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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喜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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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长莺飞,溪水湍湍。

一个少年手里编着东西,一个少女在他身边不远处采摘着花朵。

这个少年坐在阳光下,面带微笑,这个少女穿着粉红色的衣裙在花丛中采摘着鲜花。

少女不时地回过头去跟少年在说着什么,可是离得太远了听不清,只见少女笑弯了眉眼。

阳光真好,温暖干净,鼻尖传来一阵阵肉粥的香气。

肉粥?......

若莲睁开眼,神思还未回笼,梦中阳光和鲜花的味道仿佛还在鼻尖,但她真切地闻到了肉粥的香味。

饥饿的感觉让若莲加速清醒,她眨眨干涩的眼睛想坐起来,但全身的疼痛让她差点又晕过去。

闭着眼转转眼珠子,等熟悉了痛感再睁开眼,入眼的一幕又让她迷惑。

难道自己又进入了另一个梦中?

就在她的脸旁睡着一个婴儿,看起来刚出生不久,浑身散发着奶香气息。若莲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难受地盯着婴儿,眼神从迷茫到不解到呆滞。

这个孩子怎么回事?

现在难道已经过去十个月了吗?

人在昏迷的时候还能够......生小孩?

若莲盯着眼前的婴儿整整半盏茶的功夫,就在若莲快要接受这个小东西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时候,帐篷外进来了一个妇人。

“你醒啦,乖乖,可真能睡啊,整整七天,要不是还有呼吸和时不时地说梦话,我还以为你早已经归西了呢。”

若莲:“......”

七天的话,那这个婴儿......

妇人身材有些肥胖,说话中气十足,只见她轻巧地抱起婴儿放在靠门口的榻上。

再转头时看到若莲的枕头都被眼泪打湿了,以为她身上伤口痛得不行,便开口道:“我给你上了草药,我们家乡的土方子,药效猛,但好的快,你忍一忍。”

随后,她又轻轻拍了拍婴儿,自语道:“在你娘亲身边睡吧,乖乖。”

若莲费了好大力气,微微侧转头,这才望见靠门的榻上还睡着一个妇人,婴儿被放在那人的枕边.

若莲无声哽咽了一下,她的泪止住了。原来这孩子不是她的,太好了,她还以为......

胖妇人安置好婴儿,抱着一个被单朝若莲走过来,喜滋滋地说:“今儿上午刚产下的小子,龙精虎猛的,哭得可厉害了。产妇床榻上血腥气重,我就把孩子放你旁边了。你身上的草药有安神的功效,孩子放你这里就不哭不闹睡得可香啦,乖乖。”

若莲想试着起身,动一动就牵拉了身上的伤口,疼得冷汗直冒。

胖妇人看她的样子,便过去将她慢慢扶起靠在垫子上,一边给若莲喂水,一边说:“乖乖,你那天可真吓到我了。我正在河岸边洗衣服,哗啦一声巨响,你顺着水就被冲下来了,好巧不巧就被我瞧见了。本来呢,我只是一个稳婆,不会医术,不过看你身子伤的,恰恰好我可以治。也亏你命不该绝,身子伤成这样了都还能活过来,乖乖,必有后福啊。”

胖妇人说完豪爽地抬手,似乎想拍拍若莲,但又想到她身上的伤,便又转个方向,端起肉粥喂她。

若莲忍着疼,伸手接过碗,道谢:“多谢恩人姐姐出手相救。妹子人贱福薄,后福实在是不敢奢望,没想到我命这么硬,这样也死不了。可惜人命再硬,也不过是草蛇虫蚁,没什么意思,贱命一条罢了。”

“乖乖,你这丫头,要看开点,这世道谁不遇上些事儿啊,喜娘我见多了。”说着看了看门边榻上的产妇和孩子,放低了声音接着说:“贱命也是命啊,只要命还在,其他的都是小事。乖乖,谁会被狗咬了就去死啊?喜娘我虽然救你是顺便,但也是费了好一些功夫的,你别让我这些天白干了啊,我还没跟你算银子呢。”

若莲眨眨眼,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喜娘摆摆手:“你的伤我也看得出来是怎么弄的,听喜娘一句劝,生逢乱世,只要活着,就是头等大事。贞洁名利有最好,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这话啊,你听得进就听,听不进就算了。”

若莲想起还在尼姑庵生病的母亲,还有流放不知死活的付生,还有乱七八糟的自己,原本止住的泪水忍不住又滚落下来:“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活的这么辛苦。”

喜娘叹了口气,朝门口努努嘴,说:“那个女人,在前些天的山洪中,和她男人一起躲进了山洞,避开了洪水的侵袭,但男人为了护住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在进洞之前就被山石砸伤,很快伤口化脓整个人就不行了。乖乖,山洪过了好几天才退去,等到村民发现她时,已经快临盆了,可是一开始并没有人敢上前去救她。你知道为什么?”

若莲摇摇头。

喜娘叹了一声:“乖乖,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她的身旁就躺着她家的男人,四肢的肉......都没了。躲在山洞的时候,没有食物,连老鼠、树根这些什么能吃的都没有。为了孩子,为了能把孩子生下来,她只能这么做。村民都被吓坏了,女人只是一个劲的求众人救救她的孩子。只是孩子生下来之后怎么办呢?他以后要怎么活?”

“这世道没办法想太多,因为这世道不讲道理。”

“每个人自有活法。还是那句话,只要活着,就有本钱。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去做吧?这样想想也就能坚持下去了。”

若莲把喜娘的话都听了进去,看着熟睡在母亲身边的小婴儿,悲凉之感油然而生。

每个人都很悲哀,她只是其中之一。

喜娘是从北方来的,现在北地战乱,一路南下到了这里,准备再往南走去避祸。

她一路上走来,就搭个棚子,晴时能防晒躲太阳,雨时能抗风避雨,选个河水边就能搭起来生火做饭。她说在她北方老家,人们都是这样的,每个人都把行囊背在身上,像蜗牛一样,走到哪儿,哪儿就是家。

如果成亲了,就两个人一起搭棚子,两个人一起走,走哪儿都是家。

喜娘是一个很健谈的人,她力气很大,什么活都能干,她说她跟她男人在战乱中走散了,两个人原本就约好了要一起去江南的,所以她再艰难都要去江南,万一她男人已经到了在等她呢。

若莲顿生一种同病相怜之感,与喜娘相同的是,她也不知道她的付生在哪里,不同的是,她不知道去哪里等她的付生。

刚生产完的妇女在醒来之后道了声谢谢,就抱着孩子消失了,什么也没留下。

喜娘也不在意,处理好一些琐碎的事情她也要动身了,继续南下。

若莲吃了喜娘给的几剂猛药之后,也很快能走路了。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喜娘也多多少少了解了若莲北上国都的原因,就建议她可以寻着个朝廷重臣的府邸去求情请愿。

“乖乖,战乱时分,你孤身一人去官府衙门直接告状,保不准又被当刁民流寇赶出去。既然你说的那个县太爷有相府这个后台,那你就不要去相府了,最好找个能跟相府相抗衡的、有仇的贵府豪门。”

喜娘搓着手继续说道:“这都是我在路上听书听来的,不过你可以试试。这糟乱的世道,你带着一个病弱的母亲,应该尽快找个能护身之所,再从长计议。”

若莲点点头,感激地握着喜娘的手,跪谢她这几日的照顾。

喜娘拉起她:“不用谢我,我只是顺手而已,只凭我一双手也救不了几个人,能救几个算几个吧。哦,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

她从布袋子里掏出一个蓝色的手帕子递给若莲:“我之前接生过的人家,最高级别的也就是大将军府上的厨娘了。她那大胖儿子哟,折腾了她整整一天才出来,宝贝得不得了,于是就用这个帕子包了两个红鸡蛋给我。我要南下了,这辈子也不一定什么时候回国都,你若实在没办法,就带着它去将军府碰碰运气,如果运气好,让她给你在将军府说上一说,看能否先落个脚,再谋后路。”

若莲感激再三,无以为报,喜娘的话无异于给迷茫的她点拨了一条路。喜娘伸手拍了拍她,只道一声乱世要惜命,便匆匆道别了。

喜娘朝南,若莲朝北,此生有可能再不相见了。

乱世萍水相逢的两个人,素不相识,却有救命的交情,若莲感谢上天还是眷顾她的,也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会是真的。

若莲学着喜娘,自己搭棚子过日子,晨起采露水,白天捕鱼生火,晚上凑活在棚子里休息。

以天为盖,与群星为伴。

若莲想,这也没什么,这不也活着么。

又休养了几日,待感觉好的差不多了,若莲便拾掇起简陋的棚子,慢慢回到尼姑庵。

杜氏看到离开一个多月的若莲回来,一直吊着的心终于放下,积聚已久的病终于找到破口,一股脑的发散开,来势汹汹。

杜氏虚弱地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若莲,想说什么但已经说不出口。

若莲跪在席子旁,泣不成声,自责不已。

怪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一心想要北上国都告御状,带着娘亲一起舟车劳顿,风吹雨淋。怪自己天真任性,逞强拖累娘亲,都怪她,没有照顾好母亲。

“娘亲,你要好好的,不要留下莲儿一个人啊。”

若莲一直跪着,一直哭着,一直自责着。哭累了就睡过去,不知不觉睡到了天明。杜氏摇了摇她的手臂叫她起来,若莲惊喜万分,连忙把杜氏扶坐起来:“娘亲,你饿了吧,我去给你煮粥。”

杜氏阻止她,笑着说:“莲儿,娘不饿,娘想看看你,跟你说说话。”

若莲很高兴地抱着娘亲,头埋在杜氏怀里放声大哭,从父亲出事后到如今所有遇到的委屈都哭了出来。杜氏没有说话,一直拍着她的肩膀,就像小时候,每次若莲哭闹,她都会一下一下的拍着小若莲的软乎乎的背,温柔地说:“小莲儿又不开心啦,好啦,没事啦。”

这次杜氏没有说话,手轻轻地抚摸着若莲头发,眼里蓄满泪水,满是心疼。这一路来女儿所受的苦,隐忍的累,她都看在眼里,她都懂。

等若莲哭累了,顶着红肿的眼睛看着杜氏瘦削的脸庞,曾经她的娘亲可是小镇上出名的美人啊,如今看起来却像年逾半百的老妪,两鬓微霜,脸颊凹陷。

“娘亲,等到了国都,我们就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吧,好好过日子,我们继续做绣活,慢慢的日子又会好了。”

杜氏微笑着,抚摸着若莲的头发,轻轻开口:“莲儿啊,娘的乖女儿,都是娘没有本事,你爹爹去后,没有保护好你。你如今一个人,娘亲真的放心不下呀。”

若莲哭着说:“娘亲,我还有你呀,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照顾你的,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会好好的。”

杜氏温柔地看着她:“莲儿,你把梳子拿过来,娘给你绑发。”说完便是不止的咳嗽。

若莲赶忙帮着顺气,待杜氏好一些,她握住若莲的手,轻轻地说:“你及笄的时候,为赶着上路,娘亲都还没有给莲儿绑发呢。”说完笑笑,心疼地看着若莲。

若莲用手背擦掉眼泪,从床尾的包袱里拿出一只梳子递给娘亲。杜氏枯瘦如柴的手握着梳子不停地在抖,若莲把头发散开,背过身坐在杜氏床前。

“我的莲儿长大了,从小小的奶娃娃长成一个大姑娘咯,很快就要嫁人啦,以后夫唱妇随,平平安安。”

杜氏心疼地看着女儿,抚摸她头顶的手滑下后,再没力气抬起来:“莲儿,我好想你爹爹......”

若莲握着杜氏的手,趴在杜氏身上哭得声嘶力竭。

她此刻无比痛恨自己的任性,本来娘亲身子就弱,还没从父亲离世的悲痛中缓过来,跟着她一路向北奔波劳碌。

来到无荒村,若莲原本想着让娘亲留在尼姑庵中,毕竟是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庵里的人因为杜氏她们会做绣活,能拿出去卖钱换粮食,也乐得留下她们。于是为了赶上庵里想要的进度,杜氏每天都在拼命赶绣活,更是累得加重了病情。

杜氏这病来的凶险,养了好一段时间终于挺过来,但已经不能再跟着若莲走了。

庵里不收留外人,之前是因为若莲每日会交暂住费,如今留下一个重病的杜氏,庵里上下都不同意。

最后,若莲把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件都上交给主持,杜氏也拜入尼姑庵中,庵里的主持师父看在杜氏可以为全庵上下做衣衫绣活的面子上,收留下了杜氏。

若莲在庵里众人的帮助下,安顿好杜氏,带着她的棚子重新朝国都出发,她决定自己独自去国都,她要去国都想办法赚钱。

她想起以前在等付生放学的时候,听到过书塾夫子解析一个词,叫做无欲则刚。她现在隐约能够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她已经失去了这么多,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了。

下山的路,必定要经过半山腰上的土坡,若莲想刻意避开,但似有所感的望过去。

原先那个充满污垢的破庙已经不在了,估计是被连日来的雨水冲刷,破败的木头支撑不住风吹雨打,终于倒塌。泥土混着木头,只剩下断壁残垣,丝毫看不出曾经的样子。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仿佛也随着风雨的冲刷,一切归于尘土。

若莲深吸一口气,没有再多看一眼,背着行囊朝前方走去。

只要自己不记得,那这一切都可以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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