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三中。
温阳曾在这里完成高中学业。
如今她再次站在了这里,成了那个尚且青涩的高二生。
眼前的一切都真实无比,反倒叫她觉得,那几乎蹉跎三十载的人生才是幻梦一场。
有个熟悉却忘了名字的同学拉了温阳一把,使得她跟着人流走出了教室。
接下来是一节体育课。
曹楠楠口中所说的“陆猩猩”是她们的体育老师陆成,因为人长得又黑又壮,对待学生总显得凶神恶煞一般,从而得了这么一个称号。
没有哪个人敢在陆成的课上迟到,否则下场会很凄惨。
但是,此时温阳却并不在意这个,她满脑子只想着一件事。
伏秋,她还活着!
按照伏秋的妈妈张萍的说法,伏秋大学就辍学了。
那个时候她可能已经出了问题了。
但是此时才高二,伏秋尚未堕入深渊。
若这一切是上天给的一个重来的机会,若还有挽回的余地。
她是否可以在挽救自己糟糕的人生的同时,也挽救一下伏秋?
几乎是怀着这样魔障般的念想,温阳止住了下楼梯的脚步,转身朝后走去。
对于伏秋是否还在这件事,温阳迫切地想要确认一下。
印象中,伏秋在隔壁的三班,温阳顺着门牌找到三班教室。
冲着教室门口,她努力向里张望,偶有路过的同学好奇看她一眼。
扫了一眼,温阳失望地发现伏秋并不在教室里。
她猜想着,伏秋许是有事出去了,就决心在这里等上一等。
可是一直等到上课铃声响起,随着学生们鱼贯进入教室,温阳也终究没有看见伏秋的身影。
直到一个年轻女教师走进教室,温阳怕被她发现自己在外闲逛,立刻便溜了。
找不到伏秋,温阳皱着眉在脑海里思索着有关于伏秋的信息。
她和伏秋住在同一条街,算得上是邻居,两人又在读同一所中学,因此便逐渐相熟。
但是在温阳的印象里,二人关系也仅仅只是相熟而已。
她实在想不到,为何伏秋竟会对自己怀有那样深沉的感情。
她搜刮着关于伏秋的记忆,自己也不过是曾撞见过伏秋受欺负,当时随手帮了一次而已。
伏秋受欺负......
想到这里,温阳脑中灵光一闪,怀着忐忑的心情,她不由自主地就转身走向了厕所。
远远就听见厕所里传来的人声和碰撞般的闷响,温阳心下一紧,立刻加快了步伐。
有个精瘦女孩扒在墙边望风,在看到温阳向这边跑过来时,立刻向厕所里的人示警。
紧接着就是四五个女孩子从里面嘻嘻哈哈跑出来,面上若无其事的样子。
一个高挑个子的女生还有意无意地撞了温阳一下,叫她一个趔趄差点跌在地上。
就是这样狼狈的动作,惹得那群人又是一阵嬉笑。
温阳忍了气没有跟那几个人计较,径直进了女厕所。
学校的厕所是半开放式卫生间,只有定时冲水,因此气味并不能算多好。
随着刺鼻的氨气味道扑面而来,温阳看见一个人影半趴在遍布污脚印的瓷砖地面上。
她正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但不知是哪里受伤了,竟是这样的动作都十分费力。
南方的二月仍是十分寒冷,但是那人却只是在校服里面穿了一件T恤。
校服对她来说颇有些宽松,上面狼狈地布满了脚印,就连额头都磕破了,正缓缓渗出了血迹。
“伏秋?”温阳试探着喊出了她的名字,心绪却是激动不已。
此时的伏秋无疑是极落魄的,但是她却是活着的!
伏秋乍然听见有人叫自己,下意识地抬头看了温阳一眼,眼中习惯性地布满了戒备之色。
那双黝黑的眼眸有一点针芒闪过,好似二月的寒风,刺人骨髓。
在认出温阳以后,伏秋敛去了眼中的警惕厌恶,转而是一种难堪的烦躁。
毕竟这样糟糕的状态,让一个相识的人撞见,真的很难为情。
温阳在看到伏秋反应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一点,但是她却顾不上这些。
“你流血了!”她有些担忧地朝伏秋走近,想要伸手拉她起来。
伏秋却是下意识地伸手挡住了额头的方向,温阳能看见她白皙修长的指尖上都沾满了污渍。
温阳不由得顿了顿,她看着伏秋紧抿起来的唇以及她下垂的眼帘,像极了一个陷入猎人陷阱而惊惶戒备的小兽。
伏秋微微低了低头,将额前厚厚的刘海斜下来,遮住伤处。
温阳注视着她的动作,这才想起来伏秋的右边额角是有一块不大不小的胎记,褐红色的一块瘢痕,很是显眼。
记忆中,伏秋就一直蓄着斜斜的刘海,用来遮掩那一块胎记,甚至于有时连右眼也会遮住。
此时的伏秋沉默不语地坐在地上,将右边脸偏向温阳看不到的方向。
看着她努力遮掩的模样,温阳不由得就叹了口气,她索性直接走上前去想要拉住伏秋的胳膊,道:“我带你去诊所。”
结果手还没碰到伏秋的衣服,伏秋便老实不客气地挡开了温阳的手。
温阳愣了愣,见伏秋一脸执拗的样子,不由得就皱了皱眉。
“你这个样子不上药感染了怎么办?”
温阳说着又要去拉她,还是被伏秋给躲开了,她全程只是冷着一张脸,半个字也没有说。
温阳见她这么倔,一时间也不依不饶起来,瞅准机会一把攥住了伏秋的胳膊。
两人脸上同时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温阳是为伏秋的削瘦感到讶异,伏秋则是没想到温阳会这么坚持。
“走啦!”温阳率先反应过来,将伏秋从地上提起来。
伏秋还想挣脱开温阳的辖制,但是温阳愣是使出吃奶的力气,死命拽住伏秋的胳膊不松手。
就这样一个在前面拖,一个在后面坠,温阳宛如水手拉纤似的将人弄出了学校。
路过门卫室的时候,门卫大叔看了伏秋血刺呼啦的额头一眼就放行了。
学校里并没有配备专门的医务室,要就医必须到校外去。
好在校门口就有一家诊所,温阳将伏秋拖进去的时候,早已经气喘如牛。
诊所里面坐着三两看诊的病人,里面坐着个戴眼镜的老医生。
随着两人进门,诊所里面的人都看了过来。
在看到伏秋脸上的血后,有个老大妈不由得“哟!”了一声。
“打架了这是?”病人们窃窃私语起来。
温阳拽着伏秋,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她一瞬间的紧绷。
南城三中并不是重点学校,校内总也有些不务正业的学生,往往就会闹出些打架斗殴的事情,这间诊所也经常会接待这样的学生。
虽然前面还有病人等着,但是老医生还是看向了伏秋。
温阳则是陪着笑脸对医生说:“我朋友不小心摔了一跤,麻烦您给看看。”
她生怕伏秋一转眼又跑回去,所以双手死命拽着伏秋也没松开。
听见温阳的话,伏秋忍不住向她投来一瞥,灰黑的睫羽只是轻轻动了一下,又很快收回了视线。
老医生架着眼镜在伏秋那件布满脚印的校服上逡巡了一个来回,终究没说旁的话。
扫了一眼伏秋捂住伤口的手道:“手拿下来我看看。”
伏秋犹豫着不愿动弹,温阳心知道她是不愿叫人看见那瘢痕。
生怕她要在这事情上倔强起来,于是拽着伏秋胳膊的手又紧了紧。
伏秋终于还是拿开了手,迎着老医生的视线,她又咬着牙撩开了额前的发,使伤口暴露出来。
旁边等着看诊的几个人也好奇地打量过来。
温阳在身高上矮了伏秋一头,从她的视角,可以清晰地看见伏秋此时眼中的难堪,以及紧紧绷住的下颌。
于是,她垂下头来,只是看着自己的脚尖,试图避免再去放大伏秋的尴尬。
好在老医生只是短暂地审视了一下伏秋的伤口,之后随口问了伏秋几个问题。
伏秋捂住额角,或点头或摇头,却始终不愿意多说话。
“问题不大。”老医生从玻璃台下拿了创口贴棉签和一瓶碘伏,“我这儿事多,你们自己处理一下就行。”
老医生给她指了指里面的小房间,温阳拉着伏秋走进去,里面有人正躺在小床上挂点滴。
温阳找到角落里一个洗手槽,就要给伏秋清洗伤口,但是被伏秋拒绝了,于是她就看着伏秋自己洗。
伏秋的手指纤长又匀称,冷白的皮肤泛着淡青色的血管脉络。
水管里面的水很冰,伏秋的手上的污渍一点点洗干净,渐渐的指尖泛出冻红色,像是沁在冰雪上的一抹胭脂。
洗干净手,伏秋又舀起一点水洗伤口,没有镜子可以参照,难免会碰到伤口。
温阳看不下去,在伏秋又一次碰疼伤口后,她拿开了伏秋的手:“我来吧。”
温阳甚至做好了伏秋拒绝她后,自己使用武力镇压的准备。
结果伏秋只不过是看了她一眼便点了点头,温阳反而愣了一下。
她看见伏秋微微俯下身,使温阳能更方便地动作,只是唇角依然紧抿。
温阳洗干净手,蘸了水一点点拂开伏秋额前早已被血干结的碎发。
在指尖触碰到伏秋的右额角时,她明显感到面前这个人颤抖了一下。
“冰吗?”温阳下意识地问。
“还好。”
这算是伏秋到现在为止说的唯一一句话,久未开口使得她声音有一瞬间的滞涩,却也是带着冬日里漫卷枯叶的疏远冷淡。
似乎是怕水进了眼睛,伏秋的双眼紧紧闭上了,温阳因此得以细细打量她。
伏秋的面相是那种清冷的好看,五官眉眼都很精致,尤其是嘴唇,每当她抿起来的时候,都会露出好看的唇线。
她的肤色是清透的冷白皮,十分的干净,便是因为这样,额角那块胎记才尤为明显。
温阳需要将伏秋遮掩胎记的刘海撩起来才能清理干净伤口,随着她的指尖触碰,伏秋那长长的睫羽也会随之微微颤抖。
她又在难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