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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蜀山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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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缓缓南下,春末的季风携来了似有若无的桐花香。

元稹无力地靠在车上,喉咙间的血腥气仍挥之不去。他知道白居易一定还留在原地没走,于是躲得离窗户远远的,生怕看到他一星半点身影后就再也走不了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车子拐过了一个弯,又连忙掀起窗子一角向外张望,果然已不见任何人。

他怅然若失跌坐回去。

“这么舍不得,刚刚又何必急着走嘛,”前方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想来是那车夫刚刚旁观了一切,眼下实在忍不住了,“不过说实在话,你那个朋友,待你可真没话说……”

听着车夫絮絮叨叨,元稹感到心口处一阵一阵闷疼。白居易曾说自己一走,同心一人去,坐觉长安空,可这对自己而言,又何异于把心房硬生生挖去一块。

“这是酒吗?可否借我喝一口?”他靠着车厢百无聊赖,无意间瞥见到角落里的酒囊。

车夫一听,直接掀了帘子翻进来一把抢过酒囊,连声拒绝,“酒是活血化瘀之物,你刚刚吐了血,哪里能喝得!不行不行!”

元稹这才看清他的样貌——高高壮壮却也圆头圆脑,看上去与自己年纪相仿,一副憨厚老实的长相。他抢过了酒,又转过身翻出一个水壶递过去,“你就老老实实喝水吧。”

对方一番好意,元稹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我那个朋友……”他想起来车夫刚刚无意间提起的话,端正神情认真起来,“通州终归太远,你实在不必跟着我遭罪,等入了蜀你就回来吧,我一个人没关系。”

听完他的话,车夫沉默一阵,随即大笑起来,笑得他一头雾水。

“你朋友可真是神了哈哈哈哈……你刚刚说的这话,简直和你朋友料想得一字不差!”

元稹:……

“放心好了,我啊靠替人驾车营生,也算是个生意人,若非有利可图,我也断然不会白跑通州一趟,给自己找罪受。”

“……他花了多少?”

“他不让我说,尤其不许告诉你,”车夫遗憾地摇摇头,又忍不住向他暗示道,“不过他给我的报酬,细算下来,足够来回通州好几趟了!”

“啊?”

这个乐天,平时买匹布都喜欢讨价还价,怎么为了这件事破费成这样?

车夫有心同他开玩笑,尽管事实大差不差,表情却显得格外夸张,再一瞧元稹的反应,却见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像变得更痛苦了,当下心里一沉,生怕将他刺激得再生出别的病症,连忙改口解释起来。

“……不过你也别急,你那朋友虽然钱多但人也不傻,他没有一次性全部付清,总要等你平安到达通州后再结清剩下的啊……总之放心就是了,我既然答应了你朋友,就定然会保你一路上全须全尾,安然无恙!”

元稹无奈地笑了,“你这人,倒挺有趣。”

郊外春光正好,躲在车里属实有些憋闷,于是他干脆走出车厢坐上了车沿,同那车夫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来。

攀谈中,他知道了车夫的名字。

“樵耕?”元稹望着天漫无边际联想起来,渔樵耕读里一下就占了两样,这名字听着也太辛苦了。

“想哪儿去了,我家又不是读书人,哪像你们取名那样文绉绉的,是乔木的乔、年岁的庚!”

“乔兄是哪里人?”

“原本是徐州一农户,可田地被那些当官的吞了,幸好有在长安附近经商的远亲收留,否则啊我一个说不准儿就落草为寇了哈哈哈……”

他笑着说道,全然不似在诉说苦难。

“这样替人驾车,可还习惯?”

元稹打量着这辆车,木质结实、行路稳当,车厢里坐起来也很舒适,就猜他靠着这小本营生应当过得还不错。

“习惯,”乔庚点点头,“这活儿不累,在长安又从来不缺需要用车的,这其中还有不少像你朋友那样的老主顾呢。”

劫后余生的幸福最是难得,元稹听他说着,情不自禁也替他高兴起来。

“只是辛苦你这趟远门,要让家人牵挂好一阵了。”

“家人……嘻嘻,其实我也才刚娶妻不过一年……”

人高马大的汉子顿时红了脸,腼腆地笑了起来。

“一年?”照年龄看,算是晚婚了。

“其实呀,我和我夫人已经相识十多年了……她也是徐州人,家在符离那一带,早些时候那儿有叛乱,人也被掳走受了些欺负,但她愣是靠着自己的双腿走回了家,”他沉浸在回忆里,有不忍与心痛,也有幸福与希望,“我与她就是在回到徐州时认识的,我就帮着她一起重建了村子,找回了一些失散的乡亲,后来我回长安,她又想一起学着做做生意……她一心扑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无心嫁人,我就不打扰她,安静等着,一等,哈哈,就等了十年……”

“但总算修得正果,看得出来,你们两情相悦。”

“嘻嘻,反正,她可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女人。”

他憨憨地笑着,元稹在他身旁,也想起了自己的家。

他曾经也是有家的。那时他从秘书省下值,总能在满院锦绣花丛中,见到妻子那恬静的笑脸;得了闲他就喜欢牵着一只纤长秀气的大手和一只娇嫩玲珑的小手,跑到岳父家中蹭上一顿鲈鱼羹,妻子与父亲相见甚欢,女儿承欢膝下,他就在一旁,将这一幕一笔一画细细描摹。

一去经年,宣纸都还没来得及泛黄,画中人就已消失不见,与他天人永隔。

有许多人,都曾待自己如珍似宝啊。

后来,尽管身边的亲人一个接一个离开,但好在还有白乐天。他还有知己,茫茫天地间,始终有一棵树,能让他这只飞鸟在累极倦极时无所顾忌地依傍上去。

这其实也够了。

“好了,净打听我的八卦算怎么回事,”乔庚打断他,摆出了一副不容拒绝的架势,“一会儿到了镇上,你得先去看看大夫。”

初夏的蜀地闷热多雨,山路本就崎岖,又被浸润得更加泥泞难行。他们跋涉了两个多月,到达通州时,恰逢一年中的酷暑时节。

蜀地多山林,这里的酷暑又与长安一马平川的关中大地不同,遮天蔽日的阔叶在挡住烈日的同时又将湿气锁得紧紧的,只要不起风,哪怕仅仅只躲在阴凉处,也能平白起一身汗。

周遭黏腻又湿漉漉的空气似是能蒙住心智一般,元稹身处其间,总有头晕脑胀之感。他已不太记得自己在来时的路上翻过了几座险而又险的悬崖峭壁,只知现在既然到通州了,很快就能安顿下来,然后放肆地睡上三天三夜。

他真的累了,想休息了。他把一身病痛从江陵带到长安,又从长安带来通州,在一路颠沛过后,只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哪里都难受。

只可惜现在还不能休息。

“乔兄,你先在东边那处房间里歇着吧,我得去趟刺史府。”

他们来到住所,简单整理一番后,元稹提议道。

“现在?”乔庚有些诧异,“我们这才刚到,就不能缓两日……”

“礼数可不能丢,我去去就来。”

元稹嘴上坚决,暗地里却已经在腹诽起来。他可太想缓两日了,只是现任的这位通州刺史,相传是因为苛待士卒引起军中动乱贬来通州的,听上去实在不像一位好相处的人物。他一个小小的通州司马能怎么办,为了日子能好过一点,只能尽全力不出一点差错,不被人抓到一点把柄。

“你们这些读书当官的,也挺不容易……”

乔庚听完他的解释,由衷感慨道。

刺史府紧邻一座别苑,身为一州长官的李进贤,此时此刻却不在刺史府,倒是那别苑里时不时传出一两声夹杂着棋子脆响的粗犷嗓门。

“……你这路黑子都要没气儿了,还准备堵我呢?”

执白子说话的老者正是通川令,裴郧(1)。与他隔着棋盘面对面而坐,正拈着一粒黑子抓耳挠腮的,就是通州刺史,李进贤。

“我这不刚学会嘛,老裴,你让让我。”

说罢,他公然悔棋,抓起已经落下的黑子就想挪到他处。

“刺史,”裴郧不客气地拿起一把扇子将他的手挡在空中,笑得意味深长,“这君子之道,首先便是言而有信。”

李进贤脸上拧巴一阵,终是放下手嘟囔道,“读书人就是讲究多,你们河东裴氏尤其多……”

“这围棋的规矩已有千年了,与读书人何干,”裴郧哭笑不得,“听闻新到任的那位司马可是昔年的制科榜首,公认的大才子,李刺史若嫌弃在下这个半路先生,想继续学做文人雅士君子就去请教人家吧!在下可不奉陪喽!”

他话音刚落,一旁角落里又插进来一个清脆的女声,“照我看李刺史这求学之道啊,不费书本,专费先生!”

“……怎么丫头你也来奚落我!”

说话间,一个身着鹅黄衣裙的姑娘闪身出来行礼,她看上去二十来岁,肤白若雪,黑发如瀑,甚是明媚可爱。

“刺史莫怪,只是近来始终找不见一本书,所以小女过来问问刺史和阿耶可曾见到过?”姑娘行过礼,语含笑意问道,“是那本《新乐府》。”

“有些耳熟……哎这书我可记得都是你们父女俩在看,阿淑你这随手放东西的习惯可得改改了!”

被称作“阿淑”的姑娘连声喊冤,“刺史,我可记得前阵子您声称要学诗,把书房里的诗集都搜了去呢!”

李进贤挠挠头,小小的眼睛里有大大的疑惑,“咦,有吗?”

就在这时,仆从上前通报,称元司马来访。

“哟,说曹操曹操到啊。”

一听有外男到来,裴淑向两位长辈告一声退,进了一旁的厢房回避。

元司马……

她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按捺不住的好奇,关上门后又连忙跑到窗户旁,开始悄悄地朝外张望起来。

“人已经到了?这么快,”李进贤挥退仆从,压低声量哼道,“那郑老头唠唠叨叨非要我好好照顾这小子,我倒要看看,这元大才子到底有什么能耐……”

“哎哟李兄你可改改口吧,那是郑公!山南西道节度使郑余庆郑公!什么郑老头啊……”

就在这时,仆从领着元稹来到堂前,两人纷纷闭嘴摆出威严肃穆的端正姿态。

“通州司马元稹,特来拜会李刺史……”

李进贤端着架子,正思索着怎么来个适度的下马威在新人面前树树威信,却见元稹在阳光下身形如松,面如冠玉,看得他一时间愣了神。

这小子,模样倒挺好看?

裴郧最先反应过来,站起身同他回礼道,“元司马一路辛苦,在下乃通川令裴郧,这位是李刺史。”

“哎哎,元司马,幸会幸会,”李进贤也笑着迎上前,照着裴郧的样子回了礼,“既然来了通州那今后就不必同我见外,有什么需要尽管招呼!就是还请元兄弟替我在郑老……郑公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哈哈。”

随后又招呼仆从备酒,称要为新来的同僚接风洗尘。

元稹见状,紧张得心里突突直跳,莫说这酒他现在一滴也喝不下,就是让他与二位多寒暄两句,都有些力不从心。他本意是速战速决拜访刺史后立刻回住所休息,所以尽管头晕乏力全身不舒服,仍坚持着来了,可如果这刺史拖着不放人,他可真不敢保证自己能撑到几时。

“我……”

“来来来,这酒啊,寻常的客人我还舍不得拿出来招待呢!”

李进贤看上去兴致正高,裴郧也摩拳擦掌准备好好痛饮一场,许是阳光强烈,他们谁都没发觉元稹的脸上已经没有半分血色,额头上也满是虚汗。

“多谢刺史厚爱,可我……”他横下心来,想解释一番婉拒他们的好意,可未等出口,就被热情的李进贤拉了拉胳膊。

原本站着不动都还好,被这样猛地一拉,顿时一阵铺天盖地的眩晕如潮水般瞬间将他吞没。元稹眼前一黑,意识也不受控制地断了,就这样倒了下去。

好好的人突然晕倒,李进贤和裴郧都被吓得愣在原地,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淡黄色的身影。裴淑面露焦色,俯下身查看起元稹的状况,不住唤道,“公子!元公子!”

他病得严重,没有半分知觉。

裴淑伸手探上他的额头,惊觉那温度已到了烫手的程度,唰地变了脸色。

“这、这是不是要找大夫啊?”

“大夫……丫头,那许大夫和你交情不错是吗?”

“对、对……青葭……我找她去!”她当机立断,几步冲出院门跑上了街道,留下李进贤和裴郧惊魂未定地面面相觑。

“救、救人啊……我敢说他若有个三长两短,那郑老头……啊不,郑公怕是真会扒了你的皮!”裴郧情急之下话都说不利索了,急忙招呼仆从想将元稹先抬进室内。

李进贤见状,干脆将他推到一边,“磨磨唧唧的,我来!”

随后一手揽住元稹的肩,一手又抄进他的膝弯,直接将人从地上横抱了起来,快步走进了厢房。

作者有话要说:(1)裴家父女的人设几乎全改,和涪州没关系了,只保留了出身河东裴氏这一点。可以把他们当做原创NPC来看

——分割线——

这几章特别重要,几乎每个场面我都脑内排练了N次,所以写起来比较快……重要是因为出场的配角工具人们很重要,文名和立意一半是因为他们。元白是明线,这些原创配角们是暗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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