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光都这么说，周老太自然不吝惜几个馒头，只是道：“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啊？家里的馒头你都拿走了，我估量一下时间，看看是自己再蒸一锅，还是去借两个回来。”
宸光：“奶，你去借两个吧，要蒸馒头，等我回来给你揉面。”
宸光端着一筐馒头，一路专挑人少的路躲着人走。
终于，他走到了牛棚附近。
村里的两头牛正悠闲地待在牛棚里，一老一少两个人站在牛棚外，身边放了两筐青草，怀里也抱了一捆，正往食槽里添补。
夏天牛的工作重，食量也大，所以一天至少要喂三顿，最后一顿便是在这晚上喂。
宸光其实老远就认出正在喂牛的两个人中，其中有一个是余知岁。
至于另外一个老人，宸光看着他和余知岁在长相上有些相似之处，便猜测，这应该就是余知岁的爷爷余宪了。
在暗处静静的观察了两人一会儿，宸光故意发出一点声音，提醒两人后，才走了出来。
余知岁看着宸光，皱眉：“是你，你是来找我的？”
她忍不住猜测，难道那天撞了一下，还把他的自行车或者人撞坏了，现在找她赔钱不成？
宸光对余知岁笑了笑：“是我，不过我不是找你，而是来找你爷爷的。”
余知岁侧身挡住余宪，神情警惕：“你找我爷爷做什么？”
宸光上前两步，让自己可以看到余宪，才道：“有些事情想要和你爷爷商量一下，不过你放心，不是什么坏事。”
他看向余宪：“余教授，不知道您现在可有时间，和我单独聊一聊？”
余宪年老体衰，这几年又饱经磨难，头发花白凌乱，身上的衣服沾着草屑泥土还污渍，补丁摞补丁针脚还歪歪扭扭，越发显得整个人邋遢而颓唐。
但宸光看着这位老人的眼睛，却知道属于他的，知识分子的那股傲气还在，他的眼睛依旧明亮，他的眼神依旧坚定锐利。
余宪盯着宸光看了好一会儿，见宸光始终不闪不避，才点头道：“可以。”
他对孙女余知岁道：“别担心，你先在这里给牛添草加料，我和这个小伙子去旁边聊一聊。”
余知岁担心地看着自己爷爷：“好，爷爷有什么事情就叫一声，我立刻就冲过去。”
余宪先走，宸光紧跟其后，两人走到牛棚背面无人能看到的地方才停下来。
余宪转身和宸光面对面：“你想和我说什么？”
宸光往上提了一下夹在胳膊中的馒头筐，才道：“不知道您听说过我没有，我叫周晨光。”
余宪：“你们一家在村里挺出名的。”
一个寡妇，两个长大成材的孩子，英年早逝的儿子儿媳，唯一的孙子，而这个孙子也很有本事，不仅一路上到高中，更是小小年纪就有一手出众的，维修拖拉机的本事，这些条件无论哪一个出现在村里人的身上都足够引人注意，更何况还是出现在一家人身上。
宸光笑笑：“余教授既然知道我，那我就不自我介绍了，我听我奶奶说，余教授是学物理的，不知道我奶奶这个消息可正确？”
余宪：“你不用叫我余教授，我早已经不是什么教授，至于我是不是学物理的，这和你有关系吗？”
宸光：“如果是，那就有关系，如果不是，自然也就没有关系。”
他对余宪道：“我一直在自学机械相关的各种知识，已经学的有些成果了，但我想要靠着这些机械在外行走，别人必定对我充满怀疑。”
余宪打断宸光：“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宸光露出真诚的笑容：“想来您也应该感觉到了，我想要为我的机械技能找个老师。”
余宪转身就想走：“我只是个被下放的罪人，也没什么本事，你无论想做什么，找我都没用。”
宸光：“我只是想和您做个交易，您难道就不想您的孙女能够和我们这些普通人一样，自由自在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
余宪转身的动作僵住，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摆正身体：“所以呢，只要我和你做这个交易，你就能让我孙女变成你们这样成分清白的普通人吗？”
宸光微微抬高下巴，傲然道：“我可以。”
想到孙女余知岁十二三岁就跟着他一起下放到这里，被人□□，被人吐口水，被人辱骂，被人瞧不起，干着以前从来不干的各种粗活，余宪心痛的几乎无法呼吸。
现在宸光以能让余知岁成为一个成分清白的普通人作为条件，余宪挣扎良久，哪怕明知道希望渺茫，他也舍不得拒绝。
在宸光面前，原本挺直的脊背再次弯曲，他艰涩开口问道：“你说的交易是什么？”
宸光：“我之前说，要为我的机械维修技能找一个老师，我觉得您就很合适。”
余宪：“你是要和我学习，做名副其实的师生？还是说是让我给你背书？”
宸光：“学习就不用了，我只是想要给我的机械维修技能找一个强有力的背景。”
余宪抬眼看宸光：“我其实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我成分不好，你和我这种人扯上关系，只会给你带来麻烦。”
宸光：“可是您是我最容易接触到的，对机械相关知识有一定了解的人，而且正是因为您的成分有问题，所以当我提出交易时，你才会真的去认真考虑这件事，而不是想也不想的拒绝我。”
宸光说服余宪：“麻烦都是我的，而您本来成分就不好，教我知识，又能让你的处境变得更糟吗？不见得吧，但是如果我能凭借我的机械技能作出一些成绩，那么对于您，还有您的孙女，都拥有了一个改变当前处境的机会，不是吗？”
余宪垂眼沉思，他明白宸光说的没错。
他问宸光：“那么我要如何配合你呢？”
宸光露出得逞的笑意：“您只要在有人问起我和您学习这件事时，竭尽所能的去夸奖我就行，把我夸成一个百年甚至千年难遇的天才都没关系，总之，疯狂的夸我，赞美我的天赋就行。”
余宪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呃…你对自己的认知……嗯。”
他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才能准确的去形容了。
不过，余宪还是要说一句：“你的确很聪明。”
他这样经历过学生举报，亲人背弃的人，好像遭到了全世界背叛和抛弃的人，早已经对他人的善意充满了怀疑和防备，反而是这种明码标价的交易，更能让他感到安心和信任。
宸光这种直接拿交易来说事，无论是有心还是无心，都算得上是聪明的行为。
宸光自信微笑：“你以后会发现我其实远比你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余宪：……
无话可说！
宸光将夹在胳膊中的馒头筐塞给余宪：“这算是交易的诚意，那么，”他眼神往牛棚前面飘了一下，但想看的人并没有看到：“那，那我就走了啊，下次再来找你。”
他脚底在地上蹭了两下，发现真的看不到余知岁后，才抬脚离开了牛棚。
余宪等宸光消失后，才抱着馒头筐走了回去。
余知岁早已经把所有的青草放进了食槽里，但余宪没回来，她就不走，现在看到余宪回来了，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立刻迎了上去。
余知岁：“爷爷，周晨光找你是什么事儿啊？”
说着，她上下打量起余宪，一下子就看到他怀里抱着的馒头筐里那些胖乎乎，能有她脸那么大的二合面馒头。
鼻尖已经嗅闻到粮食特有的那种醇厚香味，余知岁咽了口口水，问余宪：“爷爷，这馒头是……”
余宪：“是周晨光给的。”
“啊，”余知岁惊了：“他给你这么多馒头干什么？要不我们还是赶紧还回去吧。”
余宪道：“没事儿，你别担心，这馒头我们能要，心安理得地要。”
余知岁还要说什么，不想一个同样下放的老爷子看他们爷孙俩一直没回来，于是找了过来：“老余，怎么了，可是牛还没喂好？”
余宪赶紧回答：“老张啊，已经喂好了，我们这就回去了，真是的，还麻烦你来找我们一趟。”
他拉着余知岁走到老张身边，扬了扬馒头筐：“你看这是什么？我们今天吃点好的。”
天色昏暗，老张年纪又大了，一时间看不清，便凑到了馒头筐近前来，一看清立刻惊得整个人往后仰：“哟呵，这，这是哪里来的？”
余宪小声道：“你就放心吧，来路正的很，走，我们赶快回去，今天不仅要吃好，还要吃饱。”
***
牛棚这边因为这筐馒头很是高兴，那边宸光也回了家。
家里，周老太已经把馒头借来了，宸光一回来，他们就开始吃饭。
吃饭的时候，宸光突然对周老太道：“对了奶，明天起，我能不能请几天假暂时不去学校了？”
周老太很疼爱孙子周晨光，但对他的学习却也抓的很紧，一般没什么事儿，哪怕刮风下雨，她也绝对不让周晨光请假不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