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场的摄影大哥又在跟王导吵架，两人争执不下，吵架声此起彼伏，吓得剧组工作人员不敢吭声。

许卿合以前做动画也有类似的状况，团队合作吵架在所难免，像拍戏什么的更是常见，剧组更不用说了，学生时代有学生会，进入社会有职场，剧组更是个小型社会。

拿刘彭来说，他就是标准的单身离异大龄男司机。许卿合对此见怪不怪，她在人群中遥望一眼，谁知道高跟鞋不小心拐了一下。

身体偏离重心，右手臂被一股力量架起来，掌心的温热透过衣料传输进大脑神经，许卿合站直了连声说：“谢谢啊。”

她不用直视都知道是谁，好像他的气味已经牢牢标记于自己的嗅觉了。

“不客气。”

许卿合抬头见他发色似乎更鲜艳了，她脑子里的红蛋形象愈发清晰。

“那个，谢谢你照顾我啊，我喝醉喜欢乱说话，你别往心里去。”

朴逸没放在心上，他闲闲地说：“没事，我们扯平了。”

“什么扯平？”

他挑眉笑说：“你会知道的。”

朴逸留一句故弄玄虚的话，许卿合就算有火还燃不起来，他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臭小子别让她逮到把柄。

他悠闲地往人堆走，弯腰掀起门帘进入自己的天地。

许卿合扯一扯嘴角，收回视线叹了口气，转眼就瞥见乔云拿着台词本，化好妆造的站在她跟前。

“谈谈呗。”

-

许卿合跟着乔云进房车，反观她站在门口，扬了扬示意她坐下聊。等她真的坐好，乔云脚尖一勾门脚，房门紧闭。

“你为什么会来片场？”她简洁明了地表达目的，毫不拖泥带水。

其实许卿合大可直率的告诉她，是的，我辞职且转行，并且以后不会碰动画制作，以前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再有后续，就像我们的友谊。

分道扬镳，是最合适的形容词。

她会犹豫，会摇摆，不过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她还舍不得。舍不得就这样放弃，从二十岁起坚持的梦想，舍不得就这样远离自己熟悉的事物。

许卿合每天都在等一个人的电话，等了很久却始终没有等到。

“这是我的工作。”她说。

乔云不信：“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童趣在搞什么吗，你什么性格我不清楚？陈燃出的主意对吧，是陈燃逼你走的对吧？”

许卿合：“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那种人，他想逼我走，没那么容易。”

那更不能理解了。乔云持续追问：“那你为什么离开童趣，你到底懂不懂你离开意味着什么啊。你是创始人，你是CEO，你离开不就等于把江山拱手相让？”

许卿合想起之前还在童趣，一个很平常的早晨。她沿途路过工位，公司加班的人不计其数，几乎每排工位都坐满了人。

她准备去茶水间泡冷咖啡，却猝不及防听见有人议论公司是非。

“你觉得原创动画还能走多久？”

“能走多久啊，死都要死了，你不知道市场流行神话故事的视觉盛宴吗，我们坚持一个IP做这么多年，要不是陈总拉投资，我们早就饿死了。”

“你说许总到底在想什么，不转型就算了，开发什么衍生周边，人都会成长，谁还天天守着电视机看动画片？”

“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们没有专门的产业链啊。”

“所以她应该另辟蹊径啊。”

……

为什么童趣做不出优质动画片了？

这问题萦绕在许卿合耳畔，成为许卿合日日夜夜挥之不去的迷茫。她偶尔会翻来覆去地把小恐龙播放一遍又一遍，会在无人的深夜质问自己，为什么呢，你怎么做不出来像小恐龙那样好看的动画片了。

她坐在办公室审批助理递来的画稿，无心问了助理一句：“康康今年多少岁了？”

助理说：“五岁了。”

“他平时爱看什么动画片？”

助理烦心地说：“哪还看动画片啊，他就抱着抖音玩个不停，抖音才是他的命根子。”

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明白了一些不得不明白的事实。

当年的小孩长大成人，他的行程或许被挤得满满当当，连吃饭和睡觉都需要精打细算的日子，又哪来的精力和欲望，去看一部剧情忘得差不多的童年回忆呢。

许卿合抽离记忆，缓缓说：“动画片不是被整改，就是被下架，这样的风气待着不累吗。我做动画片是因为它给人带来快乐，现在我不快乐了，我做不出来，还有做它的必要么。”

“或许，批量生产商业动画，确实能叫童趣走得更长久。”

乔云把拇指抠得泛红，她吸了吸鼻子：“你一点也不像我记忆中的许卿合。”

-

在片场泡一整天不是稀奇事，许卿合尝试让自己忙起来，只有叫身体处于过度疲劳的状态，才能短暂忘记不愿回忆的东西。

以至于王导喊她的名字，她都不甚在意，到最后一遍，许卿合才听见有人叫她。

她划好剧本中台词的重点，起身说：“王导，您叫我。”

王田军许久没见到这样用心的年轻人，他给予鼓励说：“工作还适应吗，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挺好的。”

“我是来找你说戏的，你觉得这部电影怎么样，剧本怎么样，大胆说，别怕得罪人。我给你兜着。”王导敞开笑说。

许卿合心想，王田军导演从业三十年，他也是努力创造好作品的老一辈电影人。

“我觉得剧本的立意很好，但是缺少真实性，人物塑造比较扁平化，主人公，也就是片中被领养的小孩，他应该是剧本的重中之重，可是他的塑造好像就是很刻板印象。”

“他身上的标签符合所有人对福利院孩子的看法，内向，自卑，成绩好，乖巧听话，这些东西都太刻板印象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剧组能去福利院亲自接触，了解一下最好。”

王导听得认真，他看着剧本频繁点头。许卿合见他一脸虚心，还挺受宠若惊的，她忍不住说：“你真是一位好导演。”

“谢谢你咧。”王田军感叹道，“奋斗一辈子，不就为这句话么。”

许卿合想想也是，奋斗一辈子，不就为几个瞬间吗。

“合子啊，下场戏份在福利院取景，你帮我找找取景地，跟朴逸商量怎么布置场景，明天开拍。”

他说福利院取景，许卿合只想起前不久的黑夜，朴逸站在教室窗外，里头是孩子们的读书声，他却平铺直叙地跟她述说着福利院的往事。

他的语气是那么轻松，不带一点悲伤的色彩。

-

取景地还是安排在了朴逸带她去的福利院，不过她需要提前沟通，这本来不是她的工作，可是那一晚的王导太深入人心了。他对自己的本子十分苛刻，一点瑕疵要研究到底。

一盏台灯，一支笔，一叠厚重的剧本。许卿合只能用一句歌词形容王田君：

[多少人爱你银幕遗留的风采]

她主动去找道具组的朴逸，却被阿孟撞个正着，阿孟问她：“你找逸仔啊？”

许卿合点点头：“我找他有点事。”

“他请假了，去医院照顾阿婆了。”阿孟说。

“阿婆？”可他不是孤儿吗，许卿合顿了一下说，“他的亲人吗？”

“都阿婆了肯定是啊，你如果真的要找他，那医院不远，就在片场附近，好像是叫中山医院，你可以导航试试。”

她笑着道谢。

许卿合思考半秒，决定去买点水果到医院找朴逸，首先病人最大，空手去显得太功利，到时候他阿婆看见还以为他工作辛苦，老人家最爱多想。

跟着导航到达中山医院，医院比较小，病人大多是老人，大厅还能听见护士不断重复地说：“爷爷，我这不是挂号的，我这里是拿药的，挂号的在左边。”

可以说，特别接地气。

好久没感受过这样平凡的生活，许卿合在摩天大楼待习惯了，快忘记烟火气与琐碎小事才是人生的组成部分。

她提好水果在服务中心报朴逸的名字，这里管理得不是特别严，许卿合知道病房号就坐电梯上楼，她低头凝望大厅的小朋友和老人，得出一个结论，这里的老龄化真的很严重。

她穿过走廊，终于看见了病房号，许卿合即将扭转门把手时，房间内传来一句———

“杨成纲我是不想照顾了，叫他那些个儿子自个儿回来照看。”

没几秒，朴逸察觉门外动静，把门打开后诧异了一秒，不过很快转瞬即逝，他问：“你怎么来了？”

许卿合看他一眼，她听见师母的声音，绕过朴逸，走到师母面前。

盛兰见到她，愣了一愣，打量片刻蓦然起身搂住她：“小合？这都多少年不见了，天呐都长这么大了。”

她讪讪地问：“杨老师，他怎么样了？”

盛兰一听“杨老师”三字，顿时没了表情，别过脸不愿多讲。

朴逸替师母接过水果，拉住许卿合的手腕往门外走。

两个人在病房外的走廊，彼此对立。许卿合着急想要解释：“老师跟师母怎么了，他不是在养老院吗，师母身体不好吗，你身上的中药味其实是师母的，对不对？”

“慢慢讲。”他不疾不徐，一件一件说，“杨老师前几天查出了胃癌，他还不记事，师母打击太大心肌梗塞住进医院，吊了几天水都没什么用，我就去捡了好几种中药熬。”

“胃癌？”

单单一个癌字，事态的严重可想而知。

朴逸：“师母给她儿子打电话，那边都拖着没回家，她情绪激动，就有了刚才的一幕。”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还没，我还没好好跟杨老师解释呢。”许卿合这下是真憋不住眼泪。

她有好多话要找杨老师说，好多困惑需要他开导，好多趣事要找杨老师摆。

朴逸看着她的泪水挂在鼻尖，于心不忍，潜意识地伸手替她擦掉。

“别哭。”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涉及歌曲《给电影人的情书》

Ps：大学生每天数不清的活动加小组作业以及该死的水课，所以更新时间较晚，更新是一定会更新的！！再忙我也会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