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过江畔,静水泛涟漪;晴暖不相照,但总思北衢。
来到上海后,经兰姨和王婆等人的共同努力,谢家的老宅很快就被收拾出来了,将马家的所有痕迹清除掉,现在几乎恢复得跟以前一样。
是午后,谢琛行静静地坐在后院的湖中亭下,然后望着泛起涟漪的湖面出了神,脸上写满了心事重重。
原因是几天前,他们一落地上海,谢琛行就立即写了书信寄往北平,然而迟迟没有回信,又联想到报社关于北平战况的最新消息,一次比一次令人憾然,这内心更是惶惶不可安。
接连几日,辗转反侧,愁眉不展,寝食难安,谢琛行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憔悴。
院子的另一头,祁兰猜到了他会在后院,所以便寻来,结果果然就看到他稍显落寞的背影,于是默默走上前去。
祁兰已经走到桌边了谢琛行都还没发现有人来,于是祁兰将手中的点心放到桌面,发出了声响,谢琛行这才发觉。
不用扭头看他都知道来者何人。
就开口道:“兰姨,我说过的我真的没事,您不用管我,好生休息着就行了。”
祁兰看他湖面上的眼神都不收回来,忍着笑意刻意地咳了两声,然后慢慢将一封褐色书信放于盘子的一侧,道:“今天的点心不同以往,有你最想要的口味。”
谢琛行疑惑缓缓转过头,看向桌子,固然也看到了那封信。
于是他立刻惊喜地拿起信,这几天一直失神的双眼此刻发着光感激地看向祁兰,随后检查确认时出自项胜羽的笔迹无误,难掩心中喜悦。
祁兰看他这样子有些忍俊不禁,笑道:“兰姨没有骗你吧。”
谢琛行忙停下早已迫不及待已经拆开了蜡封的手,两眼含笑:“谢谢兰姨。”
“得了,快打开看吧,念了好些天了。”
说完。祁兰自知任务完成,转身便离去了。
然后谢琛行把信拆开来,见里面的内容写到:
“吾挚爱小霜:
一别数日,思何可支。前日来函,已入心鉴,至今才复,恕我迟乱。近日战事吃紧,空闲只少不多,但君大可心安,全数身心投战场,战火早息,我俩早日团圆。谨念尔在身,谨记别时言。还望君一切康适,莫误一日三餐半,自珍重,吾心安。
另,小霜哥,天气炎热干燥,你极易口干唇裂偏又不爱喝茶水,谨记要听话,应多喝水才是。知道你一定是看到了北平的消息,不要担心,我这里一切安好。
最后,愿你我能够早日相见。
——无时无刻不再想念着你的傻鱼。”
……
这是一个来自战事紧要战况激烈,形势根本不容乐观的当事人写来反倒安慰他的话。
一字一句都在告诉他不要担心,然而据近日的关于北平的战况报道却是,敌人进攻迅猛,我方军队伤忙惨烈,其中甚至还包括有为保卫国家英勇挺身而出的青年学生近千人!
尽管距离甚远,听到这些消息,他们作为同胞尚且做不到无动于衷,更不用说除了谢琛行以外他们的亲人爱人可能就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如何能做到不担忧。
但尽管真实情况如此,于战火中奋身的心上人,谢琛行也必须表现出放心的样子,因为这是他被拼命中的人所期望的想要看到的样子,哪怕很难。
哪怕他就算看了这封信之后担心之情绪只增不减,可总好过再经多日迟迟无来信……
于是他思索着写下了回信:
“傻鱼:
收此复函,吾心甚欢。同与君愿,只此心安。
谨听君嘱咐,有好好喝水,一日进三餐。
但与君有言,愿君亦如此,请首置身心康健,方可优身心于战中。
另,不想你是假的,别忘了,‘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请务必照顾好我的傻鱼。
与君同愿。
——你的小霜。”
这封信,时隔两周才送到项胜羽手中。
而这远超出上次回信时间,让感觉不对劲的谢琛行也被告知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由于敌人多方入侵,导致多地陷于战事,以至于各地的通讯受到严重阻断。
另外,刘管家和祁兰从可靠人士得知然后告知他,现在不但邮寄书信极有可能无法送达还有可能被敌人当做我军情报强制拦截,严重的还可能会对作战造成影响,总之,想要信安稳能送到北平项胜羽手上的机会当下可以说是几乎渺茫。
三个月后。
在这段时间,上海也经历了一场未卜的浩劫。使在上海的中华同胞们与前一阵北平的人民完全能够感同身受,那些从地狱来的恶鬼对商场、工厂、学校甚至是疗养院进行了惨无人道的轰炸,恶行桩桩件件每每只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好在这场激烈的战争,经我方同仇敌忾以及上海人民各种形式的支援与积极参与,这场全民族的抗战最终取得了胜利,将那群令人作呕的恶鬼异想天开的迷梦击得粉碎。
谢琛行也完全参与了这场民族的抗战中。当时敌人攻袭上海时,一个他父亲在军队任职的旧时好友本意是保护他们一行人西行避险,而谢琛行毅然拒绝,坚持要求留下并申请加入队伍与战士们共同作战,所以谢琛行最后便一个人留在了上海。
这场持久的战中,他无时无刻不在挂念心中的那个人,也是此因无数次给他巨大的能量,奋起抗战,同时他也在想:此时此刻,想必项胜羽内心也是这般,也正无比挂念,但是即使相思入狂也要先以眼前的事务为要,因为这种时候,眼前的事务真的吃紧到让你根本无暇他顾。
故此次战役后,众人得以片刻喘息,这间隙,内心无疑,思念之情更是顿如泉涌,似要喷涌而出。
每当这种时候,谢琛行都会拿出笔,将对人的思念全数化于纸上,想来借此舒缓,前期成效见显,所以至今日,已经攒下数十封信笺。
他在最近的一封里写道:
“我的小傻鱼:
距离上次一函已百日有余,然思念日积,恐可建百尺高楼。而至上次起我迟未得你的来信,不知现如今形容如何,是否安好?仍是其言,无念于君为谎也,故知君定是思我甚深。
傻鱼,现在不知道你那边怎么样,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上海这边的战事平息,如果可以,真想快点见到你,恨不得现在就赶到你的身边……
傻鱼,你的小霜哥想你了。
与君同愿。
——你的小霜哥。”
……
民国三十八年,这也是民国的最后一年。
因为在1949年9月30日,正式宣布民国时期结束,而这一日的下一天就是新中国成立的开始。
也就是说,他与项胜羽当初北平一别,如今已经有十二年的时间了。
这十二年,上海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上海,北平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北平,国家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国家,很多事物和人以及人的思想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至于谢琛行身边,抗日战争结束后祁兰他们就从西边迁回了上海,后面王婆染了病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前两年去世了,祁兰一直留在谢家尽心照顾着谢琛行,祁小山呢这些年早就长成了一个英姿挺拔的男子汉,由于至今没有等来他的祁寨主兑现许下的诺言,索性见局势刚定就急忙奔赴北方主动去寻。
还有一人,这些年也一直在谢琛行身旁,就是王子祥。
那是在他们分开的第二年,突然有一天,谢琛行所带的军队在一场突围战战后清场时,发现了满身是伤的王子祥,也是在那时他带回了代表项谢誓约的银杏树叶吊坠,和一封经受非常的颠簸以及加上被王子祥的血浸泡一路,早就破碎的不成形状的信笺。
据王子祥当时复述,项胜羽他们是在南下的途中遭遇了敌人的埋伏,火力难敌最终队伍被冲散,作为队伍主心骨的项胜羽私心让王子祥先走,并让他誓死也要把这两样东西交到谢琛行手上。
所以,带着这个交待,强撑着一口气也把东西带到了。“约定”的信物是到了,而约定方却迟迟未到,且由于信被毁了,所以里面的内容至今不明。
因此谢琛行也有了一个理由,无论怎样,要等着写信的人来亲自告诉他这里面的内容,要等到项胜羽本人来履行自己许下的誓约。
山河经历巨变,形势何其跌宕,乱世自主浮沉,直至尘埃落定,前事皆归于长河。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对于迟迟未有音讯的项胜羽的猜测众说纷纭,多得则是他人其实已经遭遇不测,但谢琛行从头到尾都不认同他们,他始终认为说到底那些也只是旁人的猜测,仅是猜测而已。这些年没有人比他更坚信着,坚持的等待着那个人的消息。
这些年,包含了万千思绪的信纸塞满了信箱,他的信箱是换了一个又一个,由小变大,由少成多。
如果思念是具象化的名词,那么他的思念恐怕早已难用多少的无量大数量词形容;如果将一寸相思看作一株扎根心底的绿植,他的内心恐怕早已是一望无垠的翠色旷野,一座轻易望不到边际的茂密森林。
作者有话要说:抓住四月的尾巴,我终于能来填上这个坑啦~~~(*^▽^*)~~~(嘻嘻没人看到这里,大胆自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