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宸光第一次来机械厂。

虽然齐征远是厂长，对周老太还有周晨光祖孙俩很照顾，但是周老太和周晨光都是懂得感恩，拎得清的人。

齐征远照顾他们是情分，他们不说要报答齐征远，至少不能给他添麻烦。

这些年周晨光和周老太过得还算平顺，所以除了逢年过节和平时送点乡下的蔬菜鸡蛋去齐征远家里，算作熟人之间的走动外，他们从来没有来机械厂，打扰过齐征远的工作，也未曾在外炫耀过他们认识机械厂厂长的事情。

在宸光的眼里，机械厂是灰暗陈旧的。

水泥修建未曾粉刷的厂房，生锈了的铁窗框，泥巴顺着雨水流下的痕迹，高高竖起的烟囱，这一切都并不光鲜。

但以现在人的眼光去看，机械厂很大，厂房很宽敞明亮，在这里工作很让人自豪，所以工人们的状态都很昂扬抖擞。

正想着呢，去厂长办公室的人回来了。

他目光复杂地看了宸光一眼，才道：“这位小同志，齐厂长让我领你去他办公室。”

宸光扬起一抹微笑：“好的，谢谢大哥。”

去厂长办公室的路上，这人道：“我叫张大民，你是叫周晨光对吧？”

宸光点头：“张大哥叫我宸光就行。”

张大民：“行，那我就叫你宸光，看你的样子，年纪应该不大，还在上学吗？”

宸光：“对，正在读高中，还有几个月就要毕业了。”

张大民：“难怪不得嘞，你们这些学习好的，一心都想着学习，也不想着来机械厂这边找我们玩，你和我们厂长认识了这么多年，很该多来我们厂看看，到时候厂里招工，你可一定要考到我们厂来，我们厂就需要你这样的高材生。”

宸光看了张大民一眼，只是点点头：“如果厂里招工，我一定来报名考试，但能不能考上，还是要看厂里的政策和我自己的本事了。”

他这么说，便是肯定了张大民所说的，他和齐征远认识了很多年，但是也告诉对方，他如果想要进厂，一定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考进来，而不是走齐征远的路子，让齐征远给他开后门。

张大民呵呵笑：“以你的本事，只要有机会，肯定能考进来，到时候我找你一起玩，你可不要看不起大哥我就行。”

他明显并不怎么相信宸光的话，所以话里话外已经把宸光进入机械厂当做一件必然的事情。

他会有这样的想法，主要还是刚刚他跑的那一趟。

他并没有直接去找齐征远，而是先找了厂长秘书孔梁。

孔梁一听他说的是周晨光，就道：“周晨光？可是一个个子高高，长得很俊朗好看的十八九岁小伙子。”

张大民点头。

孔梁先是笑了起来：“这小子，还是头一次来厂里呢，之前怎么叫都叫不来，现在却主动来了。”

之后便有些紧张：“他怎么来了？你可问他有什么事情了吗？他的神情怎么样？有没有很着急？”

张大民摇头：“没有，他的神态挺正常的，”想了想，他道：“他还塞给我几颗糖呢，看着也不怎么着急。”

孔梁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就担心他出了什么事情，走吧，宸光是说要见齐厂长是不，我带你去和厂长说一下。”

两人去了厂长办公室，张大民没想到齐征远听到周晨光的名字立刻站了起来，语气亲近：“宸光来了？可是在门口？有没有说什么事情？”

张大民摇头：“他只说想要见您一面。”

齐征远摇头轻笑：“这小子，头一次来厂里找我，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走吧，我和你一起去，刚好这段时间忙，好久没去看他了，趁着这个机会，和他好好说说话。”

这亲昵的语气，亲近的态度，张大民能不多想吗？

张大民给宸光解释道：“齐厂长本来想要亲自过来的，不过出门之前来了一通电话，他走不开，所以让我带你去办公室。”

宸光：“齐伯伯很忙，的确不好因为我耽误了公事。”

两人很快便到了厂长办公室。

张大民率先敲了门，提醒里面正在看文件的齐征远。

齐征远抬起头来，看到宸光很是高兴，他站起来招手道：“快进来快进来。”

宸光率先走进办公室，齐征远也走了两步，走到宸光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很是欣慰道：“一段时间不见，感觉你又长高了，只是怎么这么瘦，平时要多吃点才行，我这里还有几张肉票糖票之类的，等会儿你拿走，去供销社买些东西，给你奶带回去。我最近忙，估计要过段时间才能去看你们。”

张大民在后面看着，心里想着果然啊，他就说，齐征远和孔梁都认识宸光，语气也都是那么亲近自然，他们关系肯定很好。

看来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在厂里见到这个小同志了。

***

齐征远让张大民离开后，才和宸光一起在椅子上坐下，他问宸光：“你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宸光道：“之前姑父和我讲厂里买了几条新的生产线，我原本想准备两天，正式去您家拜访您，不想这两天就听说这几条生产线出了问题，想必齐伯伯这段时间过得一定很难，就想来看看您。”

齐征远苦笑：“这几条生产线是我一力主张买入的，一是为了增加厂里的产能，一是为了给县里创造更多的工人岗位，而且你这不是马上也要高中毕业了吗？总之，我想的很好，但现在出了问题，一切都变成泡影，我这个厂长，也是难辞其咎。”

他对宸光感到很抱歉，原本想着有了这几条新的生产线，可以让宸光参加招工考试，考进机械厂，得到一个好工作，但现在因为他的疏忽，这一切都没了。

给了宸光希望，却又转眼便没了，想来宸光很失望吧。

齐征远一时间都不敢看宸光：“宸光，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

却没想到下一刻，他便听到宸光说：“齐伯伯想着我，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能说是您对不起我呢，而且我这次找来，主要是想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齐征远摇头：“厂里市里的工程师都来看过，但都没办法，你还小，最重要的还是好好上学，这些事情我们大人操心就行了。”

这次的几条生产线所有的机械对他们而言都是陌生的，全新的，在没有图纸的情况，真的很难进行检修。

宸光想了想，道：“齐伯伯，我和你说实话，我其实一直有跟着下放到我们大队的一个物理学教授学习，而且你一直给我买机械相关的书籍，那些书籍我都反复看了好多遍，已经学的明白透彻，所以我才想着能不能来看看这些生产线。”

齐征远震惊：“……”

他朝办公室外看了一眼，见外面一个人都没有，才放下心来：“你这小子，还真是胆大包天，你做了这事儿，可不能在外面说，你知道吗？要不然别人因为这个给你扣一顶帽子，你反驳都不行。”

宸光笑笑：“齐伯伯放心，也就是在您面前，我才会说出口，要不是想让您相信我，这件事我谁也不会说的。”

齐征远松了一口气：“你明白就好，只是这生产线连图纸都没有，你就算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宸光坚持道：“齐伯伯，我还是想看看，就算我不行，但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去找人问问看，说不定能找到解决办法呢。”

齐征远知道宸光的这个找人问问看，其实就是要找他们大队被下放过来的那个物理学教授。

他思考了片刻，最终点头：“行，我带你去看看。”

他知道，那些被下放的知识分子很多都是有真学问真本事的人，说不定还真的有可能从那个物理学教授那里得到一些帮助。

虽然答应了下来，齐征远其实没报什么希望。

从市里过来的专家，也都是有真本事的人，但因为对那些机械太过陌生，责任太过重大，他们连机器都不敢拆，就怕拆了装不回去。

齐征远带着宸光去到安置这些机械的厂房里：“所有的机器都在这里了。”

宸光看着厂房里凌乱摆放的各种机械，皱眉问道：“这些机器还没有组装成生产线吗？”

齐征远讽刺道：“我们倒是想要组装成生产线，结果米国佬太粗心，该给的图纸没给我们，倒是给我们的机器不仅足量，还多给了我们几台机器呢。”

MD，就是这些多给的机器，让他们在不拆开机器的同时，都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他们需要的机器。

宸光挠了挠额头，一时间也有些头疼，他之前以为这批机器只是零件和图纸的问题，现在才发现是他太天真了，何爱党的爷爷和父亲虽然都是厂里的职工，但这病不意味着他能得知这批生产线的全部情况。

宸光在整个厂房里走了一圈，他把神识伸展开来，把厂房内的所有机器都扫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