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慢点，领着你弟啊。”

一大早，蒋情格外忙碌，她给小儿子穿上鞋袜，又扯扯卢深的衣领，说：“要是你姐欺负你，你告诉妈，妈帮你教训她。”

卢深点点头。

他四岁，上幼儿园小班，幼儿园在江遥期上学的必经之路。

江遥期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

卢深啃着一根玉米，满嘴都是玉米粒，他扯了扯江遥期的衣服，伸出一双肉肉的手，说：“牵着我。”

江遥期便牵着他。

蒋情见她没有欺负卢深才松口气，但她还是不放心，再三叮嘱卢深，如果有人欺负他，一定要告诉她。

这个有人，无非是在敲打江遥期。

五年时间，她早就忘了江遥期是什么性子了，或许以前过得太艰难，她也不愿想起。

但在蒋情心里，江遥期因为姓江，身上流着前夫的血，带着她厌恶的基因，如若不是警察找上门，她也不会把江遥期接到身边来。

左右不过两三年时间，她也不愿闹得人尽皆知。

江遥期牵着卢深走下楼。

卢深一路都蹦蹦跳跳的，他对什么都感到好奇，看见什么新奇的东西，便撒泼打滚要玩。

江遥期被他拽着衣服，刘海遮住她的眼睛，她轻声道：“先去上学好吗？”

卢深摇摇头，哼一声：“我要去坐那个摇摇车，你不带我去我就告诉我妈，说你欺负我。”

江遥期沉默地捏着衣角，被卢深拉着去了那块小型的游乐场。

等把卢深送去幼儿园的时候，江遥期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开学第一天就迟到了，她喘出一口气，整理好衣领，走进学校。

学校门口的保安大叔抬手拦住她：“哪个班的？校卡呢？怎么不穿校服？”

江遥期低声道：“我是刚转学过来的，还没有校卡，校服也没有，老师还没有给我分班，校领导说今天让我去找他。”

保安皱眉，狐疑的打量着她：“你这没有校卡，也没有校服，我不能放你进去，你看你有没有认识的同学出来接你，或者给校领导打个电话。”

江遥期摇头：“我没有认识的同学。”

保安大叔握着检测仪，走进保安室：“我问问校领导啊。”

江遥期便在外等待着。

学校一片寂静，往来的学生没见几个，看起来应该已经上课了。

她攥紧衣角。

保安大叔很快就出来了：“校主任电话现在占着线，要不你先等着吧。”

江遥期说：“你能先让我进去吗？”

保安大叔摇摇头：“那不行，这不合规矩。”

江遥期泄气，垂下脑袋。

正在她不知道怎么办时，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刘叔，这人我认识。”

她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一时愣住 。

是昨天在楼道遇到的人。

即便没有看清楚她的脸，但江遥期认得她的声音。

这次江遥期看清她的模样，也记住她的脸了。

女生长得高，穿着一身校服，不过没见多规矩，校服上画了一条张牙舞爪的蛇，栩栩如生，蛇的脑袋攀爬在她的肩头，像是要咬掉她的脖子。她生了一双狐狸眼，眼尾微微上翘，眼头勾圆，柳叶眉，齐耳短发，多情又薄情的模样。

江遥期只是用余光看见她，却不经意地被她耳钉反射过来的光刺了一下。

她悄然低下头，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的鞋步入她的视线，停在她的脚边。

她还闻到了少女身上的沐浴露香，淡淡的，是江遥期从来没闻过的味道。

曲缪挎着包，递过去学生卡，轻车熟路地寒暄道：“刘叔今天怎么来值日了？不是说你辞职不干了吗？”

保安大叔笑着扯家常：“本来是要去儿子城市的，但他那里我待不习惯啊，还是回来在自己家待着舒服。”

他看曲缪递来学生卡，忙摆手：“你就不用了，我还能不知道你。”

曲缪：“流程该走的还得走。”

“这人我也带走了。”她瞥一眼江遥期，微微扬下巴：“走不走？”

江遥期顿了顿，跟在她身后进了校门。

刘叔还在身后道：“早说认识小曲嘛，我也就不拦着你了。”

曲缪哈欠连天，她昨夜没睡好，要怪就怪她的狐朋狗友，拉着她打游戏，结果一群人菜死了，打一晚上段位不涨反跌。

她含了颗薄荷糖在嘴里，醒醒神，一边看一眼走在旁边低着头，像只猫似的，如果她昨天没被她推得差点摔倒的话，她会以为她人畜无害。

薄荷糖在嘴里化开，曲缪悠悠地啧道：“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好心办坏事。”

江遥期的身子一僵，她低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她突然停住脚步。

曲缪回头，看她一眼。

江遥期低着头，声音很沉：“谢谢。”

声音出乎意料的温淡，像白开水，寡淡乏味极了。曲缪莫名的偃旗息鼓，好像她这时为难她，会显得自己像个恶霸，虽然她本来就是……

曲缪大人不计小人过，心情转好，颇有一种打了胜仗的模样：“不客气，你……”

江遥期声音没有起伏说：“但下次不用了。”

她脊背微微弓着，眉眼低垂，一张脸像是见不得人似的藏在阴影里。

说完，她抬脚便走。

嘴里的薄荷糖全化开了，曲缪看着走远的背影，脸臭。

“看来人果然不能太善良了。”她喃喃自语。

*

江遥期跟着记忆去了校领导办公室。

敲门时，昨天给她办理入学手续的老师正在打电话，不知道和谁热聊，瞧见江遥期，才想起这回事。

“你顺着这楼上去，三楼办公室，找到姚老师，他就是你的班主任，他会告诉你去哪个班上课。”

江遥期领到了新校服和新的学生卡。

新校服很新，这是她这两年唯一的一件新衣服，江遥期把它折叠整齐，放进自己的包里，再循着老师的话，爬上三楼。

现在正在早自习，姚老师一大早喝着枸杞茶，清清嗓子，他拿着成绩单，看一眼眼前的江遥期，道：“成绩不错啊，在以前学校排名前三。”

“现在时间紧迫，地方和地方不同，学习进度也不一样，江遥期是吧？”姚老师摸摸自己的光明顶，感叹道：“这个时期怎么好端端地转学，这不耽误学习吗？”

江遥期没接话，她背着书包，书包洗得发白，肩带处还有缝补的痕迹。

姚老师摇摇头，叹口气：“来都来了，好好学习，别被耽误了。”

姚老师全名姚训，中年男人有的大肚腩光明顶他全都有，因为长得像弥勒佛，被人亲切叫老姚。

江遥期轻嗯一声。

老姚一看，发现也没什么需要说的了。

正巧下课铃响起，早自习结束了。

他放下手里的杯子，准备教案：“等着啊，一会儿跟我一起去班上。”

江遥期低着头，脑袋点了点。

老姚笑道：“先坐着，别站着，多累啊。”

他觉得这孩子怎么看起来太老实了，一时间又想起班里的一群混子，有些头疼，可别欺负了。

江遥期听话地坐在后面的一张凳子上，规规矩矩的，视线只看着自己的鞋子。

*

曲缪困得要死，她慢悠悠地总算到了班上。

好歹是开学第一天，她也算是给足了老姚面子。

到座位，她把包一扔，往桌上一趴就要睡觉。

刚闭上眼，下课铃一响，前排的宋紫瑜便转过身，拍拍曲缪的桌子：“姐，曲姐，别睡了，咱们去老姚办公室瞅一眼。”

曲缪转个头，闭着眼含糊道：“瞅他干啥？老姚头发都没几根了，就别折腾他了。”

宋紫瑜还没说话，斜后方的徐家成支个头来，他挠挠头：“曲姐，你没看群里消息啊？”

曲缪：“今早和老曲吵架，手机摔了。”

宋紫瑜知道她和她爸闹矛盾，闻言立马惊呼：“曲缪你疯了？”

“你都离家出走了，你还敢摔手机？你身上有几个钱啊？”

这话说得没错，如果不是身上没钱，曲缪也不会租房租到大院子里。

曲缪被嚷嚷得睡不着，坐直身子，慢条斯理道：“没钱咯，大不了不用手机。”

宋紫瑜：“……你只要不用我手机就行了。”

曲缪露出个笑，她笑的时候，狐狸眼跟着弯，眼底不透着笑，令人发凉。

宋紫瑜捏紧自己的手机。

曲缪的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撑着脑袋，扭头看向一旁的徐家成。

徐家成默默地握住自己的手机，然后又百般不舍地奉上：“曲姐用我的吧。”

曲缪啧道：“没出息的东西。”

徐家成憨憨一笑。

“你们还没说去老姚办公室干什么？”

徐家成立马道：“听说有个转学生要来我们班，群里人说已经到老姚办公室了，我和宋姐寻思着去办公室里看看长啥样。”

曲缪还以为有什么稀奇事，她无趣地软下身子，重新趴桌上：“看什么看，一会儿不就来了吗。”

说话的功夫，短暂的课间休息时间结束，上课铃响起。

宋紫瑜说：“听说是个女的，不知道好不好看。”

曲缪软若无骨地趴桌上，她眯着眼，淡淡道：“好看你就打算叛变？”

宋紫瑜讨好一笑：“那当然不能，不过再好看也好看不过曲姐。”

这话不是她吹，放全校看来，她都觉得没人能比得过曲缪。

曲缪的目光落在窗外，在她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从楼下上来的人转弯过来的影子。

此刻正是早晨，清晨的光线温和，阳光打在地面，投射的影子被拉长。

曲缪起先看见老姚的影子，啤酒肚依旧在，一眼就认出来了。

下一秒，她看见老姚后面的影子。

影子像是播放器，一帧帧的出现。

嗯，是个女的，乖乖背着书包，看起来应该是个乖学生。长发扎成高马尾，被风吹起时，发梢便轻轻地上扬。

除此之外曲缪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

她懒洋洋地摸摸自己的头发，心想长发有什么好的，打架最忌讳头发长了。

下一秒，新同学走进教室，她暗骂一句冤家路窄。

同时刚才的想法被推翻。

新同学留短发，估计也打不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