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在海峡路的江边，这是一家陈年老店，网红打卡的时代，老板不买推广也不做抖音宣传，生意来源全靠回头客推荐。

久而久之，它渐渐形成了餐厅另类的约饭话术——与老朋友的一次约会。

还被裱在招牌上做宣传语。

说是老朋友，在座的除了许伊惠，这里面就没许卿合的老朋友。她从踏进餐厅到坐下来介绍朴逸，转头还要谢谢蒋明帆那天的顺风车以及帮她挡舆论的情分。

她心中翻滚着一股难以捉摸的怪异，这顿饭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有点下不去嘴。

打破沉默的还是许伊惠，她伸手给每个人倒酒，边倒边说：“明帆那天是第一次见我妹妹吧，怎么一下子认出来的。”

许卿合听姐姐这么问，蓦地想起之前微博疯传的照片，她离职当天，公司有员工偷拍她的背影，然后卖给营销号。经过添油加醋，她的背影愣是被传出了一股子青春疼痛文学的味道。

她下意识看向朴逸，身边还坐着狂热粉丝，这种事情拿出来鞭尸，未免太毁形象。

不过蒋明帆没这么说，或许他压根不了解，“有几次无意看见你的手机壁纸，过目不忘。”

朴逸本来缄默没吭声，听了这句话，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他轻笑：“你记性挺好。”

许伊惠眼神意犹未尽，来回在两男人身上周旋。

这时推门而入的服务员上了几道凉菜，许卿合见状笃了笃筷子，她扒拉两下鸡爪，哈哈笑说：“这鸡爪看着怪香的，还是虎皮鸡爪，我们吃饭吧，肚子好饿啊。”

蒋明帆的舌尖抵了抵下颚，他又说：“其实我一直挺好奇，我以为你们两姐妹感情已经很好了，没想到还有个弟弟，你们三姐弟的感情我还挺羡慕的，我是独生子女，没体会过有兄弟姐妹打闹的滋味，童年还挺无聊。”

许卿合刚想解释朴逸不是她弟弟。

但某人语气像夹杂了细雪，还附加零下几十度的冰雹，漫不经心地说着：“这你都猜得出来，姐姐在家给我熬粥，你一通电话打过来，正好，我也不希望她辛苦做饭。”

蒋明帆笑容凝固了，他偏头凝滞手上的动作，大气着说：“原来你们不是亲姐弟？”

许伊惠看一眼许卿合，像看乐子人似的，展颜笑说，“咦，我怎么不知道我的好妹妹会做饭呢？快三十年了啊，我第一次听说你还会做饭。”

许卿合握紧筷子，眼神攻击许伊惠：你有毒啊，干嘛拆我台，这个人是我粉丝，你就不能留点面子给我，我也有偶像包袱的好不好。

许伊惠飘飘然地反击：那真是不好意思，谁叫你不告诉你身边有这么野的弟弟，我还是不是你姐，我给你介绍对象，你带他来干什么？

她们的僵持被朴逸懒倦又随性的声音打碎，他说：“是吗，不会做饭还专程来我家给我熬粥，挺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你讲什么！

许卿合撞了撞他的胳膊肘，示意他赶紧吃饭别多话。

餐桌上的气氛属于狂风暴雨来了都得避退三步的程度，许伊惠也不算太缺德，这场约饭进行到后半段时，她破天荒的在许卿合面前聊起了工作内容。

她对蒋明帆说：“明帆，最近丹麦ME公司的负责人给我打过电话，他说可能全球儿童杂志类的代言要取消。”

蒋明帆：“之前不是说需要代言人？”

许卿合知道丹麦ME，那是安徒生的家乡，ME是致力为儿童打造服装玩具杂志的品牌公司，很早前她想和他们合作打造小恐龙玩具的形象，她之前是想让小恐龙走遍全球来着。

可惜，动画走出国门后，掀起一番浪潮便杳无音讯。并不是质量差，那段时间同期的优秀动漫太多了，不少优质作品都泯然于一堆资料库中。

许伊惠说：“那公司的设计师至今未露脸，听负责人的意思，好像设计师主张并不需要代言人，不过也没事，我们志不在此，只能说没有缘分，挺惋惜的，这项代言如果拿下，你的国民度会比现在高。”

蒋明帆叹一口气：“他们设计师剑走偏锋，玩具真能不靠代言火起来吗，国产动画那么多衍生周边，我也没有见过谁火起来。”

许卿合想说，他们没遇见更好的工厂，若是制作精良，像专门给儿童做娃娃的品牌玩偶，他们就会去钻研动物的习性，儿童的成长过程，心理问题，根据一系列的研究做贴合儿童的产品。

国内只是没有这样的厂家，并不是国产动画不行。

她憋在心里想说的，被离经叛道的朴逸讲出来了：“玩具不需要真人代言，小孩子的世界全是奇形怪状的物体，真人没有那种感觉，就算要找，那也是同龄人，再不济也是年轻有活力的爱豆。”

他就差赤裸裸地告诉蒋明帆你已经不年轻了。

许卿合只想快点结束这顿饭，蒋明帆被讲得哑口无言，只能笑而不语地喝酒。

只有朴逸吃得下去饭。

她想，或许黑大帅的名号真的没有取错。朴逸的嘴就像黑大帅身上的电，指哪电哪，一击命中，绝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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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局结束蒋明帆主动说载三人回家，可不想朴逸中途接了个电话，挂断后表示有点急事，拦车先行离开。

许卿合看着出租车淹没在起伏的大马路上，后肩被人拍了拍，姐姐晃了晃车钥匙，说：“走吧，我可不敢让我手下的艺人送你，要被人偷拍了我还不好交代呢。”

她展颜笑了笑，继而坐许伊惠的车到家。这时候许卿合挺疲倦的，她今天做了双人份的工作，下班又赶来赴约饭局，长途跋涉来回辗转，所以她洗漱完躺床上玩手机。

她正要给朴逸发微信，朴逸就打了电话过来。

许卿合还想纠正他今天的挑衅行为，但对方声音并不放松，甚至是有点沉闷，他言简意赅地说：“杨老师的儿子赌博把手术钱输光了，伯母在家闹自杀，已经得救了。你要不要过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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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成纲的家一地狼藉，他是老艺术家，许卿合年轻时常被邀请过年留宿吃饭，很长一段时间，这里就像她的家。

大学毕业之后，老师跟师母放心不下伦敦留学的儿子，便在国外住了几年。

从那时起，感情就渐渐淡了，节假日她仍然不忘送祝福。可有些人情，太久不见面不接触，怎么样都会淡化的。

许卿合记得师母与杨老师是包办婚姻，师母一开始嫌弃杨老师是不懂柴米油盐的文化人，清高又自傲，谁也看不起谁。

她刀子嘴豆腐心，嘴里骂艺术家都是自私鬼，心中却愿意把镯子卖了给杨教授置办画室。

师母爱美，还愿意卖首饰，杨教授感动坏了，当下把身上所有东西包括底裤全给师母，他发誓这辈子有他一口饭吃，就绝不饿着师母。

穷艺术家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呢，师母当时也是这么笑他的。杨教授转瞬就说我没有值钱的宝贝，但你要跟我领证结婚，我浑身上下值钱的东西就那一红本本。

他们就是这样一步一脚印，踩着时代的步伐过到了现在，相濡以沫，平平淡淡。度过一辈子的风风雨雨，没想到老年的劫却没有度完。

师母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二十多岁，许卿合把师母抱在怀中，像是把多年前她拥她入怀的场景。

她听师母哭着说：“老杨他一辈子勤勤恳恳的积蓄，医生说他早期还有救，准备挑个好时机手术的，这下好了，那不争气的败家子把钱全花了，现在下落不明，我是真的没什么想头，还不如和老杨一起死了算了。”

“别急，这事报警了吗。”许卿合说。

朴逸倒了两杯热水：“报了，手术安排在下个月，我先垫付，师母你别急。”

许卿合想着他也是孤儿，从小没有亲人，吃补贴长大本就节省，这么大笔手术费负担还是不小的。杨老师对她来说，早就是父亲一样的存在，她没有办法不管不顾。

“不行，你一个人长大，还这么年轻。总要攒钱买房吧，总要娶媳妇养孩子吧，还有啊，你哪里来那么多钱。”

许卿合说，“我呢，虽然不是老板了，不过我还有存款啊。”

朴逸：“我有钱。”

师母打断二人，她摇头摆手，“你们的钱我是一个也不要。杨成纲他有儿子，他那不成器的儿子今天必须把钱给我吐出来，我们生他养他，结果他是个白眼狼，他爸爸德高望重受人尊敬，他竟然长成这副样子，我说什么也不能再放任他了。”

是，杨成纲确实一辈子德高望重，人人爱戴。他如果这辈子真要挖黑点，那只能是他的儿子。

许卿合没见过他儿子，只知道他生得俊朗，讨姑娘喜欢，都说三岁看到老，他三岁看到漂亮阿姨就会笑。

他们主张西方教育，对孩子进行散养，很多事情过问得少。时间久了，他确实很独立，高中就可以出国当交换生学习。就是这一去，全乱套了。

国外比国内开放，也不懂节制，学校有好学生也有坏学生，哪个国家都是一样的。

他们的孩子就是被裹坏的，抽烟喝酒泡吧打架逃课样样不落，杨教授也是那个时候渐渐隐退江湖。

他早就明白，哪怕一生忠于艺术，最终依然不能被生活免俗。

许卿合忽然就懂得了杨老师的执着，每位艺术家都有心中的缪斯女神，他那么急切地帮助别人，或许是想给自己的缪斯办一场欢送会。

朴逸也是执着的人，他坚持要送钱，而且并不打算松口：“小孩的钱不是钱吗，我说了我有钱，怎么，这么不信我？”

许卿合退一步，想到了折中的办法，她说：“好，我们别争了。师母，你别担心，警察会处理好的。老师的手术是更重要的事情，因为如果成功，哪怕他没有记忆，起码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之前不是说，杨老师想办一场策展。他资助过那么多民间艺术家，不就是想还愿吗。行，那我们就办一场，师母，你要是真的不想收钱，到时候策展的所有收入，你都分给我们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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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卿合跟朴逸离开杨成纲家，她站在楼下时不时回头望没熄灭的灯。朴逸看穿她的心思，安抚她说：“放心吧，师母肯定听进去了，你别操心。”

冷风卷起枯叶，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讲话的音量往往比平常多几分贝。

她嗯了声，与朴逸并肩走在树影斑驳的街道。

他侧头看着许卿合，倏地问：“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不是说不想提起任何有关艺术的东西。”

是啊，她早就说过不再沾染什么艺术了，做人得现实一点的。

如今非但不现实，还挺打脸。

她惆怅却坚定地摇头说：“每个人心中都有缪斯女神，杨老师也不例外，艺术就是他的缪斯，圆他老人家一个梦想吧。”

朴逸的声线还是那么冷，但这次比平时有温度，他眼神柔和，说：“我也有缪斯。”

许卿合想起他家中的动画片，小恐龙，揶揄调侃：“怎么了，是那些动画片？”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像是要贯穿她的身体一样。

须臾，朴逸低头，缓缓拉近距离，与她差不多视线齐平。

“我很想我的缪斯，夜不能寐，睡觉也想，做什么都想。”

许卿合有点招架不住这样的注视，她往后缩：“那你的缪斯女神很幸福。”

他笑：“是很幸福。”

此时此刻，每分每秒，他都很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有宝宝追连载吗，我要撒泼棍打求评论呜呜呜

男主：我是真的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