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这边请。”

一行人跟着领路的村民向村子深处走去，那人走得极快，仿佛身后有妖怪在追赶。

李茵被立春搀扶着，走一步挪一步，红着眼眶，口中不住重复：“我要离开这里……”

“这位姑娘，”在前面引路的村民闻声回头，劝道，“眼下雾虽散了，但指不定何时还会再起，当务之急是躲到屋里，静观其变。”

沈灵雨趁机攀谈：“妖怪经常来村里吗？”

“您有所不知，”他长叹一口气，“它们原本藏匿于山中，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近些日子不知怎么，竟频繁闯进村内，可把我们愁坏了。”

白玉禾道：“妖物凶猛，为何不报官？”

“哪能呢？公子，我们早就报过官了，朝廷派莲花司进村查过，那些妖怪却迟迟不肯再现身，您说，它们还挺聪明不是？好在没人受伤，这事便压下去了。”

“怎么没人受伤！”身后传来一道带着哭腔的指责，李茵哑着嗓子喊，“我那婢女立冬、还有我家马夫，都被这妖怪杀死了！待我回家后，定要让我父亲将它们赶尽杀绝！”

那村民不说话了，几人又沉默走了一段路，李茵缀在队尾，低声啜泣着。

来到溪边的时候，村民忽然开口：“姑娘，你们是外乡人，贸然进村不说，天亮也不赶紧离开，这才酿成恶果啊……与你们同行的那位公子不就因为走得早些，平安离开了吗？

“这位夫人也说了，那妖物闻声而动，不发出声音不就行了？我们早已习惯，只要起雾，便立刻找个地方躲起来。”

“这哪是长久之计？”白玉禾凑近沈灵雨低声道，“这村子颇为古怪，我看，还是别住了。”

没想到那村民格外耳尖，将他的话全都听了去，哼道：“不是我拦你们，一旦起雾，反反复复便是三日，就算你们现在出村也会一直兜圈子，若还想被困在路上，便走罢！”

听了这话，沈灵雨扬起嘴角：“这位大哥莫要生气，我既已答应村长除妖，自然会做到。”

说话间，面前出现一座玲珑小阁，此处背靠大山，溪水环绕，山风一吹，甚是清凉。

众人被引入阁中，沈灵雨用食指往栏杆上一摸，指腹蹭了一层灰，抬眼见白玉禾正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于是将灰尘尽数抹到他的衣袖上。

白玉禾：“……”

顺着楼梯一路向上来到三楼，尘土扑面而来，呛得李茵连打了两个喷嚏。

白玉禾往手边的房间里探了探头：“这能住？”

“此处是我村的迎宾阁，”村民没有理会他的抱怨，介绍道，“近些日子闹了妖怪，来村里的外乡人少了许多，这里荒废了一段时日……你们是贵客，村长特地嘱咐要将你们安置于此。”

“那可真是多谢了。”白玉禾道。

沈灵雨在廊中踱步，默默数了数，这层并排着四间房，其中三间大门敞开，看起来倒是宽敞，最里侧的房门上挂了一把铜锁，上面蛛网密布。

见沈灵雨好奇，村民道：“那间堆放了杂物，很多年没有打扫，你们莫要进去。”

又简单吩咐了几句，他起身告辞，将几人留在这小阁中。

待安顿好之后，沈灵雨负手立于李茵门前，李茵正睨着满是霉斑的棉被，嫌弃道：“夏日宴是去不成了，眼下又无法离开，真是倒霉。”

“郡主，我这就将这脏东西扔出去！”立春忙抱起棉被，转身要将它扔出门去。

见李茵还有力气抱怨，沈灵雨倒是放心不少，毕竟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不久前刚刚见识了那般腥风血雨，此时若一声不吭，她才会担心呢。

“呀，是沈夫人。”立春注意到沈灵雨，连忙行礼后侧身离开。

见是她来，李茵声音低了几分，揉捏着自己的衣角：“你屋的被子也发霉了么？”

沈灵雨答：“我屋木匣里有两床新被，已让小椿拿去晾晒了，届时匀给你一床。”

李茵点了点头，随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

“那个，就是……今日之事，多谢你。”

沈灵雨眨眨眼睛，迈着轻快的步子转身离开，谁料刚回到自己屋中，却发现本已放好的行李不翼而飞了。

她自言自语：“我的行李呢？”

小椿刚好端着水盆走进来：“少夫人的东西我都拿到世子房中了。”

沈灵雨蹙眉：“为何？”

“青川郡主一间——那引路人说夜间在外不安全，奴婢们只好也分得一间，”小椿歪了歪头，掰着手指数道，“一共三间房，少夫人自然是同世子一间。”

*

晚膳是由几个农妇送来的，食盒里全是些山珍海味：青菜翠色//欲滴，肉羹泛着漂亮油花，还有喷香的白米饭……看一眼便叫人食指大动。

这自然比燕大娘家豆米粥好上千倍万倍，白玉禾早就饿坏了，他刚要动筷，下一瞬，面前的玉盘珍馐腾地燃起蓝色火焰，朝房梁上直冲而去。

他一惊，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耳边响起沈灵雨不紧不慢的声音：“夫君莫怕，我只是查验一下饭菜。”

查验饭菜……有这么查验的吗？

白玉禾黑着脸，默默等待火焰熄灭，不多时，饭桌恢复原貌，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咬牙：“夫人可是查出了什么？”

她笑眼盈盈：“没什么古怪，夫君请用。”

二人一言不发地吃着饭，过了半晌，白玉禾道：“柳渊既已顺利离开，定会去找人帮忙，用不了多久我们便能回去。”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沈灵雨用筷子挑出一根长长的鱼刺，“现在还不能走。”

“夫人，你也看出来了，这个村子有许多古怪。”

“既如此，我更要留在此处捉妖。”

话说至此，隐约听见楼下有什么动静。

沈灵雨放下碗，将灯芯挑亮，移步到门外连廊。

她从窗户俯身望去，能够看到阁下聚了一大群人，个个拿着火把，不知在叫喊些什么。

白玉禾在她身后好意提醒：“夫人，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沈灵雨俯视着楼下火光，将薄唇抿成了一条线，随后将白玉禾甩下，独自下了楼。

走出小阁，嘈杂人声近在耳畔，村民正将一人团团围住，挥舞着火把大喊大叫着。

沈灵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进人群，只见被夹在人群中的是个戴斗笠的少年。

少年的衣衫破烂不堪，正被人推推搡搡，扯来扯去，沈灵雨看不清他的脸，却看清了他手中紧紧攥着的物什。

是件染血的小衣服。

见到沈灵雨，众人沸腾更甚：

“是仙姑，仙姑来了！”

“道长，您快过来评评理！”

“高人不是会捉妖么，速速将此妖捉去——”

一时间，沈灵雨多了好几个乱七八糟的名号，她连连摆手，奈何众人声音太大，盖过了她扯着嗓子喊出来的话。

混乱中，不知谁在背后推了一把，她一个踉跄来到少年面前。

这少年看向她，随后一把将斗笠摘下。

沈灵雨一愣。

这这这……这不是自己那个倒霉师弟吗！

没想到能在此处见到他，沈灵雨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想了想，转而狠狠朝萧嵘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众村民连声叫好，随后又在心中纳闷：这高人降妖……是这么个降妖法么？

萧嵘揉了揉脑袋，朝她讪讪道：“师姐。”

“你怎么在这？”沈灵雨抱起双臂，将目光放在他手上，“别的暂且不提，眼下是怎么一回事？”

“是他！”人群中蹿出一声凄厉嘶吼，随后，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冲到萧嵘面前，狠狠攀住他的胳膊，“就是他害死我儿！”

沈灵雨闻声望向萧嵘，他连忙无辜摇头，又听那妇人哭道：“你手里还拿着我儿的衣服，我的孩子……！”

她歇斯底里地恸哭着，在场的所有人无不为之动容，她每哭一声，人群便更加躁动，叫喊着要沈灵雨除魔卫道。

萧嵘耐心解释：“这衣服是我在悬崖下捡的，上面有血迹，还有妖气，我循着这妖气走了整整一日才来到这里。”

可那母亲完全听不进去，依然狠狠扣着他的皮肉，指甲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沈灵雨听懂来龙去脉，正要开口，忽听有人高呼：“村长来了！”

众人霎时安静下来，自觉为村长让出一条路。

村长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沈灵雨面前，行礼道：“我们村子民风淳朴，却实在粗鄙，惊扰了大人。”

沈灵雨回了一礼：“这位是我师弟，在山下捡到这件染血的衣服，此事怕是有什么误会。”

“如今人赃俱获，就因为是师弟便要如此徇私吗？什么高人，什么仙姑，我呸！”

有人隐在人群中忿忿道，此言一出，众怒再起：

“哼，我看就是一群招摇过市的骗子！”

“就是就是，将他们赶出去！”

“赶出去！”

眼看愤怒的村民就要举着火把冲到阁楼上赶人，村长忙大吼一声：“好了好了，安静，都安静！”

萧嵘冷着脸朝村长拱手道：“这位老先生，都说是妖物作祟，看来此处妖物害人已成痼疾，既如此，我便做出承诺，三日内定将这妖揪出来除掉，可好？”

人群沉默片刻，而后一道犹犹豫豫的声音响起：“我、我们凭甚信你，若没能除妖呢？”

萧嵘：“听候发落。”

众人不再吭声，见状，村长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又听萧嵘继续道：

“但若此事成了，在场的所有人，都要给我师姐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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