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严重？”经祝英台这么一说，马文才不由得有些震惊。忽然间，底下的袖子被梁山伯一扯，死死抓在手里，“那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幻觉。”祝英台淡淡吐出几个字：“跟做噩梦差不多。”

只是会比做噩梦难受过上百倍，梦见心里最害怕的事情，大部分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旧事重提，还是藏在还是内心深处害怕出现的往事，往往是令人沉入幻境中痛苦的事。

“母……母妃，境泽只剩下你了……只有你了，可不可以不要走……”梁山伯不断细语呢喃，马文才的衣袖被他用力一扯，连衣带人倒在他的身上，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一不小心，马文才的头正好砸在他受伤的肩膀上，顿时间，原本白色干净的绷带被鲜血染红。

靠，他肩膀都受伤了，力气咋还这么大？！

——啊啊啊……这可是我用尽毕生之力绑好的绷带啊，怎么又出血了呢……

从梁山伯身上爬起，望着旁边堆着的一堆乱七八糟的红白色绷带，马文才此刻的内心正在怀疑人生。

这绷带，看来又得他换了。

事情是这样的：当他们追着路线图找到梁山伯时，圣德书院的院长当时也在，梁山伯当时就已受伤，昏睡了过去。院长正准备外出寻大夫，见他们来了，便连忙掩饰。

当时祝英台轻声细语的说了一句：“我是大夫。”

院长立刻请他们进屋，让祝英台给梁山伯把脉开药。

然后，药方写出，院长被派去寻药，祝英台负责挑药熬药，而他，则负责给梁山伯止血换绷带顺带时刻照顾他，给他擦汗之类的。

本来还想反抗，跟院长换一换任务，结果被突然出现的小七七来了一句：“宿主你武功不好，还是好好待在这里吧，男孩子晚上出去可是不安全的。”

直戳内心。

这时祝英台又来一句：“没错，而且你对京城的路又不熟悉。”

这下，照顾梁山伯的任务便落在了他手上。

伤口擦洗一次又一次，绷带换了一次又一次，手帕上沾满梁山伯的汗水。

现在，刚换好的绷带又要拆了……

只是现在，这袖子被梁山伯抓得死死的，换绷带实在是……有点困难。

在一旁捣鼓着草药的祝英台似乎看出了他的困难之处，缓缓开口道：“我记得，院长身上就有一把剑，待会等他寻药回来，借来将袖子割断就好。”

马文才：“……”敢情你真细心，我都没发现他身上的配剑。

马文才的袖子再次被用力一扯，这次他快速反应过来，没有倒在梁山伯身上，只是为了稳住身体，他的另一只手一不小心按在了梁山伯的胸口……

死死被抓住的袖子松开，但他的那只手，却代替了袖子被梁山伯如同一件宝贝般握在手中。

马文才：“……”要不你还是抓我的袖子吧。

想要挣脱，却发现梁山伯的手如同寒潭般的冰冷，他越是想用力挣脱，梁山伯的神情便显得特别害怕，额头上的薄汗越来越厚。

马文才轻轻叹了口气，神情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罢了，你爱抓就抓吧，这么冰的手……给你暖暖手也好。

“不，不要走……”梁山伯呢喃着小声且清晰的梦话，呼吸却异常地急促。

马文才这下子听清了，就连在一旁专心致志搭配着草药的祝英台都顿了一下，继而开口道：“情绪波动不稳定，有必要的时候，你得安抚一下他，尽量让他呼吸平稳，减少血液暴动，耍不然，催蛊液引发的幻境没要他的命，反倒会因失血过多而亡。”

祝英台语音刚落，茅屋的破木门便被一推而开，茫茫夜色中，院长握着草药狼狈出现，扶好木门喘着粗气，身上凌乱不堪，青丝散乱一地，青衫染红一片，脸上还划上几道细伤，流着血。

“金银花，龙骨，酸枣仁，柏子仁……”院长念叨着。

“怎么伤成这样？”赶忙丢开手中的草药，祝英台上前将院长扶好，一步一拐的将他扶进屋子里。

“没，咳咳咳……没事，寻遍全京药店，寻不到祝兄口中的金银花……”院长咳嗽得厉害。

“所以，你就一人去了附近的山上，寻这金银花？”望着院长手中紧握着的一株青嫩金银花，祝英台已经猜到他身上的伤是怎样来的。

黑夜到深山寻药，没有烛火，光借着月亮的光茫，本就难以看清地上的样貌。再加上是深山，就算是躲过了各种豺狼虎豹，也难免能躲过猎人设下的陷阱。

他这是用自己的命在找金银花！

院长默不作声，算是默认了祝英台的问题。

祝英台快速找来绷带，看着院长红了一片的青衫，顺手将桌子上方才给梁山伯用的金疮药拿了过去，“衣服脱了。”

“那什么，英台……”马文才突然想到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而祝英台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吐出一句：“医者眼里无男女。”

“咳咳咳……”院长捂住胸口，突然咳出一口腥辣的鲜血。

“不……不要走……不要走……”危急之时，院长的咳嗽声传入梁山伯耳中，反应异常剧烈，马文才的手被他握得更紧。

“好好好，我不走，我永远陪在你身边。”为了让梁山伯平静下来少流点血，马文才牙关一紧，也顾不上那么多，凑近他的耳旁轻声细哄着，梁山伯这才再次平静下来，但额头上依旧不断冒着冷汗。

现在，两边的情况同时不妙。

“英台，现在怎么办？”马文才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看着梁山伯猛流汗水且痛苦十分的脸庞，心里竟莫名其妙的升起一丝丝疼痛，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先，咳咳……先救皇……先救梁兄。”院长咳了几声，微弱艰难地吐出一句话，然后昏死过去。

见状，祝英台连忙抽出他的手，给他把脉。

“还好，”祝英台轻轻叹了口气，“院长是练武之人，虽身受重伤，但并无性命之忧。”

确认过院长没有性命之忧后，祝英台将人扶好，躺下，便快速走到梁山伯跟前。

由于梁山伯的双手死死抓住马文才的手，有点难以把脉，祝英台只好通过观察表面来进行判断。

“他现在这个样子，有些不太妙，”祝英台用手探了一下梁山伯的额头，“没发烧啊，看来问题出在催蛊液身上，他肩膀上的伤口清理得很干净，没引起发烧，但在此之前，催蛊液已经经过血液循环作用于大脑的中枢感受区，由于大脑受到某种刺激导致的不正常的知觉出现，从而幻想出周围根本不存在的场景。

“你也可以理解为，他现在在做一个无比真实的噩梦，梦里全是让他害怕的事物，不敢面对的事实。

“药物只能暂时让他平静下来，但并不能减少他的精神痛苦程度，要想让他打破幻境醒过来，得靠他自己的精神力量。”

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病都有药去治，有些病，既便有药又是无药。

心病还须心药医啊。

“我先去熬药，”祝英台走到院长身旁，将他紧握手中的金银花取出，去熬药还不忘提醒马文才：“哦，对了，不论你用什么方法，都要让梁山伯的情绪尽量平稳，刚才就做的很好。”

马文才：“……”老子还是第一次说这么肉麻的话……第一次这么温柔细声的哄人，竟然就被祝英台看到了？！

而且还是跟他一样的穿越者！

这脸丢大了啊……

正想着这些，他的被抓住的手突然间又一紧，床榻上的梁山伯再次呢喃着梦话：“母妃，境泽只有你了……别走……呜呜呜……境泽求求你了……别走……”

带着哭腔，泪水涌出，悄无声息的落在青丝上。

马文才：“……”算了，跟他的命相比，我牺牲点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只手拿着帕子伸向梁山伯的脸庞，轻轻的，温柔的替梁山伯擦拭着耳鬓泪珠，由于不知道梁山伯梦见的究竟是什么，马文才只好尽他自己最大的能力根据他的梦话去猜测，去安慰。

*

那天的月亮很圆，桂花十里飘香，仿佛是一个永无止境的黑夜。他用了两年的时间在宫廷争斗中杀出一条血路，夺取帝位，为母报仇，斩杀格妃，稳定天下，开创盛世。

可有一件事他不明白，母后和母妃之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自他有记忆以来，母后对待母妃，和对待其他妃子，极其不一样，无论是眼神还是态度。

身为皇后，六宫之主，性子却冰冷如雪，不喜欢被扰，亦不喜欢多言，对待父皇和其他嫔妃，以客相待，以礼相待，相敬如宾，可对待母妃，却异常的温柔，无论母妃做错什么……甚至不小心打碎了母后最爱的玉簪子，却不曾受罚，总是迁就着母妃，从不对她动怒半分。

“如果你想知道，桂香寺的方丈会告诉你我和秋灵姐姐的往事，包括你妹妹萤儿的事。”母妃的话语浮现在他的脑海，他想知道这一切，于是登基为皇帝之后，趁着宫中事务不繁忙，偷得浮生半日闲，便偷偷去了趟桂香寺。

桂香寺的老方丈仿佛早已猜到他会来，将他领到偏殿，交给他一本厚厚的书。

当时，老方丈只是笑了笑，朝着他行礼，手执念珠，说了句“阿弥陀佛”后，便不再说什么，告退而去。

那时正逢末夏初秋，桂香寺的花还未开全，他却嗅到了浓浓桂花香。

站在偏殿的桂花树下，任凭清风吹抚他的青丝，将书翻开一两页，看着熟悉且有些陌生的文字，他知道，手中的书记载了他想知道的关于母后和母妃的一切过往，她们这一生的故事。

从早晨到傍晚，从相识到入宫，从繁花似锦到枯枝败叶……从浮世万千当中，来来往往的背影，只愿与你的影子站在一起，走过无数个漫长的岁月，最后一起凋零成泥，化成尘埃。

作者有话要说：2022.07.17更新

2023.02.16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