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就像被放进一个巨大的模具里做出来的槽子糕,然后被一条条窄窄的胡同切成了很多小方块。而北平的人就生活在这些小方块里。
张铭瑞虽生为北平人,但由于太久没在北平住,行走在密若蛛网的胡同间,要寻找从被人口中打听得知大致方位的“小方块”,属实是有些难度。
果然很快,他就迷失了方向。
正在迷茫之际,突然看到了路口处坐着两位正如火如荼切磋棋艺的老大爷。瞬间,他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朝着这好不容易抓到的一线希望奔过去。
“大爷!大爷!”
“厮杀”正烈的两位“将军”心无旁骛,自动屏蔽掉身周一切杂音。
“两位大爷?”张铭瑞不放弃。
再次开口:“大爷,我想问个路。”
右边的大爷面色凝重,内心os:“老李你大爷的,敢吃我的炮!”
左边的大爷面色得意,内心os:“嘿嘿嘿老白,炮没了吧,让你将我的军。”
两位大爷内心os:“哪来的‘一身洋装穿在身’的小鬼头,吵死了!”
张铭瑞内心os:“两位大爷~~‘两线希望’~你们倒是理一理我呀~”
突然,“轰——”
随之跟着一阵轻微的地动人摇。
然后,“哇啦啦啦——”
沿街的房屋上面有碎土倾落,乍一阵像极了天降小冰雹。
还有街上的人,下象棋的人,被晾在一边的人,也包括棋盘都跟着摇了三摇。
接连,“劈啪啪——”
棋子接连砸到了地上,偶也有砸到脚上的。
“他娘的!还让不让人清静啦!三天两头一阵接一阵的!老子眼看这就要赢了!”左边的李老头跳脚骂道。
“唉!看来呀,是打外面来得那些狗娘养的不想让你赢。”说这话的是被吃了炮的白老头。
张铭瑞听得是一头雾水,只得自顾去拍打刚刚不幸落了自己一身的土灰。
棋局被迫结束,大爷们抽出身来,于是白老头便对张铭瑞说:“这位少爷,你刚刚说您要问路,是打算要去哪儿啊?”
张铭瑞立刻回神,目光灼灼,“你们知不知道门框胡同49号怎么走?”
李老头道:“你从这条街往前走到头,然后往右手边拐,接着顺着煤市街再往前走,到第三个胡同口进去,碰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胡同口就是了。号呢,少爷进去自己就可以找到。”
“好的好的,谢谢二位大爷!”
事不宜迟,有了方向他即刻行动。
自从王子祥回来跟着项胜羽了之后,便自己在外面购置了宅子,王婆婆后面也基本上是搬出了项府,他们一般的时间都在外面住,地址也就是张铭瑞正找的地方。
门框胡同49号!
张铭瑞欣喜,“终于找到了!”
“咚、咚、咚——”
他老实拍门。
片刻,门便开了,只不过开门的是王婆婆。
她一看到张铭瑞便喜笑颜开,“张少爷来啦,您是来找子祥的吧?”
张铭瑞礼貌地回着:“是啊,王婆婆,那他在吗?”
“在呢,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前些天那一夜回来就整个人都不对劲,像是病了似的提不起精神,这不今日仍告了假在家休息呢。”
“这会儿,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睡觉。”
在王婆婆刚说到“他整个人都不对劲……”时,王子祥便开始心虚,只低着头跟在她身后不敢轻易搭话。
王子祥家不大,没走一会便就到了他的房间。
王婆婆轻轻地扣他的门,“子祥?”
只扣了两下,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
屋里的人见到门外的张铭瑞,本无光的眸子似又暗下了几分,一言不发,兀自放着大开的门进里面去了。
这使本就心有愧疚的张铭瑞瞬间觉得有些尴尬,不知所措。
王婆婆仿佛是瞧出了一些端倪,便笑着缓和:“你们年轻人的事情啊,我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无法掺和,那我就尽点自己所能的,给你们做些好吃的去。”
说罢便离开了。
留下张铭瑞一个人。
此时,两个人,一个屋里,一个屋外,明明距离不近,就隔道不到三寸高的门槛。
冒犯在先,张铭瑞毫不犹豫地跨过了门槛。
“对不起,我不该事先没了解你的情况就拉着你去了那种地方,我现在知道错了,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跟我握手言和,然后我补偿你;二……”
“怎么补偿?”
王子祥蓦地开口,双眸中含着一湾泛着涟漪的湖。
张铭瑞愣了片刻,随后道:“我最宝贵的就是家里的那堆字画,其中随便一幅都是价值不菲,任你挑选。”
他以为王子祥打断他,是对补偿感兴趣。没成想,听完这句话,他当即面色沉下,又或许大概不好意思把自己赶走,所以便自己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间。
“王子祥你站住!你怎么不问我第二个选择是什么?”
王子祥原地驻足,但仍是背对着他。
张铭瑞道:“这第二个选择就是,要如何都由你来定。”
王子祥似是没有了再走的打算。
……
“轰——”
又是一阵地动。
“小霜哥,小心!”
“啪叽!”
项胜羽眼疾手快一把将站在摇摇欲坠小土块之下的谢琛行拉开。
“最近是越来越频繁了。”谢琛行皱着眉道。
“不但是越来越频繁,而且距离我们也越来越近了。”项胜羽一脸的凝重。
这一次,他没有避开谢琛行,脸上露出了不好的神色。
……
又过了两个月。
这些天,不论是吃饭睡觉,闲着忙着,项胜羽都像是在强压着一股力,强装无事,强行欢笑。
谢琛行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思绪乱在心里。
眼看日暮降临,谢琛行迟迟不愿离去。
项胜羽还作无事般翻着书。
要换做以前,项胜羽那还能静的住,早早就缠着谢琛行,沐浴登榻,然后将所惦念之事做个过瘾。
谢琛行移步到他身前,他仍不为所动。
“看得什么呀?难得你如此认真。”谢琛行说着,就将头探向了他手中的书。
项胜羽慌地一缩。
然后就听谢琛行道:“呦!我们傻鱼还识得洋文呢!”
项胜羽瞬间像是漏了气的皮球,表情乃至整个肩头都跟着一垮。
“小霜哥,我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谢琛行打断他,收了他手中的书,温声道:“那就不想了,先睡觉。”
见项胜羽还愣在原地无动于衷,谢琛行便索性直接帮他脱起衣服来。
他帮他脱下外套。
他感觉到了他的手指隔着衬衣滑到了自己的身体。
他也隔着衬衣感受到了他身体的温度。
阵阵轻微地触碰隐隐让项胜羽觉得痒痒的,先是身上,又到心里。他声音变得低沉,道:“可我们还没有洗漱。”
谢琛行的手又已经碰到了他的衬衣,轻轻地解开了第一颗纽扣,轻轻道:“那就不洗了。”
一顿。
项胜羽抓住了他正欲解腹上的纽扣的手,沉重的呼吸带着微微发哑的嗓音道:“听你的。”
随后,谢琛行被他圈起放到了床上。
接着被他有些仓促地推倒,欺身压住。
原本需要谢琛行一个一个解开的纽扣,被他一个动作扯开褪去,而后连同谢琛行身上的所有衣衫,不到片刻,便已经全数被抛在了地上。
谢琛行除了不得不抓紧了被子的双手和曲起的肢体,整个就是仰身向上的形态。
项胜羽呼吸连带着动作都很急促。
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就如同一个在天上的云,一个是穿破云层落下的雨。
一个柔软到极致,一个又经久不息。
他们沉沦在暗夜中,缠绵到忘乎所以。
……
经一夜云雨缠绵,他们更加笃定,就算是仅为彼此,也要决心斩断一切乱忧杂绪。
项胜羽静静地看着怀里的人,两道似蹙非蹙的横眉间难掩的疲态,细长的睫毛安静地下垂,呼吸极轻又绵长,心跳的频率规则又让人安心。
他缓缓道:“小霜哥。”
怀里的人紧闭着眼,“嗯。”
“你先回上海呆一阵儿好不好?”
“……”怀里的人似乎不想回答。
“我绝对不能走,但你,和兰姨、王婆婆、还有祁家寨的人,你们都要走。”
怀里的人刚想要问“为什么”,就等到他先回答,“如果你们在这儿,我就没办法好好专心的杀那些狗娘养的垃圾。而我,会一直担心,要是我不在,就没法很好的保护你。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你送离这里,远离战争,上海是你的家乡,那里距离这里足够远,日本人一时半会儿还打不过去。”
“……”怀里的人还是沉默。
“小霜哥,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同意,但是就算是不为自己,为了我、为了兰姨她们,你不走他们也不会走的,而我也无法安心。”
怀里的人在纠结。
“小霜哥……”
谢琛行:“好。”
项胜羽一时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便又说了句,“就明天走吧,早走早安全。”
谢琛行:“嗯。”
这下听清楚了,确定了不是错觉。
他以为终于可以放下心了,瞬间心里如释重负,但是他并没有觉得轻松,空荡荡的,好像是太空了……心脏被撑的很开又一下子再缩回来,胸腔的空间也跟着变瘪,松了气乍一呼吸装不下还是觉得闷,自己还是无法正常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