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分为东西两院,女眷住西院。萧锦章的母亲就住在西院的扶光院。
此时夜已经深了,然而扶光院的灯还亮着。进了院,只见萧母宋月如坐在烛火下,烛火明明灭灭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萧锦章换了一声:“母亲。”
宋月如像是忽然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揉了揉眼睛,转过头看向他应了一声。
萧锦章问:“夜深了,母亲怎么还不睡。”
宋月如眨了眨眼缓解眼睛的干涩:“你现在长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但娘还是忍不住担心你,鳞儿年幼,府上事情现在都慢慢交到你手里……”
她忽然用帕子试了试眼角的泪:“娘一边心疼你,一边又实在担心你,摄政王那边的意思让人捉摸不透。你是长子,若是……”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平复起伏的情绪。丫鬟恰巧拿了补汤放在桌上便低头匆匆退下了。宋月如示意萧锦章坐下喝汤。
房间里又静下来,只有断断续续的轻轻的吞咽声。
待一碗汤喝尽,宋月如拉过萧锦章的手:“你也别怪你父亲严厉,他也是这么过来的,只是如今娘还是要提醒你,同摄政王底下的人保持距离。”
……
选秀挑中的两名家人子已准备进宫。
兵部尚书府内,戚玉冠收拾了行装,依着规矩带了自小陪在身边的侍从福贵就准备辞别父母。
他的东西不多,主要都是些书。
兵部尚书戚有光深深地看着他的三子,拍了拍他的肩:“此次入宫不求大富大贵,陛下身边……你就伺候着,凡是三思而行。”
继母不曾说什么,只是默默站在一边,神情淡淡的。
戚玉冠垂下眸子遮住眼中的所有情绪,拜别了父亲就坐上了驶往皇宫的马车。
上了马车,他方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一声接着一声,似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福贵从车帘外递来一方帕子,忧心忡忡地开口:“公子你没事吧?”
回应他的是一声带着沙哑的“无妨。”
福贵:“希望宫里能有好点的太医。”
戚玉冠将帕子叠好收起来,神情淡淡的,他似乎很疲倦。
他的病已经深入骨血了,从小看了那么多名医都不见好,况且宫中的人都踩低捧高,他一个病秧子又有谁会搭理呢。
若是他身体康健,想必如今也可以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吧。可是,他看着自己连剑都举不起来的手,苦笑了一下。
入宫的家人子被安置在了后宫的兰林殿。戚玉冠被管事姑姑引进了兰林殿的东殿便准备退下。戚玉冠用眼神示意福贵递上银子。
姑姑也不推辞,笑眯眯收了道:“戚公子客气了,杜公子就住在西殿,宫里就两位公子,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戚玉冠闻言淡淡一笑,宛如清风明月让人心生好感,他亲自将姑姑送出了门。
待安顿好后,戚玉冠从箱子里抽出一本书细细翻阅起来。
这一看直接看到了日落西山。
直到听到一声明朗的声音:“戚兄,我是西殿的,特来同你一叙。”
戚玉冠从书海中抽身,揉了揉发酸的双眼,看向门外。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紫色的袍角,然后便是粉雕玉琢的一张脸。头发用紫玉发冠束起,腰间系了块成色不错的玉佩,嘴角扬着明媚的笑,看上去很是活泼。
单是看那张比女子还嫩的脸,很难想象是个男人。然而身型却劲瘦挺拔,远远看着是个英姿飒爽的少年郎。
少年郎人也少年。
他踏着落日余晖向戚玉冠走来:“想必是尚书家的哥哥吧,哥哥好啊。”
戚玉冠不是个擅长交友的人,但见了这样明媚的人也忍不住心生喜爱,放下书拱了拱手:“在下姓戚,名玉冠,年十九。”
杜嘉闻言也拱了拱手道:“杜嘉,敢问玉冠你几月生的?”
“九月初四。”
杜嘉闻言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我六月十七,看来……”
戚玉冠看着他微红的耳朵,心里浅浅笑了一下。实在是好久没见过这么真诚的人了。
他闻言道:“既如此,在下就叫你杜兄可好?”
杜嘉知道他这是在给他找台阶下,闻言便又笑了:“自然可以。”
这一来一回两人便算是认识了,杜嘉见他生得清风明月的模样,举手投足又让人如沐春风,心中也生出好感。不禁向前走了几步,指着案的书道:“玉冠,这是何书?”
戚玉冠也不遮掩,自然地将翻开的书本合拢,书皮上露出四个楷书的大字“大央律法”。
杜嘉看了,挑了挑眉:“玉冠好学,这是会试要考得书,玉冠想当官?”
戚玉冠闻言垂下了眸子,静默了一瞬。
杜嘉疑惑了一会,随机了然拿折扇敲了敲嘴:“瞧我这张嘴……真是……”
入了宫的男子还如何能入朝为官。怪他性子直,此时又见了新朋友愈发飘飘然,于是口不择言了。而他又是个不上进的,自然无法感受怀才不遇的苦闷。
戚玉冠也只是静默了一瞬,随即就恢复了神色,笑着摆了摆手:“无妨,其实只是爱好罢了。”
说完,他抿了口茶,掩饰他心中的落寞。
自他经脉受损不宜练武时,他消沉了一段时期。他出身武将,祖上三代都是武官,习武是最好的出路。如今他却成了一个病秧子,从前拉弓不费吹灰之力,二十里外也可射中靶心,更使得一套好枪法。然而因为那次的事故……
他变得连弓都举不起来,更别说舞枪弄棒了。一夕之间,父亲原来寄予厚望的目光变成了惋惜再变成平淡。
那时他才十六岁,从一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变成了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废人。
与此同时,他的母亲也快速的消沉下来,过了一年就撒手人寰。或许是接二连三的变故,他开始沉默寡言,变得喜怒不形于色。
不能武举,那就考文走出一条路吧。
他想着母亲临走前留给他的话:“孩子,你要振作,你一定有别的出路。”
于是他疯了一样的挑灯夜读,尚书府重武轻文,他便拖着病体去外头找先生。
一路走来,可以说是历经艰辛。终于当上了贡生,眼看着就要殿选,却被一道圣旨招进了皇宫,彻底堵死了他的最后一条路。
难道他今后就要在宫墙里度过残生吗?
经此一事,见戚玉冠眉间已有倦色。杜嘉也不好多留,寒暄了几句就告了辞,临走时留下一句:“玉冠,听说御膳房的螃蟹做得一绝,明日来找你吃大闸蟹。”
那日自顾瑾醉酒后,君昭颜就躲着她了。偏生顾瑾又不记得她干了什么事,还是一如既往找她。
上朝时,无意瞥见顾瑾的眼神,君昭颜心中总是不经一颤,连带着目光都躲躲闪闪起来。
时间久了,顾瑾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下了朝,干脆就直接去找她。
君昭颜见了顾瑾,抬脚就要往旁边绕,却被她再次拦住:“现在见了我都敢跑啦?”说罢,又不正经地往她那靠了靠,笑容轻浮。
君昭颜用手抵住她的肩,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你还记得那日醉酒后你说了什么吗?”
顾瑾挑了挑眉,撩起君昭颜肩上的一缕头发揉捏:“不记得了。”
君昭颜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心里又隐隐又些失落。
成亲……她可是为这个苦恼尴尬了许久。
毕竟顾瑾在她心里一直都是霸道,蛮不讲理的。她于顾瑾不过是有点姿色的玩意儿,这是顾瑾清醒时亲口说的。
若这种畸形的关系变成了爱意的掩饰,倒真让君昭颜有些不知所措。
索性,她不记得。可是,她不记得……
君昭颜回神,默默抽走了顾瑾手里的发丝,看着顾瑾沉思了片刻,灵光一闪:“你当真不记得?”
“当然。”
“可是,你那天答应我让我去见义兄,你也不承认吗?”声音中带了一丝委屈和无奈。
顾瑾深深的注视着她,感受到目光君昭颜低着头有些头皮发麻,心跳如擂鼓,手心也开始出汗。
还好顾瑾并没有看很久,而是轻轻笑了一声,捏起她的下巴:“若是我说的,自然是做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