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溪将住在茱萸峰上的杂役弟子们都带上了，走过漫漫的山道去。萧绮玉和沈之令二人遥遥跟在队伍最后面，在队伍之前，慎尔峰的大弟子陆参商将这些人领了过去。

这一处地方叫做白羽坪，山清水秀，也是平日里宗内精英弟子时常练剑的地方。这一处可不是慎尔峰上那一处的小坪汀。低阶弟子有低阶弟子去的地方，高阶弟子也有去处。

徐徐清波吹拂，萧绮玉停驻在岸边，视线落在这水上的涟漪上。湖面上泛着几个坐着同门师兄弟的小舟，他的视线从这些青舟上，放在了沈之令的眉宇上。

风扬起来，发丝沾在了唇侧，萧绮玉伸手将这缕发丝匆匆撩开。

他知道沈之令很厉害，所以才不明白，究竟为什么对方为什么仙试失败了。萧绮玉有些困惑，望着对方道：“说来真怪！你既然这么厉害的话，怎么连外门都进不去，你何必来当这杂役弟子？你可是从来都不干活的！”

听见萧绮玉的话后，沈之令神态悠闲，他看了眼被自己奴役的杂役同门，被这样问虽然有些不快却也没有否认，语调深远地问对方：“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萧绮玉张唇，想要将沈之令自作多情的话语宣之于口，他与对方两相对望，这一刻，他一噎，视线从这人身上流连到这人的眉宇之上，似是在虚无之处流连一般。

他口不择言地道：“你是我的同门哎！”

同门？

有些可笑。

捉妖师和妖之间哪里来得什么同门！

沈之令眼眸顿了顿，及至这时，他才察觉到自己对这叫做齐玉的妖生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说不上是对朋友、同伴的认可，掺杂着对妖的厌恶之情之外，还有一丝微不足道的情愫。

他扑扇了下睫毛，直到目光落在湖面上的时候，在一片静默中，出声幽幽道：“我和你可不一样，只想要刻苦修行有朝一日出人头地，我对捉妖没有兴趣。”

听见沈之令提到捉妖，萧绮玉有些不自然，忽觉惧意，却一时间波澜不惊地问他：“你来这里为了什么？”

沈之令抬眼看萧绮玉，指尖在阴影处轻轻地摩挲，叹息说：“只是来此，寻一物罢了。”

他不想对这妖诚实，也不可能告诉对方，关于“关瑕令”的事情。

而沈之令的叹息中不易察觉的怅惘让萧绮玉有些迷蒙，对方都这么强了，也有得不到的东西么？他终是没有去问对方，到底在寻什么，也怅然地想道：“我离开天狐山这么久了。”

沈之令望向萧绮玉，顺着这个话题，语调轻轻地问：“那你呢？”

说到这里，萧绮玉下意识地想要将话题转移，他假装漫不经心地说道：“在这世上，要说什么是我最想要的东西的话，恐怕唯一的只有……超越他。”

萧绮玉慢慢地想着：我想说的，其实是，得到他。

沈之令眼睫微微眨了眨，落在人影缭绕的前方，脑中思忖：天地宗、天霄宗的弟子们他们来这里，这天音宗只怕出了什么事情。他遥遥一望，就见到天上一些白色透明、如雾气一样的屏障，这些结界淡淡的、几乎察觉不到的。

他对萧绮玉想要什么，并不在意，忽得天空中一片黑云涌了过去，遮蔽了半边天光，隐隐约约带着紫色的雷电之力，这些笼罩的黑色云气压了过来。

萧绮玉发现沈之令望向天空，他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盯着天上不断飘来的黑烟，叹息道：“这是要下雨了？”

“东边日出西边雨”景色，在这时候出现，确实有些奇怪，天上漂下几丝雨落，落在这白羽坪待测的杂役弟子们身上。

“靠，下雨了……”

“怎么这时候下雨！”

“你们谁有没有带伞？”

萧绮玉不由慢慢哀叹，他不知该如何避雨，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才在炼精化气的第二阶段，璇照中期已停留了两年了。凭借这一层薄薄的灵气，他抿平了唇线，的确会被淋成落汤鸡去。

他有些怅然，支支吾吾地看着沈之令，想要让对方借点灵气给自己避雨。可这样实话实说的话……自己实在是……真是难以启齿……

沈之令见萧绮玉沉默不语地看着自己，启唇问他：“你觉得这天色会是下雨？”

萧绮玉连忙点头就差没，在嘴上说马上就要下雨了，但听到沈之令嗤笑了一声，这声讥笑来得突然，他知道对方瞧不上自己，料想等下这大雨倾盆淋了下来，估计要狠狠大笑。

思及此，他欲要出口的话就不愿意说了，心里有些愤恨此人恃才傲物，像是有了点修为了不起了，都说尊老爱幼、助人为乐，为何大家都是同门却要这样冷嘲热讽自己，甚至是，热衷于看自己的笑话去？

沈之令轻轻地摇摇头，却见到萧绮玉眼底的委屈不满，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用这样古怪的神色看自己，但真觉得若是下了点大雨，也不用这样思绪大动，不由分说地挥发不满罢：“不一定，但不会是件好事。而且，若这云压了下去后，你就不用想着能测根骨，等会儿怕是有场大战了。”

萧绮玉不吭声，他觉得沈之令这话说得没有头尾，现在已经五月份了，可这冷风一吹，他却打了个哆嗦，似是有些懂了对方的话去。

在阴暗的黑云降落下去后，接连的蒙蒙细雨浇落了下去，萧绮玉连忙小跑过去，他脊背有些岣嵝，蜷缩着身子藏在一棵树下，只是担心身上薄薄的灵气被雨水给浇湿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雨还没有落下来。

林天放也是出身玉河世家，但不是林真状所在的青莹城，而是在恒阳城。仔细算来，天地宗距离恒阳城近，但是世家之间都有偏见，就比如他们觉得体修虽然身体素质好、但某些软素质就不够了。

这些软素质指的是戏耍乐器，风花雪月一类套得美人芳心之人生大事。

林天放相貌不凡，五官标志，皮肤白皙，他的身材匀称，往日里顾淮桑经常说他是个衣服架子，如果放在现代，能做个男明星，他虽然不知道对方口中的“男明星”是什么意思，但是这不影响他喜欢用红色发带扎着头发，如果不是因为在宗内必须穿弟子服……

他一定会将这件丑衣服给脱了，换一件漂亮光鲜的翩翩红衣，走在哪里都是人群焦点才好！

他要做就要当琳琅树、桃前花！

他站在原地，视线落在躲在树下的萧绮玉身上，不由想道，其实还有一种人不仅硬素质和软素质都低，这就是传说中的低素质！

雨丝淅淅沥沥的洒在了结界上，林天放皱了一下眉宇，他不知道自己因为和林弗有些相似的背影，在萧绮玉这边看来，简直就像是天仙、不天神下了凡间一样！

萧绮玉丝毫不知道自己被对方轻蔑地藐视了，看作是一个低素质的人，但是这不影响他认出对方不是林弗，真是奇了怪了，怎么这里有个背影生得这么像的。

他摸不着头脑，被无边的细雨捉住了视线、魇住了心神：这一幕真的好眼熟，多年前，沄泽寒雨如幕，来得突然，虽然看着正常，但那些万丈雨水，有另一个名字——天魔水。

这天魔水用寂梧桐的汁液所作，这是至烈至阴之气，除了魔裔之外，凡是沾染上了一点，就不能用出一丝一毫的灵力，可以遮蔽住除了魔族之外其他种族气息的探寻。

萧绮玉摸了一下头顶，似乎有雨水渗透了进来，他察觉到身上的灵气渐失。

不会这……

真的是？

他有些慌乱起来，往沈之令那边看去，却见到对方身影匆匆地往一处掠去。他想要出身去喊，拼命撒开腿去追，却无奈灵力尽失，一下就跟丢了。萧绮玉灵力全胜时期，都不可能追得上去，况且是眼下一丝一毫的灵力都无法使用出来。

天魔水不断在天音宗的防护结界上渗透着。在天音宗内的弟子中，本就有魔界的探子。这次魔界来得人是魔尊身边的左护法青石。青石稳稳地站在剑鞘之上，他看见在这其中狼狈地被脚下绊到、摔了个平地脏的萧绮玉眉头一皱。

青石作为魔尊养子，相貌俊美、温文挺拔，且是魔宫中最受魔尊器重的心腹。他手中用灵力花费了一些功夫，假扮成了天音宗的弟子，进入了这之中。

他在进入天音宗的时候，耳边传来魔尊诛灭的声音：“见到他了么？”

青石点了点头：“希望是。这只狐身上，曾出现过一股强烈的炼狱之力的气味，关瑕令它曾经，落在巫山王手中，这位妖王将这一物，藏在了九泽之内，这九泽虽然尚在，但九泽已闭，没人知道如何能打开，虽然不知道该如何做，但只要用上这份狱力，此物便就是囊中之物。可属下，尚且还有一事不太明了，既然已经找到了这只妖，直接将它带回去便可。虽然是天狐族，如果我们硬要捉，萧嫣就算是尚且还在这人界，都护不住他，但现在他可是孤身一妖无人相互的情况下，我不理解，为何周旋！”

“你说的有理，可是这妖有些古怪”，诛灭通过青石的眼睛，睨着这看起来就一股蠢样的狱石之主“啧”了一声，几乎欲要讥讽笑起来，神色促狭：“你看，如果他真是狱石之主，我对这线索，一点信心都没有了。”

青石垂下眼睫，轻轻思索了一番后，忽得回味呢喃道：“依附于他人存活的蜉蝣，莫非此妖同真正的狱主，曾有轮回印记之约？”

他明白诛灭的意思了，或许，他们真正要找的，根本就不是眼下这个。

诛灭没想过捉弄这样没有压榨价值、散落在人界生灵中的一点碎屑，语气严厉道：“虽然这只小妖的命没什么值钱，但这也算是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