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为脑子搅动一般的疼,他拍了拍太阳穴,拽开了窗帘。
阳光刺得他抬手遮了一下眼。
“大晴天啊!”
抬腿下床时,陆无为才往身侧一瞥。
身旁的人文静地闭着眼,脑袋正枕着手臂,轻声酣睡着,阳光洒下,如梦似幻。
祁栩?
陆无为呆坐在床上,懵了好几分钟,把昨晚喝醉强吻祁栩,事后还恬不知耻地拉他睡觉的场景过了一遍。
陆无为轻轻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又羞又悔地穿上裤子,套了件T恤,逃之夭夭了。
下楼的动静太大,轰隆隆的,震得楼梯地板都在颤。
林琳婶正把地上的灰往簸箕里扫,陆无为风一样从她面前刮过。
林琳婶引颈去看他,确保没事,又捂着嘴笑个不停。
陆无为洗了把清水脸,一边悔恨喝酒误事,一边在院子里刷牙。
“小老板!”
陆无为一嘴的泡沫被这一声吆喝全吼回了肚子里。
清凉的薄荷在嗓子眼里滚了一遭,冰得他眼泪汪汪的。
他哆嗦完,怔怔地回过头:“怎么了?”
“平常你六点半就准时起了,今天可是晚了两个小时。”林琳婶把簸箕里的垃圾倒进小院的垃圾筐。
扬起的灰惊得蜷缩的“铁锅炖”霎时一蹦三尺高,往草堆里四处觅食去了。
“昨天酒喝多了,睡迷糊了。”陆无为含了一口清水,把嘴里的泡沫鼓捣干净,“对了,昨晚那两人找祁栩麻烦的事,别漏嘴说出去,要不祁栩真跟你急。”
“私事我嘴严着呢,放心!”林琳婶斜乜他一眼,给羊喂草料,“我今天去小祁房间打扫卫生,没看到他人呢!”
陆无为喷出一口水,巨大的动静惊得吃草的羊都在打激灵。
林琳婶故作平静:“怎么了?”
脑子被酒精荼毒过,现在还不太灵光,陆无为想着,不管怎样昨晚他跟祁栩的事必须严防死守。
他转圜道:“可能……昨天碰到好不容易碰到两个旧友,四处闲逛去了吧,我一会儿打电话问问。”
“哦……”林琳婶把食槽里的草料扒拉均匀,“也不着急,他短租在这里,我们不好管私事。”
“是……是……”陆无为接了话,“林琳婶,你刚说祁栩的房间你清扫过了?”
林琳婶又把绿叶菜撒在篱笆里,喂鸡喂鸭:“你一说起这个,我还纳闷呢!”
她动作一滞,跟说八卦似的,有板有眼:“小祁房间的被单跟被新婚两口子滚过似的,鸡窝一样。我之前也给他叠被子,没见那么乱啊,奇了怪了。”
陆无为讪讪地糊弄过去:“我昨天喝得不省人事,翻来覆去的,我给弄的。”
“你也是!”林琳婶嗔骂,“好歹是客人的房间,下次注意了!”
“好嘞!”
陆无为如释重负地转身往过道里钻,前脚刚踏出,后脚林琳婶又叫住他。
“小老板——”
陆无为的心被揪了起来。
“咱们上个月的账本来昨天就要清算的,趁着这会儿我俩都有空,现在理一理?”
陆无为脑子里炸一个响雷,连连摆手:“晚上吧,马上要上客了。”
“还早着呢!十点备菜也来得及!”林琳婶拎了两把椅子往后院的屋檐底下一搁,一屁股坐了上去。
她拍了拍另一把椅子的椅面:“账本是在你房里吧?”
陆无为眼疾手快,一把摁住了林琳婶的肩膀,给她按摩:“不着急,你别忙活了,歇会儿,我自己去拿账本。”
“我不是拿账本。”林琳婶起身往厨房走,“我一早啊,就给你和小祁每人煮了两个鸡蛋,我去拿早餐。”
祁栩还在自己床上睡着,衣服也没穿,要是让林琳婶抓了包,她那大嘴巴,明天清岩镇所有人都知道了,就真的有理也说不清了。
当然,昨晚的事,陆无为确实也没在理。
毕竟他趁着醉酒,精虫上脑,跟祁栩干了件无地自容的事!
祁栩这么稳重的人,怎么不拦着呢?
陆无为都没脸见他了。
喝酒误事啊!
还是先把林琳婶这一关糊弄过去再说,祁栩那边等找个没人的时间,再去向他谢罪。
林琳婶从锅里捞了两个鸡蛋,又泡了一壶茉莉花茶。
陆无为一宿没吃东西,肚子早就空了,三两口把白水煮蛋消灭干净。
嘴里呷的茶没咽下去,林琳婶就坐在他跟前,翘起了二郎腿:“账本不用咱俩去拿了!我已经吩咐林二木了!”
“噗!”
陆无为呛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一个劲儿地拍着胸脯顺气。
“什么?!”
这是今天第三次,再这样下去,他非死在这里不可!
他哪里还坐得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三步并作两步往楼梯间跑。
只听楼道内林二木一声尖叫:“啊!!!”
陆无为如临大敌,他平复下来后,稳住情绪,一巴掌捂着眼睛,一直在原地打转。
怎么办,怎么办。
“妈——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么?!”林二木脚步虚浮地往楼下冲,“我看到了——”
他撞见了正逮人的陆无为,后话全憋在嘴里了。
林二木冲底下的守关人嘻嘻一笑,想蒙混过去,猫着脑袋贴墙往下钻。
陆无为跟他斗智斗勇惯了,捉猫一样双手掐住他的腰,拦腰把他横在了楼梯口。
林琳婶也看不到前厅的状况:“看到什么了?找到账本了?”
陆无为一手掐林二木的腰,把他顶在大腿上,闲下来的一只手往他屁股上一拍。
一巴掌震得林二木心头一颤。
“知道怎么说吧?”陆无为低声威胁。
林二木泥鳅似的往后一滑,本欲去挠陆无为的咯吱窝,陆无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剪住了他的胳膊,交叉压置在身后。
“跟我耍花招!”
“爸!”林二木缴械投降,连账本滚落在地上,也没人有功夫去捡。
此时若楼梯口站了个人,定会被林二木的体位所震惊。
他如同一快岌岌可危的平衡木,形单影只地横亘在陆无为的膝盖上,不敢动弹。
“爸!你不放人,我就把你和祁栩哥的事全抖搂出来!大不了玉石俱焚!”
陆无为扳着他的手腕,往上一顶:“乱用成语来威胁你爹?”
林二木疼得哇哇直叫,喘气声凌乱。
“反正你想好了,我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我妈要是知道你俩的事,你的平静日子就到头了!”
陆无为像是受了这个胁迫,心一软,手松了。
“怕了吧?嘻嘻!”
没了束缚,林二木便贱兮兮地往下冲。
手松快了,脖子却被陆无为用胳膊给锁了,陆无为捂住他的嘴:“还跟我横!”
底下人幽怨悔恨地瞪着陆无为,眼神控诉他欺负未成年人。
陆无为也不是不讲道理,凑近说:“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好好珍惜。”
能大口喘气,直立行走了,林二木才老老实实地捡起地上的账本。
“等会儿。”
林二木脖子一僵,站定。
“一会儿你怎么说?”陆无为又问。
“我什么也没看到。”林二木学乖了,“你和祁栩哥是单纯的!”
陆无为拍干净衣服上蹭的灰:“差不多。”
“让我保守秘密也可以,算完账,你得告诉我真相。”
陆无为犹豫片刻,在他脑袋上扇了一巴掌。
“行!”
火锅店九月份的账基本都是林二木记的,陆无为之前对他干活不放心,每晚睡前都要核对一遍。
所以这次的月账没差错,不到半个小时就全搞定了。
而林二木此时正双臂交叉放在胸前,端正地坐在祁栩的房间里。
一幕幕匪夷所思的场景反复在他的脑海中横跳。
夹层,他爸的床上,祁栩头发凌乱地睡着,他露出的肩膀上满是红痕。
就连外衣和内裤都随意放置在床头柜,林二木甚至在垃圾桶里翻出了好几个浪漫的彩色气球。
难怪他爸这两年的相亲都以失败告终!
自打祁栩住进来起,他爸就变得行为古怪,总是望着祁栩痴笑。
昨晚上他爸还酒气熏天地把两个不速之客怒冲冲地全赶了出去。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是!”
半个小时后,陆无为算完账,接受着林二木的拷问。
“为啥呢?!为啥呢?!”林二木的手指在陆无为的脑袋上点来点去,“你怎么能喜欢上祁栩哥呢?你对他做出这种事,他怎么能接受呢?他是这么神圣的一个人。”
“天使啊?”陆无为打趣,“还神圣?我很邪恶么?”
“别打岔!”
“你歧视啊?”陆无为抿了口茶,悠闲散漫地把祁栩房间的门合上,生怕被林琳婶听了墙角。
林二木走过来,又走过去,踱着小碎步,百思不得其解。
“你站那!”陆无为都要被他绕晕了,“你走秀还是练凌波微步呢?”
“我不是歧视!我是不理解!”林二木也是阅片无数的人,单纯跟他挨不上边,他也是在网上了解过这类知识的。
了解并不意味着接受。
“男的怎么能喜欢男的?你不觉得匪夷所思啊?!”
林二木一惊一乍:“这不会是种病吧?精神类的疾病,需要嗑药的那种?”
“正常点!”陆无为扒拉开他的爪子,“现在学生的接受能力怎么这么差?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地方?自由恋爱,众生平等。”
林二木正儿八经地搁陆无为身边坐下,很严肃地问:“那我问你,我爸是你,我妈呢?”
“你是谁生的你不知道?”
“那我再换个问题,就你俩在床上盖着被子聊人生的时候,谁……谁……发出的声音大?”
一个巴掌扇在他脑门上。
“你这是什么问题?”
林二木这回刻意把脑袋往回缩。
“没打着!”他沾沾自喜起来。
他本就不聪明,再打就真傻了。
“我就是想知道么!”林二木火了,“我第一次碰见,问问怎么了么?!”
细节再说下去,就真教坏小孩了,他可不能磨灭掉祁栩在林二木心里的高贵形象。
陆无为清了清嗓子:“你知道这回事就行了,问这么多少儿不宜的玩意做什么?你想体验啊?”
“想!”
“小心林琳婶打死你!”
陆无为去厨房帮厨了。
独留林二木在房间里仰头长啸。
不是说好了告诉真相么?怎么还带分期的!
祁栩下楼前洗了个澡。
他回味了一番昨晚的缠绵,脸上的红晕才被花洒里的水冲刷掉。
楼下有三桌客人,靠杂物间那桌的客人点的是辣锅,祁栩路过时,呛得他打了好几个喷嚏。
林二木正聚精会神地捣鼓单反,见祁栩进门,就给他让座。
祁栩被他盯得发毛,从衣柜里拿了两盒牛奶,刚喝一口,见林二木还盯着他,祁栩递了一盒给他。
“你盯着我干么?”
祁栩咬了一口小面包:“你要喝牛奶?”
林二木舔了舔嘴唇,扛不住诱惑又不敢靠近,跟躲病毒似的伸出拇指和食指夹住牛奶,哆哆嗦嗦地放在了桌上。
他也不喝,就这么巴巴地看着。
“你手瘸了?”
“我怕传染。”
“传染什么?我又没病。”祁栩一头雾水。
昨天猝不及防发生了太多事,今天他得把小说发了。
电脑刚开机,祁栩耳边就响起了一阵嗫嚅声。
祁栩竖起耳朵听,林二木嘀咕半天,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后台小说的评论不多,全是些优质评论,他的心情愉悦了不少。
只是,存稿只剩两天的量了,不能再犯拖延症,就算憋,今晚也要再憋几千字出来。
椅子腿摩擦着地面,声音不大,但刺耳。
如果声音就几秒,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那声音还拉得很长,要死不活的。
祁栩深呼吸一口,倒要看看林二木在搞什么幺蛾子。
白墙边,一个倔强且坚定的背影神秘兮兮地挪动着木椅。
费了一番功夫之后,林二木终于在离祁栩一米的位置坐好,跟躲瘟疫似的。
祁栩实在没忍住:“你……”
林二木转身过来,脸上还戴了一副口罩,就差全身防护了。
“你怎么了?”祁栩以为他病了。
林二木被吓得骤然起身,手舞足蹈:“你!你!你站那!站那!别动!你别过来!”
“我身上有什么东西么?”祁栩闻了闻气味,“没味儿啊。”
“祁栩哥!”林二木肉眼可见的慌,吓得双股颤颤,就是不肯出去,“你以后教我摄影,咱们就保持一米的距离,就像现在这样,我能看清,我视力5.2。”
“你什么毛病?”祁栩还就不信这个邪,非要靠近。
林二木连连后退:“你!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我是要娶媳妇的!我还要给老林家开枝散叶!虽然我亲爹下落不明!但我还是要继承他的血统的!不能从我这一代起就绝了后!”
实在退无可退,林二木索性就窝在墙角,皱眉闭眼,视死如归。
“我怎么你了?你这么怕我!”
“你别传染给我!”林二木吆喝,“我喜欢女生!我不能搞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