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来到了正在打烊的药堂前，徐远在吩咐伙计收拾东西。
阿九往那大堂中间一杵，徐远眼睛再不好，也不可能看不见她。
等伙计们都收拾东西走了，他才抽空问了句：“还没有走呢？”
阿九点了点头，徐远觇了眼外面的天色，皱起眉头：“那就赶紧走！”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阿九摇了摇头，她眼里包着泪，伸出小手来拉着徐远的袖子，故作可怜：“我能不走吗？”
徐远神色一凛，把阿九攥在手指间的袖子硬扯出来。
阿九的手指，就这样尴尬的屈伸着。她努力的忽略着脸上的臊意，抽噎着说：“我已经没有地方去了，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陈娇娥端着蜡烛进来，恰巧听见了这句话。
小女孩的声音软糯，说着这话时又带着悲腔，让她心中闪过一抹不忍。
“不行，你是妖！人妖殊途，你还是赶紧走吧！”
徐远想都未想便拒绝，不管她现在看上去多么可怜，他也铁了心不留她！
对人而言，再可怜的妖也是妖，留它们在身边，绝对祸患无穷。
阿九抽泣着：“可我已经不是妖了！”
她一张老脸都不要了，指着自己的胸口，哭的十分悲切：“我的心已经被爹爹挖去送弟弟了。”
她说到这里，哭着伸出手臂并撩起袖子来。她急着证明道：“不信，你们看……没有动静的………没有动静的………”
一旁的陈娇娥听后，下意识的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她微湿了眼眶看去徐远，见他脸上的肌肉似乎抽动了下。
但也只是抽动了一下而已，他心中再怎么震撼，也没有下意识的丢掉自己的理智。
“不行！”
徐远目光微凉的看去阿九：“你是妖，说什么也留你不得！”
他说完便再下逐客令，让阿九出去。
“如果你非要死缠烂打，就别怪我找人收你！”
徐远油盐不进，阿九也无可奈何。她卖惨都卖到这份上了，对方都不肯留她，她也不好再死皮耐脸的呆在人家家里。
阿九只能一边抹泪，一边故作可怜兮兮的出了门，然后站在门外，一脸渴求的看着沉甸甸的木门，被徐远一排排关上。
阿九叹了口气，她抬头看了看黢黑的天，天上唯有一月悬挂，落下一些冷清的光，罩在她单薄的身子骨上。
阿九就近溜达了几圈，找了处能容身的墙角，躺在干草堆上，打算将就一晚。
冬天的夜晚很冷，阿九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她只好去找了些干树枝来，生了篝火取暖。
阿九在温暖的火光中一坐就是很久，困意袭来的时候，便栽倒在了草垛上。
妖的身体比人耐寒，阿九这一觉睡的虽然冷飕飕的，但也不至于被冻醒。
直到第二天，阳光暖烘烘的落在阿九的身上，肚子的饥饿声，才把她从睡梦中催醒。
阿九摸了摸自己饿扁扁的肚子，去垃圾堆里找了半个碗，然后坐在了一处人多的地方当了小叫化！
司命：“………”
司命始终没看懂阿九这是在弄啥呢！
阿九也没想到她会当小叫化啊！
徐远不收她，她又无家可去，可不就只有小叫化这一条路可走了嘛！
何况阿九也不觉得当小叫化子有什么不好！
司命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毕竟老本行！”
阿九：“………”
这个司命，真是一刻都不忘的气她！
不过好在她大人有大量，不跟她计较！
成郡四面环山，人杰地灵。
比起留在徐家，和一日三餐的果腹之欲以外，阿九现在更应该做的是研究如何长出魂脉，好确保自己两年后不要嘎掉！
魂脉是靠修炼出来的，可是妖鬼道又是怎么修炼出的魂脉呢？阿九不是很懂，只能依葫芦画瓢，用她俢佛的方法如法炮制一番！
阿九修佛讲究的是吐纳，吐纳天地间的一缕又一缕佛息。
阿九记得她生出佛根的时候，能看见金光闪闪的丝线穿插过她的身体，烙印在她的四肢百骸中。
那么妖的精灵之气又是什么呢？与佛息是不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可阿九如今就是个没有魂脉的废材，压根也感受不到什么精鬼之气！
不过用吐纳的方法持之以恒的坚持，也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于是阿九当着小叫化，一到饭点就拿个破碗往人群边上坐，开口闭口便是施主行行好，错了饭点就赶紧跑去山里进行吐纳修行！
然后一晃，小半年过去了，她连个灵气丝都没有看见！
阿九：“………”
开灵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多则百年，少则十年，天赋异禀的也要个两三年时间。
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脸迷茫的询问司命：“我该不该继续？”
开弓没有回头箭。
如果她肯孤注一掷，形势乐观些，往好的方向发展，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她放弃的话，半年的时间，就白白浪费了。
司命无语阿九如今的胆怯，她斥责道：“你开始就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吗？”
阿九沉默一会，她因情绪低落而微阖的睫毛颤了颤。
“当时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面对阿九抛出来的疑问，司命琢磨了一刻，反问：“那现在呢？”
阿九：“………”
好像也没有！
摆在阿九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穷路，一条富路。
穷路就是她现在走的，靠一张嘴吞吐，成不成看缘分。富路在商城，用 J 币买妖丹！成功率百分百。
可 J 币要功德，功德要用银子砸！
俗话说穷者独善其身，达者接济众人。
阿九伸出脏兮兮的爪子，掏出衣衿子里省吃俭用了很久才攒的几文钱，耸拉着眼皮，颇为无语。
阿九：“………”
又想躺平了怎么办！
司命看着阿九那穷困潦倒的样子，没忍住噗笑出了声。
阿九希冀的目光看去司命。
“我很想帮你，但是你知道我的，我也穷！”
司命嘲笑的嘴角僵住，她说的很是认真，生怕阿九不信似的，完了还假装用手指去拭眼角的心酸泪。
阿九翻白眼：“那你有个毛线的资格笑我！”
司命：“………”
被摆了一道是吧！
被噎的司命不说话，见阿九把眉头皱成一团，很是纠结。
走还是不走，能不能走，走不走的通？
阿九纠结来纠结去，纠结的茶不思饭不想，愣是发了好几天的呆。
她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出现在人群里，等她实在是纠结的受不了还没有纠结出结果，拿着破碗往人群里跑的时候，发现她经常坐的位子已被他人占了！
占位置的两乞丐，一个矮有三尺，一个高有近八尺。矮的憋屈，高的离谱。
别看这两长度不一样，共同点都是骨瘦如柴！
他们盯着阿九有些时候了，见这丫头每日晃荡着半个破碗往地上一坐，总能落些个好，便眼馋起了这地段。
这不，这几天丫头没来，刚好这位置就是他们的了！
阿九被占了位置也不气，这个位置被占，她便换个位置去坐。
人家又不是看位置给钱，是看她是个屁大点的娃，便落个一两子儿，来接济下她。
果然不出阿九所料，没过多久，那边两碗依然空空，这边半碗里倒是落了个三瓜两枣！
阿九喜笑颜开，可把那两乞丐气坏了，他们吹胡子瞪眼，见落不得好，也不想阿九落好，便走上前来，踢翻了阿九身前的碗。
铜板与碗一起被踢出老远，阿九见状赶忙去捡，她这一举动又一次激怒了两乞丐，他们上前便对着阿九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骂：“早看你不顺眼了，以后再出现，见一次打一次！”
阿九不吭声，也不反抗，只因她是个孩子，打输了没意义，打赢了……
集市人多眼杂，容易招来猜忌。
所以阿九只能用手护着头，让这两人踢两下。等他们踢的气消了，自然就走了！
就在阿九默默忍受着踢打时，集市上一辆马车正缓缓驶过。
驾马的车夫惊呼了一声，车里坐的女人闻声问道：“怎么了？”
车夫叹气：“真是世风日下哦，一个屁大点的娃儿，被同岁的小孩欺负欺负也就算了，连个大人都要掺合进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好意思下手的！”
马车上的女人一听，撩帘往外看去，见一大一小，两个乞丐正在殴打一个小女孩，女孩抱着头，无力反抗，只能默默忍受着。
周围陆陆续续围了些人过来，但却没有一人上前制止，女人越看越火大，不待车夫把马车停稳了，便挑帘下了马车。
女人大步冲过去，她扒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群对着那两打人的乞丐呵斥道：“住手！”
揍人的乞丐听了，纷纷向女人看来，女人同他们对视了一眼，见那矮小的乞丐面露老相，当即给气笑了。
“合着你俩大人，欺负一个小女娃娃？”
她气的插起腰来，气都出不顺了，对着两贼眉鼠眼的东西就是破口大骂：“你们还要不要脸啊！”
“关你屁事！！”
那两乞丐一脸不满的看着那多管闲事的女人，问道：“你谁啊？”
女人指了指自己，压下了一口心里的恶气说道：“我是谁？我是陈娇娥！”
她说完一抬脚，直接将一个乞丐踹翻在地。接着不等第二个乞丐动手，便先发制人的一拳将对方打倒。
两个乞丐见她柔柔弱弱是个女人好欺负，谁知却是人不可貌相，当即被吓的连滚带爬的跑了路。
“十年没用这一身功夫了，不知不觉都生疏了许多！”
陈娇娥看着两乞丐逃跑的背影，摩拳擦掌的感叹了一句。
阿九蹲在地上捡铜板，陈娇娥便在她面前蹲下。她看着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小女孩，想起很久以前，她带着哭腔，那副仿佛被世界遗弃的样子。
她过的很不好，陈娇娥皱眉打量着阿九。
她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阵阵恶臭，头发不但脏乱，还到处打结。因为营养不良，那张小脸上眼窝深陷，骨颊凸出……
陈娇娥闭了闭眼，她不忍心看下去了。
陈娇娥拉过阿九的肩膀，让她与自己面对面，问道：“小丫头，还记得我吗？”
阿九乖巧的点了点头，陈娇娥便揉了揉她脏兮兮的头发问道：“那你还想去我家吗？”
阿九闻言眼睛一亮，但很快，她眼中的那抹光又暗淡了下去。
“可是……可是我是妖……啊………”
她声音说的很轻很轻，但陈娇娥还是听见了，她用袖子给她擦着脸上的污垢，呵道：“胡说！哪个小妖怪能活成你这般惨兮兮的样子！”
她说完，与阿九四目相对，阿九看着眼前女人温柔的眉眼，眼角弯弯，傻呵呵的笑了起来。
于是阔别半年之久，阿九再次出现在了徐家这间药铺里，再次见到了当年赶她出去的徐远。
徐远皱眉看着脏兮兮的阿九，又看了眼牵阿九进门的陈娇娥，问道：“想清楚了？”
陈娇娥点了点头，徐远叹气，他本想说她是妖，但一瞅着阿九那副惨兮兮的样子，到嘴的话又说不出口。
徐远想想，其实这半年，他问诊回来的时候，也偶有见她在集市乞讨的身影。有一次他甚至在马车临近的时候，丟了碎银子过去。可这丫头，当时乌漆麻黑跟从碳灰里捞出来一般，见有人丟了银子过来，也不抬下头，只顾着脑袋磕地上，说了声谢谢便去捡钱去了………
徐远：“………”
徐远似乎没有半年前初见阿九时那么排斥她，但陈娇娥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屁股如被针蛰，险些跳了起来！
陈娇娥十六岁嫁给徐远，如今也快到十年了吧？
却一直生不出孩子。
她早有领养孩子的打算，路见活不下去的父母卖儿卖女时也踟蹰。可一直没有定下心来，直到今日遇见阿九。
陈娇娥拉着阿九的手，她看着眼前的小不点，在这一刻突然就下定了决心，当着徐远的面问道：“小丫头，愿不愿意做我闺女？”
这话一出口，别说徐远愣在了当场，就连阿九闻言，也呆滞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不是……”
她只是想呆在徐家，对方也大可不必如此热情！
徐远大惊失色，他上前来扯她，让她别胡闹！
惯是依着徐远的陈娇娥，这次却执意不听劝阻。
为什么呢？
世间上那么多孤苦无依的孩子，为什么一定是阿九？
可能是因为她刚好撞见了她的苦吧！
而人的慈悲心总是会留给她觉得最苦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