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小糖想不通。
为什么神明能被创造出来？
为什么神明有慈悲之心，却无情爱之意？
为什么神明能够通过看知道别人的基本信息？
为什么神明的能力会退化？
为什么神明会沉睡又苏醒，神明存在的意义真的只是为了赋予人类超能力吗？
为什么……
“看来你有很多疑惑，我的孩子。”书刻流云说，“坐吧，有关你的困惑，我会为你一一解答。”
二人对坐。
小糖问：“你们是如何创造出我的？”
书刻流云解释：“你的本体是‘业木’，一种集聚了业障与人类情绪的非自然造物。业木拥有极强的能源吸收功能，因此，我们将灵耀的全部能量赋予给了你。”
灵耀很有用，其中之一就是赐予人类超能力，但它的副作用也大，过量的能量会将人辐射至死。
书刻流云的团队尽最大的能力找到了近千吨的灵耀，分批次将灵耀的能量转移到了小糖的前身——业木体内。
“起初，业木疯长，毁掉了我们好几个实验室，直到三年后，业木才恢复如初。经过测定和检查，我们发现业木体内蕴含了前所未有的能量，于是我们认为，我们的方法是可行的。”
自那以后，书刻流云坚定了自己的理论，带领团队一遍遍地重复第一次的过程。
业木再次疯长、再次摧毁实验室，总共循环了十次，才吸收完那近千吨的灵耀的能量。
在此期间，书刻流云受到的骂声和花费的财力，已经数不清了。
“我，还清楚地记得业木成功吸收灵耀能量后的模样……”书刻流云神情追忆。
……
……
设备高级但环境脏乱的实验室中，人们相拥欢呼。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白大褂的眼镜男惊喜大喊。
吸收了灵耀能量的业木散发着莹润丰盈的绿光，晶莹剔透如水晶，不，那是一种比水晶更纯洁的质感。
“别高兴得太早，”雁字刻流云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不比这个步骤简单。”
雁字刻流云是公元3475年加入造神运动的，彼时她才25岁，是整个团队中最年轻的人。当然，这与她是书刻流云的女儿的身份无关，她能参与这个运动，全靠她本身的能力。
雁字刻流云神情淡然，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实验成功后，她内心的惊喜可以达到疯狂的程度。
书刻流云看完实验报告，问：“黑髓都准备好了吗？”
“都好了。”雁字刻流云回应。
“那么，我们开始下一步吧。”书刻流云合上实验资料。
……
……
“黑髓能够唤醒生物的意识，这一点，你应该知道了吧？”书刻流云道。
“嗯。”小糖点头。
“你的意识，准确来说，是当时的业木的意识，就是黑髓唤醒的。”
……
……
公元3480年，书刻流云的团队成功用黑髓唤醒业木的意识。
“让我来试试跟它对话！”眼镜男激动道。
“小心点，别吓到业木了。”旁边的长发女也激动，但还是要提醒他。
“放心。”眼镜男向业木走了一步，“业木业木，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如果能听到，就发个光吧！”
下一秒，业木发出强烈的绿光，刺得实验室中的人们睁不开眼睛。
“哎呀哎呀，不需要这么亮啦！”眼镜男捂着眼睛大喊。
业木乖乖地收束绿光，实验室恢复平静。
长发女摊开双臂，张扬地大笑：“它真的能听懂我们说话！真的能！！”
这一实验让大家备受鼓舞。
从公元3475年到公元3480年只经过了五年，可是在这五年内，许多人因为实验得不到进展而离开，也有好奇的新人加入进来，进进出出后，只剩十几个人从最初坚持到了现在。
这个时候，离运动发起的时间——公元3450年，已过去了三十年。
不长，但经历刻骨铭心。
参与造神运动的人被别的学者嘲笑痴心妄想、被亲朋好友不理解、被中会嫌弃浪费资金……
好在，他们有所成就。
……
……
“你的体内本就有大量的黑髓，因此当你接近外界的黑髓，你的神经就会受到侵蚀。”
这也是小糖靠近黑髓会头痛的原因。
“后来，我们又花了十年的时间，为你打造了人形，像教婴儿一样教你认识我们的世界。”书刻流云看着小糖，眉目祥和。
……
……
公元3490年，实验室的人们围绕着一个女孩儿，用最热忱或最疯狂的眼神盯着她。
女孩儿扎着普通的红棕色高马尾，穿着普通的衣服，唯一特别的是她那晶莹闪烁的红蓝渐变色瞳孔。
“我们给她取个名字吧！”有人提议。
这个时候，眼镜男和长发女已经去世了，第一批的参与者只余书刻流云和金剑。
“叫什么呢？”金剑问。
大家开始冥思苦想。
“‘小糖’。”书刻流云坚定，“叫‘小糖’。”
“哈哈，刻流云研究者，你这是早就想好了的吧？”金剑大笑。
“嗯。”书刻流云点头。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呢？”
“我希望她的人生像糖一样甜。”书刻流云说。
“好，好名字！”金剑赞同。
小糖慢慢地适应了这个世界，并且尝试用灵耀的能力赋予人类超能力。
人类的身体无法承受太多的灵耀能量，小糖必须得非常小心地把握那个量，否则接受实验的人会死亡。
公元3498年，小糖成功赋予了书刻流云超能力，书刻流云成了世界上第一位被神赋予超能力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金剑提出了离开，原因则是为了加入予白香的研究队伍。
书刻流云觉得可惜，但没有勉强金剑，于是，这位团队元老，金剑，离开了实验室。
又过了一年，小糖熟练掌握了灵耀能量的流动，能够轻松地赋予人类超能力，并且不对对方造成任何副作用了。
公元3499年年末，小糖一次性赋予了全体实验室成员超能力，并且成功了。
自此，能够赋予人类超能力的神明被打造完毕。
公元3500年年中，造神运动的发起人书刻流云正式宣布——
“神明诞生！”
……
……
“这就是我诞生的过程吗？”小糖若有所思。
“是的。”
“好神奇，你们好厉害。”
书刻流云沉默。
“我还有其他的疑问。”
“好，你问。”
“我会因为战争而伤心，也会因为世界荒芜而悲悯，可是为什么……”小糖垂眼，“我不会因为熟悉的人死去而难过，也不会因为和朋友告别而哭泣？”
书刻流云沉默。
“对不起。”良久，书刻流云低下头。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小糖不解。
“因为‘设定’。”
“‘设定’？那是什么？”
“黑髓赋予了你意识，但你的情感是我们后天培养的，当时的我只知道要让你拥有神明的慈悲，却忽视了你作为常人的同理心。”书刻流云道。
也就是说，小糖的性格是书刻流云规定的？
设定让小糖可以迅速调整坏心情，却也让她很难自我产生情绪。
设定让雁字刻流云惊讶于小糖有了自我意识，愿意发自内心地帮助反抗军。
设定是促进小糖快速适应世界的钥匙，也是禁锢她进一步体验世界的枷锁。
“没关系的，您不必道歉。”小糖不想让书刻流云不高兴，她说，“我想，我已经在慢慢地适应我作为‘常人’的生活了。”
书刻流云抬头看小糖。
“因为，我想我的伙伴了。”小糖看着远方的老山，目光深深。
月如霜、枫塔雪、寒鸦、枫塔舟、九宫十湖、璐璐利亚、歪歪、萧人、三六琴、熙宋……
她想他们了。
与她并肩作战的伙伴们。
神明没有思念的情绪，身为“常人”的小糖却有了。
听到这话，书刻流云竟抑制不住情绪，落了几滴浊泪。
外表年龄七十岁，实际年龄五百八十岁的老人，活了那么久，没有因为和师妹决裂哭，没有因为和女儿分别哭，也没有因为实验成功喜极而泣，却因为小糖的一句话落了泪。
“您不要哭，我喜欢您给我的设定，真的。”小糖认真地说。
“小糖……”
“我还想问问别的问题，可以吗？”
“当然，只要你想知道，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我一看到人就能知道对方的基本信息，这是为什么？我的能力逐渐退化了，这又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还有就是……我的诞生，应该不只是为了赋予人类超能力吧，我还有别的使命吗？”小糖问。
“前两个问题，与世界书有关。”
“世界书？”
小糖没有听过这个词。
书刻流云道：“随着你的诞生，一种奇怪的现象出现了。”
……
……
公元3500年，造神运动的发起者书刻流云宣布造神运动成功，中会召集了十万的志愿者接受“神明”的赋予，结果是，大获成功。
那一瞬间，全民欢呼，书刻流云自然而然地成了当时最受人敬重的研究者，并于第二年一跃成为环境科技部的总研究者。
书刻流云的实验并没有结束，因为小糖告诉他，随着越来越多的超能力者出现，她睡觉时总能梦到一个幻境。
幻境是虚体，里面存在许多只有小糖才能看懂的字符。
“史呆，普通人类，46岁，拥有攻击型、幻术系超能力，能够通过幻化自己的形象对敌人造成迷惑作用。
“时敏，普通人类，30岁，拥有辅助型、控制系超能力，能够控制敌人的四肢。
“尝玉，精灵族人，外表年龄12岁，实际年龄211岁，拥有精神型、意念系超能力，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人的记忆。
“……”
除了人类的信息，还有异兽的。
“吞魁犬，形似狼狗的异兽，目前已知最高等级为A，最低等级为D，通过四只爪子进行战斗。
“混沌犬，犬类异兽，目前已知最高等级为A，最低等级为C，擅长跳跃。
“翼虫，虫类异兽，黄色独眼、巨型翅膀，目前已知最高等级为S，最低等级为B，翅膀是它最大的攻击武器。
“……”
小糖将这些告诉了书刻流云，书刻流云知道后，请来师侄镜伏，让他帮助自己进入小糖的梦境。
和小糖一起进入幻境后，书刻流云仔细观察了那些符文，最后确定，那确实是只有小糖才能看懂的符文。
“就叫它世界书吧。”第二天，书刻流云对小糖道，“神明的世界书。”
小糖苏醒一年后进入了沉睡，书刻流云花了九十九年，成功找到将世界书连接到小糖的大脑的办法。
九十九年后，小糖第二次苏醒，书刻流云将世界书接入小糖的大脑。
……
……
“想必你也发现了，你的诞生和异兽的出现几乎是同一时间。”书刻流云道。
“这也与世界书有关？”
“是的。”书刻流云说，“世界书会破损，破损的那一部分会导致超能力者失去超能力，同时转换成滋养异兽成长的养料。”
打个比方，若是记录书刻流云超能力的那一部分破损了，那么书刻流云的超能力就会消失，而消失的超能力会促进异兽的成长。
此消彼长，这是属于世界的能量守恒。
“原来如此。”小糖终于明白了。
她的能力在消逝，异兽却变得强大，说白了，就是因为世界书的损坏。
“至于你说你的使命……小糖，世界书只能靠你来修复。”书刻流云道。
“我要怎么做？”
“我在莎露森林等你，等到那时，我会帮助你进入幻境，前去修复世界书。”
“好。”小糖说，“最后一个问题，我……为什么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这也是因为‘设定’吗？”
书刻流云默了片刻，点头：“是的，我想让你忘记。”
如果记得前世，一次次地沉睡、一次次地苏醒，小糖会感到痛苦。
倒不如忘记。
此类的“设定”，还比如小糖知道别的矿石，唯独不知道黑髓。
都是书刻流云有意为之。
话说到这个地方，小糖所有的谜团都解决了。
“谢谢您赋予了我生命，如果可以，我想叫您一声‘父亲’。”小糖看着书刻流云，如是说道。
小糖的名字是书刻流云取的，书刻流云也是自始至终陪伴小糖的人，所以，从人类情感的角度来说，书刻流云算得上是小糖的父亲。
书刻流云一愣：“你……你不怪我？”
他赋予了小糖生命是没错，可他也让小糖经历了那么多不甚美妙的事情。
灵耀让小糖发疯、黑髓让小糖痛苦、沉睡和苏醒让小糖麻木……偏偏，设定却要求小糖不得反抗，反而要热爱这个世界，热爱人类……
这对小糖来说，不公平。
书刻流云对得起自己的家人，对得起师妹，对得起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却唯独对不起小糖。
小糖含笑：“虽然是设定，但我还是很高兴。”她说，“我喜欢这个世界。”
她喜欢这个世界，所以才要保护这个世界。
书刻流云早已泪流满面。
“我的孩子……”书刻流云伸出手，却因为这是梦境而无法真正地触碰到小糖。
他们的手在触碰的瞬间纷纷变得透明。
“小糖，”书刻流云说，“我在莎露森林等你。”
“嗯，如果我们见了面，”小糖笑着说，“我一定会去拥抱你。”
“那么，到了那个时候，”书刻流云也笑起来，神情慈祥，“小糖，我的孩子，”他说，“我会抚摸着你的头，告诉你，你自由了。”
他不想再让“设定”束缚着她了。
而且，书刻流云已经五百八十岁了，他清楚地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想与小糖最后告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