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婴，一个每个村子里都会有那么一两个的赤脚医师，平常治点小病小痛抓点药，出了那间小医庐便无人认识。
而十年治病无人知，一朝求子有术天下闻。
等等，鬼扯的求子有术！
那日医庐来了一肚皮高耸的孕妇，细问之下竟是来落胎的，可如此高的月龄落胎无异于一尸两命，他断然拒绝。
那产妇又声泪俱下，说自己已有了三个女儿，本想再拼个儿子，可这一胎经庙里的和尚相看之后竟又是个女儿，万不得已才想来堕了。
代婴见她哭得直抽抽，先给了她一碗安胎药，坐在椅子上天人交战许久，才告知那位孕妇她所怀确实是个男孩。
谁知那孕妇根本不信，只说那位和尚乃是活佛转世不会骗人，叫代婴少来诓她。
代婴实在没有办法，随口诌了句我刚刚给你的就是生男胎的药，你安心回家待产去吧。
末了还叮嘱了句，千万不可说出去。
孕妇半信半疑地回了家，三个月后果然生下了一个男孩。
紧接着，代婴始终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他那小小的医庐几乎被前来求子的夫妻踏破门槛，个个都带着米面菜油来向他求生子药，他辩解无果，只得每人一碗安胎药打发了。
可这么做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那些生了儿子的，自然说他一千个好，没生儿子的，不免有人迁怒在了他身上，觉得他是因为送礼少了给了假药。
又一次在采药的路上挨了一闷棍后，代婴躺在泥路上思索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花岩镇。
他自然没有什么生子灵药，只不过精于望闻问切，稍一搭脉就能看出男女。
此后，他不再把安胎药给每一个上门求药的，约莫每十日卖出一碗安胎药，每次必将那碗安胎药给怀了男胎的孕妇。
他求子有术的名头就这么传了开去，十里八村无人不知，从一个默默无闻的赤脚医生成了有口皆碑的求子神医。
不过他并未停留，攒够了安身立命的银钱，就趁着夜色离开了那个小镇。
他前脚刚走出花岩镇，后脚自己的表妹就找了过来，为的不是其他，还是求子。
若是别人他定然拒绝，奈何自己一个孤儿能活到那么大全靠舅舅一家接济，加之他表妹的处境特殊，代婴考虑良久，还是同表妹一同来到了玢州。
他表妹是个妾室，丈夫出身名门，玢州汤家的庶子，虽不被家族看重，也算是过得有滋有味，胜过一般百姓许多。
转折就在于这一次的科考，汤家的嫡子好好地上京殿试却被曝出作弊，还在牢里被房氏给毒死了。汤家人悲痛之余，急吼吼地就把这位庶子迎回了本家。
这下，表妹夫的身份水涨船高，心思也活络起来，原本如珍似宝的姬妾现下看着竟也无甚意趣，一连又纳了几房小妾。
他表妹深知自己处境，这在怀孕后急着找他，誓要生个儿子稳住地位。
他心疼表妹，哪怕看出了这一胎她恐怕不能如意，仍是住进了汤家暂作医师，等着日后再想办法。
没想到这一等，就等来了应将军的小女儿，指名要见他。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位战神独女也是来求子的，可并未听说这位小姐已经出嫁，心中实在费解，还是跟着仆役到了正堂。
正堂上，平日趾高气昂的汤家老爷正与一位姑娘同坐上座，满脸堆笑地看着对方。
这位姑娘应该就是应舒棠，穿着缟羽绮云纱花笼裙，长发束于头顶，用一顶白玉珠冠扣住，大气明朗，光彩夺目。
他上前端正行礼：“草民代婴，见过应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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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舒棠看着面前的代婴，堪堪压住心底的激动，又将他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心中大石终于落地。
——终于找到你了。
“代医师不必多礼，我来是有事情要求你。”
代婴愣了愣，不解地抬头看了过来，应舒棠随即转头看向汤老爷，对方立刻会意，露出了“我懂”的神情，带着下人离开了正堂。
“代医师，我此次来，是想请你同我一起前往青州。”
青州......
代婴的眼神黯了黯，又低头看向了地面：“这恐怕不太方便吧......且玢州能人众多，三皇子随行也一定有医术高明的太医，应小姐何故......会来找到草民？”
“那......戴医师认为是何原因呢？”总不能说是日后留你作大用处，应舒棠索性将问题抛给了他。
代婴低着头，沉默了片刻，颇有些难以启齿地道：“草民身无所长，能传进应小姐耳朵里的，无非就是......求子。”
“......对！”应舒棠犹豫片刻，坦然点了点头。
代婴话才说到一半，没想到她竟承认了，苦笑道：“应小姐别开玩笑了，您明明......还是未嫁之身。”
“这有什么关系，你在我身边，也可早点准备着嘛。”应舒棠面不改色心不跳。
代婴的身子僵硬了片刻，过了许久，突然跪在在了地上
“应小姐，草民有罪，妄称自己能令孕妇生男胎，其实皆不过凑巧而已，望应小姐恕罪，等表妹生产之后，草民自会去官府自首。”
他话音落下，堂内一片安静，只能听见他略重的呼吸声。
应舒棠垂眼看着他，叹了口气，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哪里就有这么凑巧的事，我想你确实没有让人生男孩的本事，只是能靠医理分辨出来吧。”
代婴不禁愣住，缓缓点了点头。
“起来吧，”应舒棠轻松道：“你跟着我便是，日后你就会知道了。”
代婴却未作回应，仍是跪在地上。
“怎么？”
“草民......草民实在不能跟应小姐去青州。”
“哦，为了你表妹。”
代婴的头垂得更低，未作回答。
“你看出来，她怀的是个女孩了，怕她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应舒棠也对汤家作了些了解，也知道了他为何在这里，也猜出了他的疑虑。
代婴顿了顿，显得有些慌张，猛地抬起了头：“应小姐！”
“不用担心，”应舒棠挥了挥手，稍稍坐正了些，“这些我都替你打点好，你安心跟着我去青州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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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舒棠离开汤家时，代婴呆呆地跟在她身后，一副仍不敢相信的样子。
“代医师，不用送啦，到时候会有人来接你的，辛苦你和我走一趟了。”应舒棠回头对他说。
代婴先是点点头，立马又摇摇头：“不不不，不辛苦，应小姐的大恩大德，我、我和表妹没齿难忘！”
任谁能想到，应舒棠说的“打点”，居然是直接认了代婴的表妹做干妹妹！
汤家人高兴得要在祠堂烧高香祭祖，应舒棠的干妹妹，那不就是应大将军的干女儿！光宗耀祖！光宗耀祖！
他们忙拾掇着要将代婴的表妹抬成正妻，还为她拨了不少贴心的下人，务必要让她好好地生下这一胎。
代婴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下表妹生下女儿后也不会被亏待了。
再看向应舒棠，只觉得此人善气迎人宛如活佛在世，此前因为她执意要生儿子而产生的偏见疏离此刻荡然无存。
“大恩谈不上，今后还有要麻烦代医师的地方。”
“应该的，应该的。”代婴连连点头。
应舒棠同代婴告了别，转身走出几步，就看见一辆紫檀木马车静静停在汤家门口，似乎等了一段时间。
她眼中顿时泛起笑意，径直朝马车走了过去。
顾桢夷拉开车门，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应舒棠不过犹豫了一瞬，就抓住了他的手上了马车。
“你怎么来了？”她坐进马车，想把手收回来，却见顾桢夷没有放手的意思，耳朵红了红，便任由他握着了。
“一早上都没见到你，就想来接你。”一手牵着应舒棠的手，一手将小几上的栗粉糕往应舒棠身前推了推。
应舒棠点点头，拿起栗粉糕尝了一口，不经意对上了顾桢夷的眼眸，心跳蓦地快了些。
“哦，我有事要和你说。”她眨眨眼睛，稍稍别开了眼。
“去青州？”
应舒棠一愣，又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你上次和殿下说的青州的救济粮，确实有问题。”
应舒棠眼神一凛，立刻严肃起来：“你们去查了，真的有问题？”
顾桢夷点点头，眉头微微皱起：“若我们查的属实，青州的情况很不好，殿下也已决定，两日后启程。”
应舒棠的心狠狠一沉，点头道：“好，我这就去做准备。”
顾桢夷看着她坚定认真的样子，眼神不禁软了下来。只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浮上了几分幽深。
“怎么了？”应舒棠察觉到身边人的变化，出声问道，同时还捏了捏他的手。
顾桢夷感受到她的动作，先是一愣，然后笑了笑，轻轻包裹住了她的整个手掌。
“还有一事......”他的语气有些冷
“我们呈给陛下的奏折，至今仍未有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