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男人抱着孩子路过何平家门前，看到三个人晒太阳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何煦闻声看去，男人梳着三七开的发型，应该还喷了啫喱还是发胶啥的，头发一丝不苟油光水滑地梳到了后面，但是下面却穿了件皮衣加牛仔裤，身上还抱着一个不知道多大的孩子。

何平咳了一声，对何煦说：“肖航，抱的应该是他孩子。”

“哇，”何煦大概猜出了一点，但听完何平介绍还是感慨道，“这不是我们大明星吗，怎么有空遛娃了。”

肖航嘿嘿一笑，说：“我们大哥也变成大姐了。”

“怎么说话呢，”何煦蹭得一下站起来，把铁栅栏门打开，问道，“进来坐？”

肖航也不客气，抱着孩子就进来了。

何煦这才注意到这孩子看着挺大的了。

肖航把孩子放在地方，说：“叫阿姨。”

小孩子黏黏糊糊地跟着叫了声阿姨。

何煦捂着胸口，很受不了地建议道：“打个商量，能不能叫姐姐，我还没结婚呢。”

肖航眉头一挑，又对孩子说：“叫姐姐。”

小孩子这下看着何煦，犹犹豫豫地喊道：“姐姐。”

何煦眼睛一眯，问道：“为什么会犹豫？”

肖航笑着说：“可能是因为她妈和她说，只有对还在上学的女孩子才能叫姐姐。”

何煦嘁了一声，关上铁门，说：“我是还在上学啊，社会大学，学问深着呢。”

何平坐在椅子上笑出了声，小孩子转头又看了眼何平，叫道：“哥哥。”

何煦眉头一皱，说：“不对啊，现在的小孩不对啊。”

肖航指了指何平，又指了指何煦，评价道：“那人家何平，寸头看着就是比较年轻。”

阿姨刚刚见到肖航的时候就起身进了门，这会儿端着一个果盘出来，说：“外头太阳好，你们就坐外头聊吧，里面我昨天晚上还没收拾呢。”

何煦不喜欢小孩子，也没有逗小孩的乐趣，只是坐在一边嗑起了瓜子。

何平也不知道怎么逗小孩，三个人就这么围坐着，好像还是三个孩子。

现在院子里有四个孩子。

肖航看了眼何平，又看了眼何煦，问道：“你俩怎么遇到的？”

何平看了眼何煦，说：“她室友出车祸死了，然后这个案子正好是我负责的。”

何煦点了点头，肖航竖起大拇指夸道：“很精炼，一点细节都没有。”

何平老实道：“那我们相遇，就是一点细节都没有，很突然的就见到了，然后觉得对方很眼熟。”

何煦看了眼何平，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啥都没说。

“行吧，这就是缘分，”肖航感慨道。

“听说你现在自己当厂长了？”何煦问道。

肖航把腿一伸，说：“没有没有，厂子还是我爸的。”

“哟，那不迟早是你的，”何煦打趣道。

肖航叹了口气，道：“那时候厂子还在不在都不一定了。”

“怎么了，你爸那厂子不是做了五十多年了？”何平问道。

“现在生意不好做啊，”肖航打着哈哈道 ，“单子越来越难拿，入不敷出的时候就不办了呗。”

“怎么还说上成语了，”何煦问道，“你媳妇儿是谁啊？我们认识吗？”

肖航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媳妇儿是来我爸厂里打工的……”

“哇，”何煦吐槽道，“好兔不吃窝边草。”

何平闻言又咳了一声。

何煦看了眼何平，问道：“咋了，你喉咙不舒服？”

何平连连摆手，说：“昨晚瓜子吃多了，有点上火。”

何煦点了点头，说：“那多喝点水。”

肖航嫌弃地咦了一声。

“那厂子不办了，你俩怎么办啊？”何煦问道，“出去创业？”

肖航摸着下巴思索道：“我媳妇儿炒菜很好吃，我可以给她租个菜馆子……”

何煦踹了一脚肖航的腿，骂道：“天哪天哪，吃软饭，软饭硬吃。”

肖航收回腿，拍了拍裤子，反驳道：“我租的店面……我还可以当服务员。”

何煦感叹一声，说：“小时候还以为你会出去闯荡一番呢。”

小孩子站久了，走过去父亲身边要抱抱。肖航一把抱起孩子放在自己腿上，说：“长大了才知道香港不能随便去呢。”

何煦笑了一声，说：“我也是，手续还挺麻烦的。”

肖航无语地看了何煦一眼，说：“我是觉得麻烦所以没有办，你是知道麻烦但还是办了。”

何煦双手一摊，无奈道：“没办法，出差。”

肖航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也无奈道：“没办法，实在是不会读书。”

但是当明星和会不会读书没有任何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过何煦也懒得再往下揭穿了。

肖航起身，抱起孩子，说：“我要回去吃饭了，你俩要一起吗？我媳妇儿手艺真的很不错。”

何煦眉头一挑，看着何平。

何平想了想，说：“过几天吧，等我爸妈出去走亲戚，我俩成留守儿童的时候。”

“那行，记得提前一天通知我啊，”肖航抱着孩子又走远了。

临近中午，叔叔终于打着哈欠下来了，一下来就溜进了厨房问有没有吃的。

阿姨把早上剩下的年糕又热了一下，叔叔呼呼几口就吃完了。

“等下吃完还午睡吗？”何平看着何煦问道。

“今天不睡了，”何煦摇了摇头，说，“天气好，你下午带我逛逛。”

何平笑了笑，说：“成。”

俩人吃完午饭就出了门。

村子里这些年的变化是真的大，整体的格局也像是被重新规划过一样。

原本野蛮生长的房子像是被刀切割过一般，都被放进了一个个框好的方格里。

那些原本不在方格里的建筑都消失了。

何煦沿着一条笔直的马路往前直走，这在自己小时候都是不敢想象的。小时候一直以为村里的道路就该是扭来扭去九曲十八弯的……

村子好像变成了一个棋盘格，走起来相当无趣，房子都是一样的外壳儿，村子中心还修了一个广场，里面有篮球场、羽毛球场还有各种假山花坛水池喷泉。

何煦目瞪口呆地看着水池里的喷泉和鲤鱼，问道：“这真的是有必要的吗？”

何平笑了笑，说自己也是第一次来。

球场上空荡荡的，何煦看着篮球框，说：“我们小时候那个篮球框，根本没有网。”

“何止没有网，球框都是歪的，”何平补充道。

何煦叹了口气，问道：“厂子要建的时候，村里没有人抗议吗？”

何平回忆道：“肯定有人抗议啊，我那时候在上小学。”

“抗议没有用，他们可以给钱，每人一万，不够再加，加到一定的数额大家都会愿意的。”

“那你爸妈收了多少？”何煦小心翼翼地问道。

何平摸了摸鼻子，说：“我也不清楚，我那时候太小了，但是记得爸妈吵过架。”

何煦叹了口气，说：“我们去厂区转转？”

何平说：“我倒是没去过那边，可能要开个导航。”

何煦不置可否。

自己之前看到的那条超级宽的马路原来是分隔村子和厂区的。

何煦站在路边看着对面的红绿灯，吐槽道：“你没来过是对的，这条马路就能把人劝退。”

双向四车道，走过去都要花一分钟吧。

厂区入口竖着一块大石头，上面写着集团的大名和LOGO，石头后面是一个电子显示屏，上面动态显示着今天的日期和温度，还有一些氧气含量，二氧化碳含量之类的数值。

何煦瞄了眼，发现如果数值真是屏上显示的样子，那这里的空气应该挺好的。

但是自己现在站在厂区门口，已经可以闻到微微的刺鼻的气味了。

厂区里面管道四通八达，有的管道上冒着热气，显示设备正在运转中。

何煦走在路边，时不时有装着废纸的大车开进来，也有装着黄色桶装纸的大车开出去，运送废纸的大车中间还夹杂着一两辆装着碎布条的大车。

现在是午休时间，路上没有一个工人，但是厂房里机器轰鸣。

“他们不放假也不午休吗？”何煦问道。

何平耸了耸肩，说：“厂房里三班倒，上班时间是不休息的，也从不放假。”

“哇，”何煦皱了皱鼻子，感慨道，“违反劳动法。”

何平想了想，说：“可能不违法吧，不然三班倒这种工作模式早就应该被取缔了。”

何煦笑了一声，骂道：“无奸不商。”

厂区中间有一条比较宽的小河，何煦站在桥上，回忆道：“我想起来了，这里之前是不是有个湖？”

何平点了点头，说：“对，填平了。”

“哇，太残忍了，”何煦说，“我们小时候经常来这里摸螺蛳，你爸还会放笼子捉虾……”

“村里每年还会放水抓鱼，每家都能分到好几条，”何平补充道。

“结果现在就剩这条河了，”何煦笑道，“这条河我们夏天经常过来摸螃蟹。”

何平摸了摸鼻子。

“每次摸螃蟹都能遇见水蛇，你那时候胆子最小，”何煦又想起了什么，自顾自笑道。

“当时……比较小，”何平辩解道。

何煦双手叉腰，说：“水蛇又没有毒，遇到了就当加餐了，应该高兴才对。”

何平纠正道：“有微毒。”

“哦，”何煦低头看着桥下黑黄难辨的流水，说，“不知道现在里面还有没有活物。”

“大概是没有了，”何平说，“现在村里也没有人会去下游洗衣服。”

何煦指了指下面，又指了指上面，问道：“这情况，怎么过检查的？”

何平老实道：“每年检查的时候，厂里就会放假，只开四分之一的机器。”

“你们都知道啊？”何煦惊讶地问道。

何平点了点头，说：“村里好多人在这里上班。”

何煦叹了口气，说：“你们变成利益共同体了。”

何平默然。

“行了，回去吧，该吃晚饭了，”何煦对何平说，“天天啥事不用干，吃了睡，睡了吃，这就是寒假。”

何平笑着说：“亲戚还没来呢。”

“哇，”何煦说，“等你们开始走亲戚了我就回A市。”

“无情的家伙，”何平吐槽道。

“拜托，你们的亲戚来了我多尴尬呀，”何煦实诚道。

何平摸了摸下巴，思忖道：“理论上，我的亲戚应该大部分也是你的亲戚。”

何煦哽住，无言，觉得有道理，但还是想反驳。

“对了，肖航家是做什么生意的来着？”何煦一时想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好岔开话题道。

何平指了指身后，说：“他爸爸一开始就是开卡车回收旧布料的，后来自己办了个布料厂。”

“那现在出现竞争对手了啊，”何煦看着身后，不远处有个水泥砌成的大门，门口是个铁栅栏门，有点生锈了，两侧的水泥柱上挂着几个金属的牌子，上面写着什么纺织厂，什么纤维研发基地，还有什么定点培训基地，看着好不忙碌的样子。

何平点了点头，说：“开了这个厂子，附近的碎布条都直接送到这里来了，肖航家都收不到什么原材料了。”

何煦看着牌子上陌生的学校名字，又问道：“我们这儿办了个新学校吗？”

何平回想了一下，说：“市里办了好几个职校，听我妈说这两年又多了几个。”

何煦讶异道：“我们市教育资源应该还行吧，怎么都是职校，没有大专本科吗？”

何平摊了摊手，说：“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和A市离得这么近，现在很多人都直接去A市买房上学了。”

何煦笑了笑，说：“说明经济发展得也不错，大家都蛮有钱的。”

何平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何煦盯着何平问道：“你真的没生病？”

何平摆了摆手，说：“回去吃饭吧。”

何煦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厂房，每个厂房里都有工人。

小时候村子里总是没有大人，只有老人和小孩。

因为大人都在外面 “赚大钱”。

何煦父亲在市里上班，何平父亲在村里当书记，两家算是为数不多家人在身边的。

如果这些厂子可以让更多的本地人回来，何煦眉头微皱，心里有些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