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才一说出口，向知遥立马就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她本意只是想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揶揄嘲讽易殊凉几句，借此压制住胸口不断腾升的复杂情绪。
可自己方才说话的那语气和口吻，怎么听上去却反而有几分失望几分埋怨的意思？
仿佛在和对方控诉，自己堂堂一个大活人就在这儿，你却反而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一个毛绒玩具身上。
想到这里的时候，向知遥的心尖像是被人轻轻地捏了一下，片刻的停滞之后，随即便是一阵更加剧烈的跳动。
“遥遥？遥遥？”
看向知遥站在原地半天不吭声，易殊凉有些焦急地叫了她两声。
心神不宁地蹙了蹙眉，向知遥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让自己看来没什么异常：“嗯......怎么了？”
“你看这小熊白白软软的，眼睛那么大，还穿着小裙子，真的越看越像你啊。”
易殊凉眉眼弯弯笑容明润，再不见之前怯懦瑟缩的模样，她紧抱着那只小熊，用手指捏起它的前爪轻轻挥动两下，仿佛在冲向知遥愉快地打着招呼。
小熊的爪子毛茸茸肉嘟嘟的，易殊凉的手指却纤细嫩滑，在落地灯的照射下还浅浅地泛着柔光。
那个瞬间，向知遥思绪一晃，高中时期同桌的面容渐渐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同桌是个性格温柔的女孩子，那时她们两个人还只有十六七岁，正值青春少艾，一起学习，一起聊天，一起玩闹，度过了最纯粹美好的一段时光。
同桌平常很喜欢和向知遥分享一些有趣的见闻有趣的故事，比如一班的某某其实一直暗恋她们班的班花，比如最近街上新开了一家非常火爆的甜品店。
而她的包包上永远会挂着一个梳着马尾的小娃娃，每次同桌都会捏着那个娃娃对向知遥笑道——
遥遥，你看这个娃娃多可爱，长得多像你。
那时的向知遥并没有多想，她认为这些都是女孩子们友谊的表达方式，很细碎却又很温馨。
直到毕业前夕，高三的学生们收拾东西回家，为高考做最后的复习与准备。
那天在学校门口，同桌轻轻拉住向知遥的手，笑着对她说：遥遥，我其实一直都很喜欢你，我想做你的女朋友，我会努力和你考进同一所大学的。
可惜后来，这段还没来得及开始的感情却无疾而终了。
同桌被父母送出国读书，向知遥甚至没有进行任何挽留，也没有和对方做过任何约定。
因为在她心底，一直都把同桌当成很好很好的朋友，她很珍惜也很感念这段友谊，却唯独不能接受她们之间发展成恋人的这个要求。
向知遥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喜欢的是女孩子，但她还是不清楚，现实中如果真正喜欢上一个女孩子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毕竟喜欢一件东西的时候，总会毫不犹豫地花钱把它买下来。
喜欢一只毛茸茸的小猫小狗，就会忍不住想要摸摸逗逗它们。
喜欢的工作会努力去争取，喜欢的兴趣爱好会坚持到最后。
可是喜欢一个人，到底如何去形容，又该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以前音音常咧嘴笑着说喜欢自己，可向知遥知道那是出于朋友闺蜜间的喜欢，简单纯粹，也不会做出超越友谊的事情。
以前曾追求过自己的男人女人，也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两个字，但向知遥觉得，那或许更多的是倾向于刹那间的心动或是冲动，时间略略一久，那种喜欢便也会渐渐淡去。
看着眼前还抱着小熊冲自己笑着的易殊凉，心头好不容易才压下的情感，又渐渐涌现了出来。
到底是她对我有那种微妙的感觉，还是我对她......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竟然就是这样的吗？
向知遥捏着自己的太阳穴，拼命驱散脑海中那些古怪荒诞的想法，何况，事情本不应该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的啊。
当初自己以一个负能量产物的身份住进这里，只不过是为了吓唬易殊凉，让她赶紧回易氏上班，从而可以解除那个无聊的娃娃亲婚姻。
所以易殊凉不是应该每天都活在恐惧之中，胆战心惊饱受折磨，对自己的话言听计从才对吗？
怎么现在两个人在一起住着住着，却反而越来越放松越自在了呢？
想到这里，向知遥用力握紧了自己的小拳头——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祁音敏锐地察觉到向知遥神色有些异常，似乎对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就像是藏了什么心事一般。
午休出去吃饭的时候，祁音终于忍不住问她道：“遥遥，你这一上午感觉都怪怪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
向知遥在这座城市没有什么朋友，祁音是她大学就很要好的同学，毕业以后又一起留在这边工作，所以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总是习惯性地和她分享。
向知遥把手里的筷子撂下，眉头微微蹙起，一本正经地看着对方道：“音音，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此时的祁音正喝着一杯甜滋滋的饮料，听了这话，差点儿没当场喷出来：“啊？遥遥，你有喜欢的人了？”
毕竟前几天才被易殊凉用一大桌豪华晚餐贿赂过，俗话说吃人的嘴软，自己还没替对方办成什么事了，可不希望这会儿突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也不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向知遥轻轻叹了口气，露出了一副很是苦恼的样子：“我最近因为某些原因和一个女生合住在一起，本来开始还算是相安无事，但后来事情好像发生了一点点变化......”
一听到“合住”这两个字，祁音的心里瞬间就踏实了，自家闺蜜口中所指的就是之前刚和自己吃过晚饭的易殊凉，毕竟易殊凉找自己的时候，也隐约提到过合住这件事。
“遥遥，你接着往下说。”祁音已经开始迫不及待了。
向知遥有些烦躁地用手指揉弄着发丝，叹息声更是不绝于耳：“我隐约感觉我可能对她有那么一点儿......也可能不是......唉，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说清楚，好烦啊——”
确切来说，当昨晚向知遥意识到有那么一种可能性的时候，她确实有过几分迟疑，说喜欢吧，相识不过数天，似乎还远远没到那个地步。
但若说丝毫不喜欢......扪心自问，也实在做不出这么斩钉截铁的回答。
听了这话，祁音盯着桌子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突然一针见血地说道：“看你这么烦恼这么不确定的样子，那就说明是喜欢，至少也该是有些好感。”
向知遥登时只觉脸颊一热，她瞪大眼睛问：“怎、怎么这么说？”
“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对你最是了解，往常那些追求过你的人，你不喜欢没感觉，都会非常干脆地拒绝掉，可从来不会这么优柔寡断。”
祁音身子向后，慢慢倚在了绵软的靠垫上，胸有成竹地笑了笑：“遥遥，其实从你迟疑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真正的答案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向知遥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祁音这话其实并没说错，以往受到别人追求的时候，最不愿浪费时间的恰恰就是自己。
她性子虽然并不强势，但做起事来也不喜欢拖泥带水，尤其是感情方面，若是不果断干脆起来，让别人误会了就更加不好了。
祁音又笑道：“其实想知道是不是喜欢这个人倒也不难，有时电视上演的，小说里写的也未必都不可取，比如说对着那个人，你会不会有脸红心跳紧张羞涩的感觉，看不见的时候会想，看到的时候又想和她再多亲近一些，她下班晚回来一会儿，你宁愿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眼巴巴地等着她回来......”
听了这番话，向知遥只觉脑子里面一团混乱，而且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乱。
怎么感觉对方说的这些情况自己都有过呢？
也许某个温暖惬意的午后，阳光浅浅地照射在阳台的躺椅上，她看着易殊凉熟睡的侧颜，也曾有过片刻的心动。
也许某个夜阑人静的晚上，月光倾洒进空荡荡的客厅，她猜测着易殊凉下班以后没有回家的原因时，也曾有过片刻的失落。
也许......
“不不，也不一定是这样。”向知遥拼命驱赶脑中涌出的那些想法，她的身子往前凑了凑，严肃道：“你看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我只是因为和她住在一起，朝夕相对的，时间一长难免会产生一些错觉，如果换成另外的人，我可能也会是这种感觉。”
祁音歪着头，觉得对方问的这个问题有些傻：“那你把我代入一下，如果是我和你合住一段时间，你看见我是否会有脸红心跳的感觉？”
“当然不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向知遥万般无语地摆了摆手，又认真道：“我只是在想，我究竟是对这个人有矛盾而微妙的心情，还是对与一个年轻漂亮的女生，同住在一起这件事有着这样的心情。”
这也是向知遥最为难最纠结的地方，为了解除那个莫名其妙的娃娃亲，她编造了一番谎言趁机住进了易殊凉的家里。
此前除了儿时一些模糊的记忆以外，易殊凉对于自己来说几乎就是一个陌生人，两个人之间没有丝毫交集，没有半分了解，更谈不上是否会有好感了。
但如果，如果一开始娃娃亲的对象就不是易殊凉，而是另外一个算得上漂亮和优秀的女人，此时的自己，是否也会如此心烦意乱，又是否也会对她倾注同样的感情？
“遥遥，你想得太多了，而且你的假设你纠结的地方，根本就没什么意义嘛。”
祁音听对方说话听得口干舌燥，她连喝了两大口杯里的果汁，又道：“我们谁都不可能遇到世上的所有人，也不能预测遇到每个人都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当下你的反应你的心情就是你最真实的想法，难不成你以后交到女朋友的时候，还要纠结如果最开始遇到的是别人，自己是不是同样也会喜欢她？”
“这不是一回事。”向知遥缓缓摇了摇头，显然并没有完全听进去：“不行，在这个可能性没有弄清之前，我真的没有办法确定我的心意。”
“好吧好吧，你也别烦恼了，关于这件事，我倒想了个办法。”
祁音神秘兮兮地说着，又点开自己的手机鼓捣了一阵，惹得向知遥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什么办法？”
祁音回答道：“你还记不记得前些日子，有两个大学同学想邀请我们结伴出去旅行，当时因为咱正忙着就没给她们回复，刚好现在进行的配音工作已经到了尾声，我就连你的那份儿一起答应她们了。”
向知遥眨了眨眼，只觉有些莫名其妙：“方才不说帮我想办法吗？怎么这会儿又要出去旅行？”
“这就是我帮你想到的办法啊，你不是在纠结与你朝夕相对的人，如果换成是别人，你还会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心情和感觉吗？”
祁音笑了一下，又压低了声音幽幽说道：“那两个大学同学也都是很优秀的美人，我们一起出去旅游一段时间，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试验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