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注定无眠。

翌日一早，外面的喧哗声此起彼伏，逐渐声势浩大，吵得夏小五不得不推开房门。

一走进院中，正好碰到了宗信，她微微一愣。

这一瞬间，昨晚孟夫子的话立刻回响在耳畔，夏小五心中郁结，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宗信则满脸凝重，他说：“小五，河坝出了故障，溪川河发大水了。”

夏小五内心猛地提了起来，一瞬间什么个人小情小爱，什么犹豫纠结统统抛到脑后，她急道：“河坝怎么会出问题呢？”

溪川河是一条蜿蜒漫长的大河，在河坝做成之前，每年都会有水患，河坝建成之后，这一带才恢复太平。

以往，夏小五每年都会或自己亲自去，或派水中精怪前去检查，以免出了差错，祸害这一方百姓。

“我记得一直都是好好的，没有什么问题才对。”夏小五跟着宗信快速出了宗府，向着城门那片走去。

宗信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听说前几日检查的时候还是完好的，事故则发生在半个时辰前，来得非常突然。”

“没有任何预兆吗？”

“没有。”

夏小五不说话了，只一味的赶路。恍然间，她想起了昨晚孟夫子的话——

“时间一长，恐生事端。”

夏小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这句话，她心如擂鼓，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她自问自己向来低调，不曾惹是生非，也未曾伤天害理，触怒天威，所以应该也不可能是冲她来的。

沿途的队伍越来越壮大，越来越多的人往城门口赶去，大家都非常积极的前去救灾。

一向忙得脚不沾地的劳管家也在其中，他欲言又止地看了宗信好几眼，最终只能无奈叹气。

*

一路上，宫良玉，简云母子，牡丹等人，甚至连头发全白的顾校长都提着工具，挽着袖子出来了，碰到夏小五和宗信时，连招呼都是匆忙之间打的，他们各个满脸凝重，完全不似平常嬉笑的模样。

大水冲破了城门，冲垮的房屋，将很多人拉进了泥流里。

夏小五二话不说，直接使用法力沟通水中的精怪朋友们，让他们协助她救人，但是无一人回她。

她心中疑惑不已，虽然大伙儿都是妖怪，但也是爱好和平的妖怪，遇到这事，虽然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但都是能帮则帮，绝无二话。

今日是怎么了？

夏小五心中越加感到不祥。

即使在最繁忙的时候，宗信依旧察觉到了夏小五的异样，他关心道：“怎么了？”

夏小五摇了摇头，无意识回道：“可能是我多虑了吧。”

她回复的声音很小，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宗信抿了抿唇，没有再开口。

一行人很快就投入到救灾中，夏小五虽没办法召唤水中精怪，但她毕竟法力在身，她暗中施法，想要引导水流。

可当她的手甫一进入河水，一股轻微的刺痛感像是跗骨之蛆一般瞬间爬上她的手腕，她立刻将手抽离河水，满脸凝重。

这水里，被人施了法。

她做了两百年的水鬼，她很熟悉这股力量，她知道这股力量是专门冲她们这些非人的异类而来——

只要她一碰到水，她就会被逼着现出原形。

难怪她没办法召唤到小雨等精怪。

夏小五盯着自己的右手，刺痛已经消失了，她也明白了，有人在暗处针对她。

若是她一直生活在溪川河里，这法术势必是不可能完成的，是有人摸清了她的底细，趁着她不再施展的。

可是，是谁呢？

思绪波动间，夏小五想到了一个人——

三花镇内，设计逼杀云盼娣的罪人之一，那位不知道姓名的谢天师。

他仿佛是一条隐藏在黑暗里的毒蛇，似乎没有直接作恶，但人却是极恶毒的。

夏小五握紧右手，目光中满是冷意，她当初答应了云盼娣要为她报仇，今日他既然找上门来，又作恶多端，那就别怪她替天行道了。

宗信再次注意到了夏小五骤变的情绪，他看着夏小五的右手，随后转头看她，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夏小五收敛情绪，她甩了甩右手，说道：“我怀疑这个水灾是人为导致的。”

宗信脸色一变：“你发现了什么？”

夏小五看着在水中挣扎的人们，为他们无辜的命运痛惜不已，眼中的冷意几乎化为实质，她说：“水里被人施了法，我只要碰到它，就会现出原形，恐怕是针对我来的。”

那妖道既然敢诱导云盼娣入恶鬼道，企图获得恶鬼内丹，自然也不会放过她。比起云盼娣，她这个修行了两百年，只差一步就能飞升仙道的水鬼，更具有吸引力。

宗信原本以为只是一场恶人作祟，却没想到这其中牵扯到了夏小五，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连忙说道：“你先回宗府，不要靠近这里了。”

涉及到夏小五的安危，他难得的冷酷了一次：“这事本与你无关，是那恶人作祟。”

夏小五惊讶地看着宗信，随后她轻轻笑了笑，她明白宗信的意思，她知道他是在担心她，但是——

她抬头看了看天。

星河璀璨，皓月当空，即使看了两百多年，她还是觉得世间万物自有其美。

但万物再美，也不及生命之美。

星河皓月，万年不变，唯有生命，日新月异，千变万化。

她作为水鬼都尚且如此，作为万物之灵长的人，亦是如此。她不能弃他们于不顾，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于无常。

他们本是无辜人！

更何况，这事还可能是冲她来的。

即使是恶人起歹心，与她无关，但她也无法说服自己袖手旁观。

夏小五心头所感，她叹息般笑了笑：“阿信，之前上课的时候听孟夫子说性格决定命运，我本来是不怎么信的，但现在我却相信了。”

宗信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阵惊呼声打断。

“水里怎么有漩涡？！！”

“有人被卷进去了！！”

“快救人啊！！”

宗信猛地转过头，只见浑浊的污水里骤然出现了一个非常大的漩涡，将周围的人给吸了进去，那些人挣扎着喊着救命，岸上的家人们又哭又喊，声音交叠在一起，非常的凄惨。

“阿信，我们之间其实还有一件事没有坦白。”

宗信耳边响起夏小五的声音，轻柔的像是早晨的风，带着旭日的温柔。

“你还没看过我的真身呢，可是我不敢给你看，因为那是我死去时的样子，很难看。”

“爱美是人之常情，但希望你不要害怕我。”

宗信心头一疼，他怎么会害怕呢？一想到那是她死去的模样，他只觉得心疼。

宗信正欲转头，余光就看到有一个人影跳入了水中。

原本湍急的水流立刻变得平稳，害人性命的漩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见波浪像是无形的手，将原本还在水中挣扎的人托了起来，轻轻地放到岸边。

周围人惊呆了，他们此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奇景。

“发生了什么？”

“漩涡怎么突然没了？”

“难道是菩萨显灵了？”

“肯定是菩萨显灵了！”

有人大喊着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虔诚地拜谢。

知道夏小五身份的牡丹等人倒是想到了什么，她们看向宗信，见宗信满脸焦急的模样，心中已有了肯定的想法。

这时，波浪翻滚间，一位身穿粗布麻衣的人背对着人群露出了水面，她系着两根麻花辫，普通地像是农户家的女儿。

“是菩萨！是菩萨出来了！”

更多的人开始跪拜。

但夏小五并没有转身，也未曾说一句话，只是施法带着洪水退散。

她周身自有清水环绕，清澈纯粹得仿佛是初冬的第一场雪，哪怕身处浑浊之中，却未受一丝污染。

宗信看着夏小五离去的背影，心中陡然害怕起来，他焦急地大喊道：“小五——！”

夏小五的身影一顿，稍停片刻后又向前游去。

她没有回复，也没有回头。

她不敢回头的。

她现在这副模样，当年她自己都害怕，更何况是宗信呢？他不过是一介凡人罢了。

水患随着夏小五的离开迅速褪去，但周围的人却并没有离开，反倒跟在水患后面，宗信亦是如此。

他心中担忧不已。

既然有人在针对夏小五，甚至是逼着夏小五下水，那么肯定还有后招，那人到底想干什么？

在夏小五的帮助下，水患退回到溪川河，随后她又施法将大坝修好。

岸边的人见状，无不跪在地上称她为活神仙，称她为菩萨，感谢她，向她跪拜。

但夏小五无心管这些，她只想立刻潜入水中，乘水离开，找一处僻静之地，化解身上的法术。

但是，她既然已经入局，布局的人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也是在这时，岸上有人大喊道：“水鬼现世！是水中恶鬼现世！”

原本还在跪拜的人身形一顿，他们疑惑地循声望去，喊话者，是身着官服的，刚刚上任的现任县令——贾大人。

贾大人厉声道：“这一切都是这水鬼作祟！谢天师，还不快快将水鬼拿下！”

惊雷骤然从天而降，直劈夏小五。

夏小五立刻施法，两侧河水如冲天水柱，直迎上去。

但是，这雷霆自有至阳刚烈之气，是精怪妖鬼最怕的东西，可以说是夏小五的克星。

雷霆破开了水柱，劈向夏小五，夏小五飞身避开。

却是这一避，将自己的模样显露在了所有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