不是我不是我。”

眼看着客人就要冲到顾如珠的面前，男人突然伸手扯过顾如珠手中的烟灰缸，朝那人道，“老子砸得你，怎么样？”

客人被砸得没有回过神来，竟然没有一丝怀疑，立马抓住男人的衣领，“你他妈有种，走跟我去派出所。”

“好啊，去就去！”男人颠了颠手中的烟灰缸，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顾如珠拽着男人的胳膊，“等一下！”

男人朝她眨眨眼，“放心，我没事。”

顾如珠看着他的背影，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

如果她当时没有跟上去的话，那么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这只会是顾如珠人生中一次小小的浪漫插曲。

可惜，最终她还是决定跟上去。

那日，顾如珠站在派出所门口等了许久，终于等到男人出来。

男人看到她，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怎么在这？”

“不好意思，那个人没有对你怎么样吧？”顾如珠紧张地看着他。

男人轻松地笑起来，“你不认识我？”

顾如珠瞪大眼睛，“什么？”

男人做了一个手拨吉他的动作，“想起来了吗？”

“你是那个驻唱？”顾如珠这才想起来。

男人抓了抓脑袋，“真是伤心了，我可一直在关注你呢，顾如珠小姐。”

顾如珠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谢谢你，陆先生。”

就这样顾如珠与陆松林相识相知，在顾舟成十二岁的那年，正式结为夫妻。

起初日子也算和美，可惜好久不长，渐渐地矛盾与分歧越来越多，陆松林不甘心只在酒吧做一个小小的驻唱，参加过几次迷笛音乐节后，觉得中国摇滚乐的新时代即将来临，他索性把驻唱辞了，跟着一帮兄弟去北城组乐队。

哪知道摇滚乐只是短暂地复兴一年，紧接着就是金融危机，陆松林花了所有积蓄，依旧没有闯出什么名堂，生活全靠顾如珠接济。

北城的地下室终年见不到阳光，就像陆松林的前途一样。

他在哪里度过了怎么样的一段时间，顾如珠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回来的陆松林整个人都变了。

他变得不爱与人交流，喜欢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写歌，几天都不出来，屋子里整夜都放着劲爆的摇滚乐，时常有邻居上门来投诉。

顾如珠一开始以为是北城的事情对他打击太大，后来才知道陆松林在一直在房间里偷偷吸□□找灵感。

她吓坏了，拽着陆松林的手，要让他去戒毒所，陆松林像发了疯一样地打她，等冷静下来，又抱着顾如珠哭，说他将来一定改。

顾如珠念着旧情始终没有放弃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一直撑了三年，眼看着陆松林就快把毒给戒了，顾如珠却病倒了，这一病就没有起来。

钱如流水一般地花出去，但是顾如珠的身体却日渐消瘦，在最后的日子里几乎瘦成一张薄薄的纸片。

顾舟成去医院看她，十次里面有八次，陆松林都不在。

“他人呢？”顾舟成问她。

“你怎么来啦？大学放假了？”顾如珠眼睛亮起来，苍白的脸上甚至有了几分血色。

“我休学了。”顾舟成答道。

“什么？”顾如珠一着急，连声咳嗽起来，“钱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顾舟成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我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

顾如珠抓住他的手，严肃道，“马上把休学取消，钱很快就会有的。我已经让陆松林去找你爸爸借钱。”

顾舟成不屑地哼了一声，“他这么多年对我们不闻不问，怎么会借我们钱？”

“你放心，他一定会借钱。”顾如珠的语气很温柔，同时也很坚定。

那时，顾舟成还不明白为什么她能如此笃定，直到后来陆松林喝醉酒，他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陆松林一边倒酒一边反复唠叨。

顾舟成盯着窗外，外面的屋檐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一窝燕子，小鸟在窝里叽叽喳喳地叫着，母燕从远处飞来，张开双臂为他们挡住连绵不断的春雨。

陆松林睨了顾舟成一眼，“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

顾舟成并不作声，陆松林却像是得了什么把柄，抓住他的手，不依不饶起来，“你肯定知道。”

顾舟成将他一把推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的就是你亲爹，容晟，”陆松林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你妈跟他勾搭在一起多久了？”

顾舟成沉下脸，“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

“放心这又不是坏事，我看人家对你妈旧情难了。这离婚都多少年了，50万说就借就借，大方得很啊。”陆松林不以为然地啧啧出声，仿佛谈论的并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个陌生人。

顾舟成皱起眉，“哪里来的50万？不是30万吗？”

陆松林眼神闪躲起来，含糊其辞道，“我刚刚说的就是30万。”

顾舟成并不信，“我听得很清楚，剩下的20万去哪里？”

陆松林打了个酒嗝，站起身来，“这屋里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

顾舟成冷冷地盯着陆松林，并不说话，等到陆松林经过他的身边时，他突然猛地站起身按住陆松林的肩膀，将他的扣到桌面上，“你说不说？”

陆松林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右边脸被撞的生疼，他暴怒起来，“顾舟成你疯了？”

顾舟成随手捡起桌面上的筷子，用力顶在陆松林的喉管上，“我在问你最后一遍，20万去哪里了？”

陆松林想要挣扎几下，但是无奈他常年吸食□□，早就是废人一个，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气，只得老实承认。

“20万我拿去……”

最后三个字说得又轻又快，压根听不清说得是什么。

“买□□是吗？”顾舟成用力顶了顶手中的筷子。

陆松林吓得连声否认，“不是！不是！我是想出专辑！”

“你拿我妈的救命钱去出专辑？”顾舟成怒道。

陆松林拼命扭动起来，“舟成，你听我说，我也是想着你妈妈生病需要钱，咱也不能老跟别人借钱不是，我就是想着……”

“闭嘴！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你只是怕我妈死了，没能人能再养你这个废物。”

顾舟成一声怒喝，竟然硬生生将筷子折成两截，断口处参差不齐的木刺扎在他的手指上，冒出细密的血珠，滴在陆松林的脸上，吓得他连声告饶。

“我真没有这么想！这事还是你亲爹劝我的！”

“容晟？”

顾舟成皱眉，他怎么会这么好心？自从8岁那年，顾如珠与容晟离婚后，容晟从来没有关心过他们母子，就连官方资料里也将这段婚姻经历抹去，他根本不想跟他们扯上一点关系，但是现在居然会帮陆松林出专辑？

陆松林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顾舟成的脸色，“对啊，他借钱的时候说你妈这个病少不得以后要找人照顾，我一直没有工作来源也不行，他说以前听过我的歌，觉得摇滚乐这两年有复兴的苗头，让我再试试，所以我才……”

“绝不可能。”顾舟成冷冷道，“你在说谎。”

“我没有！”陆松林嚷起来，“他对你们母子还有感情，借钱的时候，你妈让我带给他看一盘光碟，他一看到，立马就把钱掏出来了。”

“光盘在哪里？”顾舟成问道。

陆松林想了想，“容晟留下来当作纪念。”

“继续往下编。”顾舟成冷笑起来。

“天地良心骗你干什么？我还看过那个光盘，里面全都是容晟的镜头，旁边还有个大湖。”陆松林争辩道。

“什么湖？”顾舟成问道。

“就很大一个湖，”陆松林想了想，“有点像落雁湖。”

顾舟成抬头望向墙上的黑白照，顾如珠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

这是她二十岁时候拍的照片，那一年她刚刚与容晟结婚，在家里用定点相机拍了结婚照还有一张单人照。

他母亲曾经也是一名优秀的摄影师。

顾舟成忽然冒出了一个恐怖的念头，他盯着顾如珠的遗像出神，她嘴角的微笑逐渐扩大，最后将他整个人包裹进入一团黑暗当中。

他惊愕着醒来，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在床上，头顶还贴着退烧贴。

“你醒啦？”乔天星推开门，惊喜地望着他。

顾舟成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

“顾舟成，我可太让我失望了，”乔天星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顾舟成，“居然宁愿冻死，都不来求我？”

顾舟成扯下额头上的退烧贴，“好的，我求你。”

乔天星睁大眼睛盯着顾舟成，他这是生得什么病？怎么突然转性了？

只见顾舟成顿了顿，接着又道，“求你别管我。”

“你这个人，还真的好赖不分。”乔天星不满地撇撇嘴。

顾舟成轻笑一声，“难道不是我分得太清楚？”

“粥熬好啦！”李远欢快地捧着碗走进来，一进门便发现屋内气氛微妙，他尴尬地呵呵两声，“我先出去？”

“不用。”两人齐声道。

乔天星转身将海报递给李远，“你告诉这位难搞的先生，我表弟的乐队要参加音乐比赛，现在缺一个人，三天后北城见，过时不候。”

“我去？比赛冠军有200万？”李远瞄到海报上的字眼，激动地差点把粥碗都给打翻。

乔天星耸耸肩，连看都没有看顾舟成一眼，推开门就走了出去。

李远观察着顾舟成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跟女朋友吵架了？”

顾舟成想起来对李远扯的慌，一时头痛，无奈地点点头。

李远放下粥碗，将海报塞给他，“顾哥，这我就得批评你几句了，人家一听你出事，立马就过来，暖气还是她给出钱修的呢。”

“出事？”顾舟成皱眉。

“你这是一点都不记得？你把暖气阀门关了，又不找人来修，整栋楼的暖气都供不上，敲你家门又不开，我当然得联系你女朋友啦。”李远将来龙去脉细细讲了一遍，“你可别说，要不是我们找开锁匠进来，你只怕是冻死在屋子里都没人知道。”

最后李远又总结了一句，“人家姑娘对你挺上心的，你也别太端着了。”

“确实挺上心的。”

顾舟成漫不经心地扫过海报上的字眼，在出品方的位置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星光传媒。

星光传媒背后的星漾集团与容晟关系密切。既然乔天星这么热衷于“帮助”自己，倒不如借她一臂之力，再次接近容晟。

作者有话要说：修了一遍，仿佛又重写了一遍，更新晚了一点，不好意思啊o(╥﹏╥)o

最后，恭喜下wuli小顾终于要进军内娱啦，颤抖吧各位，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