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街景入眼，苏淼发现路慎东带她去的不是什么灯火通明的大商场，而是平大附近那条热闹的美食街。
苏淼对这条街了如指掌，哪家的猪蹄烤的焦香软糯，麻辣烫汤底用浓汤宝还是大骨现熬，她都门儿清。
只是她怎么不记得这附近有好吃的湘菜馆？
“你对这片很熟呀。”
路慎东当然熟，学校分给陈教授的职工房就在平大校区里，读高中的时候为了走读方便，他在职工公寓住了三年，平大附近街区又怎么会不熟。
看她惊讶的样子，路慎东没打算解释太多，“跟我来。”
正值黄金时间段，街上都是来来往往的学生，青春活力地三两成群，一对对的热恋小情侣更是毫无避忌，直接在街边抱头啃做一团。
苏淼不由感叹——光天化日……不，月黑风高之夜，澎湃的荷尔蒙真是可怖。
两人并肩逆行在人群中，街巷本就狭窄，行走之余常常与行人撞肩。路慎东外形亮眼，一路上吸睛无数。连带苏淼也成了注目对象，苏淼并不喜欢这种陌生人的探视，下意识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但也导致两人占据的横向宽度过大。
一不留神苏淼就被转角跑出来的男生撞得眼冒金星，九十斤的体重在健壮的男生面前毫无招架之力，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
多亏路慎东稳稳揽住她的肩头，才避免了倒地事故。
“对不起对不起。”肇事男生神色慌张，一张脸闹得通红，目光看向路慎东，自然地他当做苏淼的另一半，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拧着眉的冰山脸镇住，解释的话也说的磕磕绊绊：“我追我女朋友……不小心撞到你女朋友……”
女朋友？谁的女朋友！苏淼头晕目眩。
“我们不是情侣。”苏淼人还没站稳，语气定定，认真撇清关系。路慎东揽着苏淼的手不动声色地收回裤袋，看向男生，语气倒还有几分上位者的严肃：“路窄人多，注意点。”
男生点头如擂鼓，目光飘向快消失在街口的女友背影，再看看两人，脸上表情更是焦灼。
苏淼并不想做激化小情侣闹矛盾的火把，自认倒霉，摆摆手：“我没事，你快去追她吧。”
刚刚那一下撞得不轻，见人走后，路慎东低头看她揉胳膊，轻笑：“不是说没事。”
“有事！感觉胳膊都快断了。”苏淼这会儿才说真话，五官皱成一团。在原地站了一会，等缓过神来才脸色认真地懊悔：“亏了，至少让他赔我几副万通筋骨贴才对。”
路慎东爽朗一笑，“现在去追也不迟。”
“饿了，跑不动。”
“就在前面。再忍五分钟。”
切，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哄小孩，苏淼自认忍耐力极强，又怎么会忍不了这五分钟？
“走吧，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菜能让路总铁了心要去吃。”
“保证不让你失望。”
湘菜馆并不在苏淼熟知的街巷中，五分钟后，苏淼站在这家叫‘小城故事’的店门前陷入沉思。
这就是路慎东说的那家饭店？店门入口狭窄，更谈不上什么装潢。
饭馆门面不大，但这个点了却还人满为患。苏淼原以为以路慎东的档次，怎么说也会选择装潢一流的‘网红店’没想到实际是如此平易近人。
“如果路总想替我省钱，那大可不必，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
路慎东看着她，微微一笑，表情像是说：我路慎东犯得着替你省钱？
跟着路慎东进了店，苏淼才发现店内实在小得可怜，格局一目了然。
除了玻璃后厨内热火朝天炒菜的厨师，只有一个年约四十忙前忙后，看起来是老板娘的中年女人。
原本她低头麻利地擦桌子收碗碟，一看见路慎东，表情有些惊讶，“路先生你好久没来了。”
哦？还是老主顾。
“要等多久？”
“大概还有五桌。”老板娘擦擦手，从围兜里拿出小本子，写下一个号码给他，表情歉然：“要等半小时左右。”
路慎东接了纸，转头看苏淼，“能不能等？”
“当然可以。”苏淼伸手拿菜单，又要了铅笔，大手一挥：“路总都能等，我有什么不能等的。”
两人走到店外等候。
苏淼一看那红火的菜单，立刻垂涎三尺，恨不得都点上一遍。
纠结来纠结去，叹了口气，“可惜只有我们两个人，要是岑姝徐队他们都来，都能尝个遍了。”
“要是合胃口，可以多来几次。”
苏淼转着笔的手一顿，当做没听见，低着头没接话，毕竟趋避危险是动物的本能。
“有推荐菜吗？”苏淼把菜单递给路慎东，“我请你，你来点。”
路慎东也不客气，很快在单子上勾选好几个菜，“看看要加什么。”
苏淼一看，没想到两人喜好倒是一致，她想点的几个菜他竟然都点了。
“点得不错。”苏淼煞有介事地夸奖，为了即将到来的一顿美餐，忍不住神色飞扬。
路慎东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
“我想知道做你们这行的，是不是都比较容易满足，还是因为你们本身比较纯粹？”
“哦，我可不纯粹。”苏淼挑眉，“不过呢，罪莫大于多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常足也。”
这是《春秋》里苏淼最喜欢的一段话，也常常以此来警醒自己。
见路慎东神色沉沉地看向她，苏淼一笑，自我反省说：“对不起，装了会文化人。”
不知不觉有几张桌已经翻台，老板娘很快过来叫人，“点好菜了吗？有空位了。”
“好了。”苏淼率先走进店内，在座位上坐下。
“辣得叫点微辣可以吧。”
辣得叫实际是火爆兔肉，是这家店的招牌。刚刚进门时苏淼就看到每桌基本都有这道菜，不用猜只知道肯定好吃。
她其实并不是非常能吃辣，但今天她想试试没尝试过的。
“要特辣。”
路慎东噙笑，看好戏：“她家不是一般辣，真能吃得下？”
“能不能，试过就知道了。” 苏淼不以为意，熟练地烫着筷子和杯子，看向路镇东，“需不需要消毒？”
“我不讲究。”
“哦，看来是我穷讲究。”苏淼笑笑，脸色坦然继续烫筷。
路慎东静静打量着她，露出几分探究的神色。
她虽看似平易近人，却时时点出阶级差距。
店里上菜速度很快，桌子本就不大，几道菜上来就占据了大半。
“和以前一样来瓶酒吗？”老板娘拿着啤酒过来，天气热，刚从冰箱里拿出的百威还冒着寒气。
路慎东看向苏淼，苏淼义正言辞拒绝：“我不会喝酒，也不喜欢喝。”
想了想又说：“我虽然有驾驶证，但从没实操过，技术很不行，所以待会也没办法给你开车。不过你要是真想喝，找代驾应该也不难。”
他轻笑，真是滴水不漏。
“换成饮料吧，你喝什么。”
“橙汁，谢谢。”
“我来听可乐。”
原来大老板也喜欢碳酸饮料。，苏淼终于烫好碗筷，“喝酒容易误事，虽然我相信路总的人品。不过万事无绝对嘛，还是小心为上。”说完招呼路慎东动筷，“我不客气了，路总自便。”
平洲市的菜系清单，少有重油重辣的下饭菜。苏淼一时胃口大开，路慎东也不像那日在鼎盛只吃几筷刀鱼肉，今天心情不错地吃了不少。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两人面对面坐着，长久沉默气氛也十分诡异。
“平洲人都吃不了这么辣。”苏淼没话找话。
“嗯。”
苏淼吃得脸色绯红，反观路慎东面不改色并没任何反应，显然是个中高手。
“一直都这么能吃辣？”
“出国前口味很淡，出国后就变了。学校附近只有一家湘菜馆，久而久之不习惯也得习惯。”
“这叫困境造就能力。”
苏淼曾经也想过出国见见世面，只是作为考古系的学生，很少有国际交流的机会。国内外文化体系不同，发掘经验也大相径庭，要是有机会，苏淼还挺想出去看看。
谈话间，最后一道招牌菜终于上桌。
苏淼一看，就知它是个狠角色。夹了一块兔肉尝尝，果然和前面几道菜不是一个等级。苏淼顿时辣的面红耳赤，咕咚咕咚大口喝橙汁。
“是我小瞧它了，失策失策。”
路慎东哑然失笑，“是不是后悔应该听老板娘的？”
“是呀，不过世上哪有后悔药吃，等后悔了就来不及了。”苏淼缓过神来，看向路慎东，又说：“但说实话如果今天我不点一次，大概就会一直好奇所谓最辣到底有多辣。人嘛，都喜欢自食苦果。所以只有这种‘失败’的选择多来几次，我才会记住不要不自量力这个道理。”
这话说的有些深刻，路慎东一时没接话。片刻才缓缓说：“看来苏博士和我很不同，我从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苏淼当然知道路慎东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有搞砸一切也可以东山再起的底气，但她没有。
她的人生是需要一次次谨慎选择后才能平坦向前，其中稍有不慎就会倾覆，只是这话她不会对路慎东说。
那盘辣得叫最后都是路慎东解决的，苏淼尝过一次后，再没夹过一筷。
饭后她去结账，总价一算都不到两百块，果真是实惠便宜。
“送你回去。”
“前面有直达研究所的公交。”有了上次的教训，苏淼加了一句：“这次我走路一定小心。”
路慎东的感觉并没有错，苏淼的界限由始至终都很明确。她承他的人情，就请他吃顿饭。
人情还清两人就再没有干系，多一寸联系在她看来都是多余，绝不麻烦别人是她的法则。
“送你到车站。”路慎东不喜欢强求，他不是没和女人交往过，他喜欢女人偶尔的示弱与依附。而苏淼的棱感其实很难察觉，看似好相处，实则处处设限，自有一套原则。
她是这样铜墙铁壁。
车站并不远，走几分钟就能到。公交车显示还是七分钟到站，两人并肩站着，苏淼也没有开口让路慎东先走。
她知道他的教养不会让她独自等待。
路慎东确实是个很不错的男人，只是限量款虽好，却不会属于她。
苏淼第一次觉得七分钟如此短暂，直到公交车准时出现在街口，她转身道别，说：“可惜路上没有冰淇淋店，不然还想请你吃一个。”
这话颇有些没头没脑，见路慎东表情不解，苏淼释然一笑，“算了，偶然吃回冰淇淋更容易闹肚子。路总，再见。”
说着上了车，像第一次分别那晚，再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