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栩和陈雪韵聊了好一会儿,还是陆无为的父亲推门出来,谈话才被打断。
陆有才说,母亲昨晚没睡好,一清早又马不停蹄赶了这么久的路,大家也都累了,一起回去洗个澡,好好补个觉。
陈雪韵不愿意离开,还想陪床。
陆无为实在没办法,只得眼神示意让祁栩帮忙把他们通通招呼回去,陈雪韵倒是很听祁栩的话,叮嘱完陆无为要好好休息,就下楼起了。
祁栩并不知情的是,陆无为的家人几乎每年都会从台湾来清岩镇给他过生日。
一家人对清岩镇并不陌生,也认得路。但祁栩觉得医院离火锅店还有一段距离,阿嬷身体也不大好,便让陆无为打了个电话,找许旭开车送。
招呼一家子人全上了车,祁栩才返回到病房。
陆无为正打算躬身下床去趿软底拖鞋,祁栩扶了他一把:“怎么下床了?”
陆无为嘴里含含糊糊的,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祁栩看他手脚又红又烫,以为他不舒服,正要按铃叫护士,陆无为这才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上厕所。”
镇上的医院设施很简陋,面积小不说,防水也不行。
因为昨晚下了雨,走道上飘了雨水进来,脚一踩很容易打滑。
陆无为刚醒,身体虚,祁栩怕他脚不稳摔在厕所里,便从床头底下摸了一个长嘴瘪身的白色尿壶出来,让陆无为拉上窗帘在房里解决。
“那怎么行!”陆无为的脸羞得都要埋进被子里去了。
“怎么不行?”祁栩走到墙边拉下帘子,又把门给反锁,“病人都是这么解决的,这儿就我俩,没人看你。”
说罢,陆无为也没抬手接尿壶。
他黄花大闺女一样捂着小腹坐在床边,半天也没有站起来小解的意思。
“需要我帮你么?”祁栩问。
陆无为更羞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拉长声音嗯了一声,多少带点视死如归。
昨晚他下水救人的时候,手臂动作太猛,擦破了皮肉,塘里的水也不干净,浸泡完第二天就发炎了。
如今,手臂上了药,还缠得严严实实的,抬手有点不利索。
祁栩倒也没多想,看着陆无为靠着床缓缓地站起来,顺手一下把他的裤子给扒了。
医院的病号裤是用松紧带系上的,稍微用力往下一拉,裤头就耷拉到了小腿的位置。
昨晚陆无为进医院抢救,衣服、外裤包括内裤都是祁栩帮他换的。
此时,他暴露在空气中的那条奥特曼内裤,还是祁栩昨晚在楼下超市买的青少年款。
现在一看,倒是有点滑稽。
陆无为察觉出了什么,低头瞥了一眼身下。
原本黝黑的脸憋得蜡黄,耐不住他的面子太薄了,捂着脸低声说:“别笑。”
祁栩清了清嗓子,忍住笑帮陆无为把贴身的内裤脱了,把壶嘴靠近。
完事了,倒完尿壶,祁栩便把热水从开水瓶里倒出来,加了凉水,试了试水温,确保不凉也不烫,才放了条毛巾进去。
陆无为小解完羞得不行,一直低头看着床单上的褶皱,偶尔会用余光瞥祁栩,看他在干什么。
祁栩端了个蓝色的塑料盆放在桌上,拧干毛巾,也没跟陆无为打招呼,抬起他那条好的胳膊,帮他擦手。
为了方便,祁栩特意帮把他袖子撸了起来。
温热的毛巾滑过陆无为的胳膊,他小麦色的肌肤在热毛巾的擦拭下,红了一小块,显得有些诱人。
擦完手,祁栩又换了一盆热水,不等陆无为反应过来,就去掀他的被子。
就算是衣着完整的人,突然掀被子也会显得茫然和失措。
陆无为的手下意识地拽紧了棉被:“干什么?”
“你昨晚全身都湿透了,水塘的水不干净,洗澡是不行了,我帮你擦身体。”
陆无为还是无动于衷。
他的脚趾不自觉地扭动了几下,身体死死地贴在病床上,全身上下都不自在。
好在理智占据了上风,陆无为只得撒开手,任凭祁栩掀开了被子。
解纽扣的活儿陆无为实在不敢假手于人,因为害羞,他的呼吸急促而滚烫,一只手还不方便,动作慢吞吞的。
眼看着这水温不够热了,祁栩就捂着他的手背,一粒一粒地解开纽扣。
剥开衣服,露出了他光滑而扎实的肌肉线条。
胸肌和腹肌饱满得恰到好处,这几年他应该没少干体力活。
陆无为被盯得后背发凉,便把手交叉放置在胸前,想阻挡一下如刀的视线。
祁栩拧干水,毛巾还蒸腾着氤氲的热气。
温软的毛巾初次触碰到陆无为胸口处的肌肤时,陆无为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小腹,闪躲的幅度很微弱。
祁栩摸了一下毛巾:“不烫吧?”
“不烫。”陆无为抢先回答,缓解了尴尬。
此后的身体擦拭,陆无为彻底化身成一个玩偶,一动不动的,祁栩让他抬手他就抬,全程老实巴交的。
但有好几次的近距离接触,祁栩都能从陆无为的胸腔处听到心脏的快速搏动。
他的小腹位置有一条很深的不规则的疤,祁栩擦拭的时候,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伤疤。
指纹摩挲得陆无为差点矜持不住,甚至开始大口呼吸,眯着眼睛数羊了。
冷静,冷静。
“陆无为……”
祁栩的低声呢喃像用白羽在挠脚丫,那种欲望勾得他魂都在飘。
祁栩抚完了陆无为的伤疤,他的眼睛一下就睁开了,望着他。
“这个疤……是哪来的?”
陆无为咽了咽口水:“哦,给隔壁村的村民摘橙子,脚下一滑,被尖枝划了一道。”
“这么深?”
“还好……”陆无为不太想提糗事,“怪我不小心。”
心神动荡地擦完上半身之后,陆无为赶紧穿好衣服,让祁栩在门外等着,下半身他自己擦。
“你的手不是……”
陆无为说:“不碍事,另外一只手还能用。”
不等祁栩多说,他就急忙忙地敦促祁栩快点出去,他要擦下半身了。
合上门的时候,陆无为正狼狈地捂着小腹。
他下半身起反应了。
十五分钟后,祁栩听见陆无为吆喝着让他进来。
再次进屋,陆无为已经全副武装地裹紧了被子,目光闪躲地靠床坐稳。
祁栩帮他把水倒了,给他剥橘子吃。
陆无为则听话地靠近,偶尔祁栩把橘子塞到他嘴边,他就乖巧地张口咬下去,没事就盯着祁栩的眼睛和睫毛发呆。
好几次看得太入迷,橘子的汁水不小心从嘴边流出来,祁栩还耐心地帮他擦掉。
秋日的下午,温暖而恬淡。
南方的秋不比北方,总是不显山不露水的。
两人并排坐久了,陆无为的手便经不住诱惑,不自觉地总想去搂祁栩的肩膀。
祁栩却丝毫没觉察,耐心地把橘络从橘子肉的表皮上撕下。
指尖捻着白色的橘络正要扔进垃圾筒。
忽然,手指一下子温热了,还包裹着一种黏糊糊的触感。
祁栩的指尖被陆无为的双唇含住了,祁栩羞涩地把手从他的唇间缩回。
残存的温度顺着手指,缓缓地倒流回了心间。
暖暖的。
他说:“橘子筋能吃。”
祁栩瑟缩的脑袋微微上扬:“阿姨没走之前,跟我在走廊上说了好久的话,她说你不会游泳。”
“我以为溺水的人是你,就没想这么多。”
他的声音低进了尘埃里,蚊虫叫似的。
“傻不傻?”祁栩被他的小可怜劲逗乐了。
“我不后悔的。”陆无为突然就一本正经起来,声音大了好几个度,“昨天……我以为你……你不要我了,电话也不接。我很担心你,就想去找你,没想到这鬼天气,突然就下了暴雨,下了雨,眼前就看不清,我看到水塘边倒了一辆市区的出租车……以为你坐在里面了……而且,落水的人也跟你一样,穿着白色的T恤,所以……”
他越说越委屈,声音也越来越小。
祁栩说:“我没想不要你,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是手机没电了,想给你打电话报平安来着,但我不记得你的手机号码了。”
“你记住!”陆无为突然义正辞严地打断。
“什么?”祁栩看着他。
“你记住我的号码!不许忘了!”陆无为说罢,字正腔圆地报了自己的手机号,还重复了好几遍,“记住了!我以后不换号码了!一辈子也不换。”
“好。”祁栩笑着应允。
他确实记清楚了。
祁栩一向是不爱记电话号码的,跟数字有关的东西他都记大不清,可这次却尤其深刻。
“我走之前跟林二木说了,我的电脑坏了,开不了机,我去市里修电脑。”祁栩跟他解释。
“你大二暑假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陆无为有点赌气。
“我说什么了?”大二的事情,都过去好多年了,祁栩真不记得了。
“就那次放暑假,你也跟我说你电脑坏了,要去修电脑。我在你的宿舍等了整整你一天,第二天我才知道,你压根没有去修电脑。你是为了躲我故意这么说的。你早就回家了。”
他说完,祁栩就有印象了。
“那次的事,我都跟你解释过很多次了。”
“我知道!我俩那时候都在纠结。所以你向我告白,我一时间没答应,你想给我点时间考虑。但我那时候是真心喜欢你的,我纠结的是,我怕我俩在一起了,会给你造成不好的影响。毕竟,我俩的事儿在台湾合法,但大陆……”
陆无为更慌了:“所以我害怕!我怕你这次也突然一走了之了。以前上大学,你走了,开学还能见面,我能跟你解释。可现在,你要是离开了,我就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你了。”
“那……”祁栩塞了块橘子进嘴里,“那你这次怎么想的?”
“那天晚上,我亲你,跟你说我以前的事,跟你说南极红色的雪,我都是真心的,不是酒后的胡言乱语。”他一口气把心中所想全说了出来,“我是借着喝了酒,说出了我的真实想法。我怕酒醒之后,你会怪我,觉得我趁人之危,所以……所以我才没敢跟你说实话。”
祁栩又问:“那你之后为什么要故意躲我?”
“不是躲。”陆无为艰难地组织语言,“我是……还没原谅我自己,要不是我当初一意孤行要去南极闯事业,跟你提分手,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所以……我怕我说出想重新跟你在一起的话,你会恨我,觉得我这个人不切实际,没有担当。”
“那怎么今天愿意说出来了?”
“我不能再松手了!我得把握时机!我怕我今天再不说,哪天就没机会说出口了!我不想后悔!”陆无为小心翼翼地握住了祁栩的手,“我想把那天的话再跟你说一遍,这次不是醉酒,我是看着你的眼睛说的。”
他神圣地说:“五年了,我心中这场粉色的雪等来了他的主人,一直默默祷告的信徒,能在今天等到上神的降临么?”
陆无为的眼睛很亮,浅眉淡目。
祁栩冲他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陆无为不知道这个笑意味着什么,却也不敢多问。
他跟当年那个为了梦想不顾一切的少年不同,如今的他被生活蹉跎得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在重新说出告白的话没得到回应时,他甚至不会强硬地去让对方选择接受,更多的是选择沉默的等待。
就好像时间能带给他答案。
陆无为还是松开了祁栩的手,失意且深情:“不管能不能等到,只要你不走,我会让你看到我心中那场粉色的雪的。”
陆无为想,祁栩的心被曾经的自己伤透了。
他没有让对方原谅的理由,但他愿意等,愿意陪他疗愈好自己。
突然,他看见阳光下发着白光的祁栩浅浅一笑。
“你还记得你送了我什么吗?”
祁栩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白色的耳机,品牌是SHOKZ。
陆无为认得,他哽咽了:“我,这个耳机我早就送给你了,如果你觉得不需要,那……”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他真的好希望祁栩能留下,那是属于他们最年轻,也是最热烈,真挚的感情。
可他不愿意留下,自己又能怎么办?
都怪我!
祁栩看穿了他的心思,凑近抱了抱他。
“傻子!这不是你送我的那个。”
陆无为的失意瞬间散开,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笑。
祁栩说:“我修电脑的时候,在电脑城刚好看到了一个同品牌的耳机,颜色也一样,只是,当年的型号已经停产了,这个型号要新很多,但外观差不多。新的耳机送给你,希望能重新在一起。”
陆无为听见自己从口腔里喘出的几声粗气。
心脏再次强烈跳动起来。
他不顾一切地把祁栩搂在怀里,红着眼眶,一个劲儿地说谢谢,谢谢,我爱你,我爱你。
祁栩也吻了吻陆无为的面颊,抹开他的泪痕,边吻他的耳廓,边呢喃:“我也是。”
祁栩决定把真相永远藏匿在心里。
其实,电脑他下午就修好了,他在市区耽搁了很久,是为了找那个独属于陆无为的白色耳机,他想,如果自己送他一个一模一样的耳机,像当初大学时他送自己的一样,陆无为就能放下芥蒂和矛盾,跟他重头再来了吧。
也许,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因为回来晚了,他才能刚好救下溺水的陆无为。
上帝还是看好这段感情的么,祁栩心里美美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