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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长夏以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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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送母后归去后,脸上已经没什么笑意了,转身吩咐道:“去公主府。”

一顶软轿将我抬出宫去,我再懒得动弹。天色虽早,但奔波了一路,神思到底不怎么清明。入府也不管哪是正厅,正堂,随便拐进了个小屋子便不管不顾地歇下了。我睡得还不大安生,一觉足足醒了三次。头愈加昏沉,起身时还打翻了床边的花架。

一时竟不知自己在哪里,究竟是在师父的山庄,还是在酒肆妓馆,亦或是别的什么地方。

有婢女见我醒了,迅速过来服侍在床前:“殿下莫急,这是公主府,殿下的府邸。”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起身坐在铜镜前,睡得已然是钗横鬓乱。突然有几分不适应,迅速拆了发髻,待那长瀑倾泻下来,才稍稍顺眼,一旁又有两三个婢女上来为我篦头发,插钗环。我看着铜镜,问那人:“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贱名翚翟,今年十六岁了。是一个月前从宫里拨出来,服侍殿下的。”

我看她有几分机警,也乐意抬举她,待梳好妆发后,我叫她带我在府里逛逛。

翚翟边走边对我说:“这府邸是乐仪公主亲自督修的,毫不吝惜金银。”

府邸是我那个不怎么露面的姐姐建的,这倒是让我意外。

“姐姐掌工部事?”这我倒是有点意外,在南楚地也未听人说过。

“皇后虽然有旨意,可是乐仪公主推了。只为着和殿下的姊妹情谊,才揽下了这一桩事。”

京城的人就是不一样,即便是奴婢一般的人,也知晓上面旨意。

“是姐姐有心了,本宫真是无以为报。”我答道。

纵是廊腰缦回,趣味众多,于我一不得天恩之人,也作衰颓景,倒是用错了心。不过这般到底是心意,还是算计,亦未可知。

我慵懒地倚在栏杆上,叫翚翟取来鱼饵,看着锦鲤争食。想起众臣工看我跳舞时,战战兢兢的模样,曲起身子笑得小腹痛起来。

“殿下,这些鱼有什么可笑的?”她不解风情的问我。

“本宫笑得哪里是他们,本宫笑得是自己。”

我笑得愈发癫狂,还能笑什么,笑我情痴,笑我蠢钝,笑我七年来还是不长进。我所有情绪蓦然收束,眼底已然冰冷,人那么通达又有什么用?

见我瞬间变了脸色,翚翟很是不安,轻声唤我,“公主……”

“翚翟别怕,本宫时常这样,习惯就好。”我拍了拍她的肩。

午后宫里有使者传旨,母后要我明日参加比武。听家令说,族中比武,秦玹毅自从行了太子冠礼就未曾再参与过,此后基本上是秦玹妍夺魁。我大梁固有尚武之风,通过武科便能在军中统帅兵马,驰骋疆场,守护山河。而文举则需日日忙于冗务,为人所轻视。我听说大梁以外的国家也有重文轻武的,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这么想。

我和师父学习武功也有七年,听说秦玹妍的武功是母后亲自教导的。我有点兴奋,今晚一定很难睡好。

果然,夜已经深了,我却仍旧辗转不眠,索性起身来院中对着槐树打了一套拳法。此刻冰轮高悬,我身上略出了些薄汗,晚风吹过,通彻的凉意汇进四肢百骸神思霎时已然清明。收气整息时,只觉得浑劲全身。我满意回房安寝,窗外忽然响起雨声,我躺在床上,自有一夜好雨送我入梦。

第二日清晨,翚翟慌张跑来给我说,我寝院里那棵百年槐树一夜之间竟然枯死了,叶子全部抖落,只剩光秃秃的枝干。

“槐树可是吉树,此乃大不祥之兆。”

我抿了唇,对着镜子看那口脂的颜色,真是好看,然后才回头笑她迷信。哪里有那么多天命,让人将树砍了,再种一棵来便是。

“那可是百年老树……”我听她喃喃,煞是可爱。

“对了,我很喜欢这样的小玩意儿,你差人多给我买些来。不要什么稀世珍品,或是宫里的样式,就捡些最寻常的来。”

“殿下好的不要还要差的吗?”翚翟埋怨我:“打扮成村妇出门殿下就高兴了吧。”

家令见我们这么不成样子,悄悄指了翚翟一指头,她这才正色道:“殿下打扮的这么好看做什么。你们几个也由着殿下胡闹,快把钗环取下来,殿下是去比武又不是去相亲。”

其实若不能棋逢对手,比武也是很无趣的。进宫之后,我来到演武场上,陪族中青年人玩了玩,少有内力结实的,倒是高估了这帮子贵族子弟。几个较为年长的剑术还不错,但都是花架子,一眼看去全是破绽。我擦干了脖颈上的汗水坐在一帮观战,却在此时听见闲言碎语。

“容冶公主当真是天下第一妙人,那柄飞花剑真是漂亮,今年的魁首怕是要换人了……”

我坐在台上,听着众人的议论,只觉得可笑。猜测魁首,却是靠剑?比武原是生死场,他们却以点到为止做借口,将武艺当做儿戏,将生死当做儿戏。只爱在舌头上颠倒些飞短流长,越是闲事越喜欢,技不如人却还爱搬弄,这样的人还偏姓秦,叫我恶心。

更何况我不喜欢飞花剑,那是秦玹毅送的,看起来纤细,似乎就该是女人用的。

若不是正好有内侍请我入内殿中比试,我恐怕忍不住教训一下这些素无往来的亲戚。

秦玹妍是刚到,她取下幕篱,亲切地唤我。果不其然,民间传得不错,这张脸和母后确实相似。

我笑了笑,互相行礼。待到台上,可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我取剑回身时,已然换了一幅面孔。险恶杀招,刀光剑影,乖厌戾气逼得她节节败退,难以招架。

这便是母后教出来的学生吗?我有些不屑。

激战正酣,秦玹妍却疲于应对。她忽然露出个天大的破绽来,飞花剑顺势凌空劈下。这一剑是我双手所持,若是真砍下来,她便要身首异处。

可周遭并无人阻拦,若是要拦也无人拦得了。他们在叫,他们在喊,真让人得意。在剑即将落下的那一瞬,我在秦玹妍的目光中看见了她的恐惧。这种快意的报复让我浑身起了颤栗。这么多年的辛苦,便都是值得的。

“铛”一声,剑脱手,破空落地,我双臂震得发麻。我未注意到母后竟已来到我身前,用她的佩剑巨阙,将飞花剑打飞出去。

“你是疯了吗,畜生!”

我还未回过神,脸上就挨了一巴掌,整个人跌出去,摔在台上。

全天下该没有比这更狼狈的了。我想站起来,又觉得自己该跪着。真气在体内乱涌,高悬的金龙藻井时高时低,脸上热辣辣肿起来,耳鸣嗡嗡,我只见她母女二人张嘴,却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

待我宁神调息,恢复过来,只见秦玹毅也来了。他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忽然向我伸出了手。我下意识一躲,却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

我尴尬地站起来,母后却没有功夫发落我,只看她宝贝女儿伤到了没,让我滚回府里等候处置。

我尚且挨了她一巴掌,秦玹妍却是毫发无损。看那么仔细也不怕看出什么毛病,我不想在这里讨嫌便告辞了。

在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一刻,我好像听到他说,“你不该与她争。”

我在心里默默道:“你又做什么好人,自顾不暇,管好你自己吧。”

殿外有人捧着幕篱,我示意翚翟上前将幕篱拿来,只听一个太监急冲冲过来叫喊着:“那可是乐仪公主之物!”

他也是不长眼,竟上前来拉扯我。我一脚将他踹远了,那不争气的阉人竟昏了过去。

“公主……那可是御前的人。”翚翟低声提醒道。

“本宫脸上的伤还是他主子打的,这便是还她了。”

我带上幕篱,不曾回顾,漠然离去。

到了午后,脸上的伤敷过药,已然好了。听仆从来报,府门外有重重禁军把守。府内的奴婢免不得慌张不安,我懒得安抚她们,只叫她们出去哭。此时宫中内官来宣旨,一行人慌忙备起香案,叫我俯伏跪听。

不然我还能怎么听呢?这样的事,原不用人来教我。

忽然一道阴影罩在我身上,“你们都出去,院里不必留人。”

原来是母后圣驾亲临,难怪尊贵无比。想来,这么大排场也只可能是她了。

“儿臣叩见母后。”

“你知道本宫所为何来。”

“莫不是赞赏儿臣夺得魁首?”

不设防,一脚踢在右肋,腥气当时就涌了上来。些微动了动,便是一阵剧痛。

“你心思狭隘,低贱下流,只会些歹毒的招数。这些年不知你师父教了你什么东西,根本不配为皇室子女,不如滚回去重新学。”

这些话刺到我的痛处,我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她那张冷漠刻薄的脸:“儿臣学会了什么,母后难道不清楚吗?”

“你学会了如何忤逆君王,狂言罔上!”她对上了我的眸子,一把掐住了我的下颚,眼中毫不掩饰她的愤怒和厌恶。

我们离的如此之近,呼吸吐纳都纠缠在一起,但只需如此两日,七年以来所有的想望成了我说与自己听的笑话。原来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故事。但我究竟是如何冒犯她了,我却不懂。

儿时的记忆早已不清晰了,我却知道我是唯一个养在父亲摄政王膝下的孩子。从我一出生,她就不喜欢我。这七年来,我是多么厚颜,才能想着她是为了培养我,才将我给师父……

思及此处,我一时喉头哽住,不再挑衅。

她也松了手,我的头顺势垂了下去。她其实骂得很对,我本就低贱下流,我根本不像是一个皇家子女,没有优美的举止,没有高雅的喜好。我去过勾栏,去过瓦舍,去过……她骂的难道不对吗?

案上摆着藤杖,她拾起来,挥了两下。我终于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了。

我狠狠打了个寒颤,只低声求她:“儿臣知错了,求您了。”

那埋藏在深处的记忆再度浮现,依旧能唤醒真实可感的恐惧。

但我总是得不到他人的怜悯,果不其然,那冷漠的声音只是重复道:“去衣。”

藤杖抽在后背,火辣辣的,不断叠加堆积,逐渐再也能让人忍受了。

这已经很久不曾尝到的滋味,一时还真有点不适应。肌肤上细小的寒战,逐渐也随着烧起来的痛,消下去。

刚开始双手还撑住地面,但随着藤杖一次次打下来,稍有松懈,便是以头抢地。那么点仅剩的自尊也撑不下去了。严厉的捶楚让我的身子一低再低,便也不再挣扎。身子贴在地上,我好像听见了什么东西的碎落之声,又好像看见了什么东西被他人随意地踩在脚下。

那一晚,我清楚地做了一个梦。

我看见了久违的西岐王。而我自己,还是一袭血红色嫁衣,鲜艳夺目。

他是一个很纯粹的西岐人,直率勇猛又如稚子天真。不比中原人多礼,却总是捧出一颗真心。他不懂温柔乡的可怕,亦如我不懂成婚的意义。

他说他欣赏我的武功,他说他从没有见过像我一样的女人,他说他爱我。他的话语总是简单直白,却有着让我心动的力量。

我几乎要忘记了,他是大梁的敌人,是我的任务,是我回家的条件。在他可以包容我的一切的怀抱里,我沦陷在了他深蓝色的眼眸。

虽然我并不相信他那些承诺,我知道人性的贪婪,欲望的丑陋。对于一个跟随商队的中原舞女来说,没有家世作为依仗,他的宠爱更像是一时的新意,甚至连抛弃都顺理成章,不需多费什么事。

但他的确很好,他抱着我上朝,搂着我下朝,在一片或仇视或艳羡的目光中,我藏起了自己羞红的脸。我当然听得见,西岐的太师,王的兄弟,他们的怒吼和反对声。那一副副正义凛然的模样,让我时常在夜半惊醒。他对我越好,我对他亏欠的越多。

“除了你,寡人什么都没有了。”王温柔的看着我。

但他是大梁共同的敌人,师父是这样告诉我的。她说,他是我母亲的心腹大患。

我在梦中,旁观了这场下贱的勾当,再无当年的得意。从梦境中抽离后,我平静地趴在床上。

方才为这样的一场梦,出了一身的冷汗,伤口也蛰地叫嚣起来。我擦了一把脸,冰凉的泪水像极了手摸上喜服的感觉。

我向空中伸出了手,想要抓到些什么。

勉强爬起身,翚翟被我惊醒,她要去叫太医,我拦住了她。

“本宫要沐浴。不用烧水,冷水就可以,越快越好。”

我不要翚翟的搀扶,凭着最后那点清明的意识,将躯体泡在刺骨寒冷的浴桶里,鲜血渐渐散开,像是一条条小蛇逃遁无形。洗净肮脏的血色,我稍微轻松了些,只是镜中的伤,在泡的惨白的肌肤上更显得触目惊心。我走出了浴桶,留下一地水渍,翚翟捧着药膏进来,轻轻涂在伤处。

“公主,您肩上有颗痣,正正好长在肩头……挺罕见的。”

“怎么,这是不详之兆吗?”

“倒不是不详……是肩上担子太重的意思,这一生会过得很辛苦。”

我终究是不信这些,只作笑谈。正好想起了那日宴会上的琴师,半夜吩咐家令过来,叫他明早为我去顾国公府送一样东西。

我将一柄短剑递给他,随后写了张字条,上面只有两句:凛凛风霜剑,皎皎琥珀光。

风霜剑,南楚地舒风公子之宝物。剑鞘金光灿灿,剑锋寒芒似雪,他身上能有件表里如一的东西,也挺难得。

家令走后,我问翚翟:“听说过舒风公子吗?”

“其人好歌舞,好音声,曾为一捧谷子千金一掷,听说是一商贾人家的浪子。”

我笑道:“千里之外的京城还传着他的盛名,够他得意的了。”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商贾人家,纵使万贯家财也是下流行当,还当什么好名声……”翚翟小声嘀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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