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养吧养吧。反正这只看起来不用占床。他抱着老虎让画师给画过像备过案，认命地领着它往朱雀馆去。

一路上小白虎活蹦乱跳，这里嗅嗅那里闻闻，一双肥爪子拍得白玉砖地面啪嗒啪嗒直响。

这么生猛一只小虎崽，一天也不知道吃多少合适？不过赵英年答应它的供给由仙兵营来出，他只需要按时去领便是，因此倒不须特别担心。

“它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走在天街上，林见晓舒展眉眼，笑着说道。

云出歪过头去看林见晓，这时候才看见后者脸上罕见地笑得这般明朗，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便如旭日破雾，一时间晴空朗朗，天清地明。

林见晓脸上常常带着笑，但那不过是为了配合氛围，鲜少笑达眼底。

云出笑，“你也长得好看，英俊倜傥，风度翩翩。”又打趣道：“估计是它不喜欢你这款，哈哈……”。

林见晓忍不住跟着笑出了声。

到了扶玉苑，小白虎不知到了家，还在蹦蹦跳跳地往前奔，云出赶紧将它捞回来，指道：“这里。”

小白虎看了眼门口牌匾，甩了下尾巴，屁股一翘，跨进门。

阿染在庑廊下择菜，不经意抬起头，看到门口居然跑进来一只虎，凄厉地惨叫一声，手上的盆子一扔，抱着脑袋夺路而逃！

“别慌，是我捡回来的。”云出蹲下来，摸摸小白虎脑袋，赶紧安抚哀嚎的阿染。

小白虎怔愣地望着噼里啪啦洒在地上的豆子，不知道这是什么新玩具，好奇地拿爪子拨了拨，又偏头脑袋看了看窗户后的阿染，忽然身子一弓，前爪又伏在地上，屁股高高撅起， “嗷呜”一声，拉起进攻的架势。

阿染险些没晕过去！

“为什么要带只老虎回来？”她扶着门框，颤声质问。

“是走丢的，找不到家了，暂时先就跟我们住。”云出解释，说完拍拍小白虎屁股，“乖，这是阿染，不许吓人，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

小白虎呜呜两声，将身子收回来，讨好地舔舔他手掌，伏在他脚下。

云出赞赏地rua了一下它的毛，招呼跟着往屋里去。还是个牙都没长全的孩子，是伤不了修成人形的阿染的，也就乍呼乍呼而已。

但看来小家伙虽然还小，身为战神家族的天赋却很强大，居然能一眼看出阿染的本尊，这可真是件让人惊喜的事情。

进了屋，阿染还躲在里屋门槛内，手握着锅铲，与小白虎干瞪眼。

自说出“无意结道侣”后沉默了许多的秦彧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看着云出脚下两尺长的白虎崽，圆头大耳，目露精光，根骨倒是不错。

“哪来的？”他也好奇。

云出正要说起缘由，却见刚才还神气活现的小白虎看到前者，畏惧地后退了几步，一改原先对待陌生人的架势，屈了四膝，无比驯服地冲秦彧跪伏下来。

完全是臣服的姿态，像臣子见到了帝王。

“咦，”云出盯着小白虎，那双大大的虎眼正在小心翼翼地偷瞄，但还是没敢抬头。

云出向秦彧看来，一身雪衣，剑眉星目，风姿独秀。是挺帅的，但不凶，怎么就吓到人家了？

秦彧的视线在云出脸上停留了几息，又面无表情地转向小白虎，淡淡地说道：，起来吧。”一副上位者的模样，好像在说：“爱卿平身”。

虎崽果然乖乖地起来，上前两步站，讨好地抬头看着他，甩了一下尾巴。

“主子，你跟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阿染再也忍不住，弄只老虎回来，害得她的灵魂都在颤抖。

云出一边给自己斟茶，一边道明来龙去脉。“不知道它怎么来了仙都。这次是重渊宫的人捉它，下回还不知道谁会抓它，反正又不用咱们出供给，就占个窝，住就住吧。”

“它挺听话的，年纪又小，你就管管它三餐就行了。”

阿染无语，它在你面前听话，不代表在她面前也听话！真害怕哪天一时兴起，兽性大发，一口把他叼进嘴里塞牙缝。

“下次再也不许往家里带人了，再带就得安排去睡屋顶了！”阿染丢下话，噔噔跑去炒菜。

带一个大老爷们回来还不够，现在又带一只小老虎崽。有一就有二，有二只怕还有三。屁大个屋子，塞这么多个活物，这日子怎么过？

云出把小老虎抱在怀里rua，对秦彧道： “得取个名字。”

秦彧伸指搔了搔它的胡须，“是只公的，得取个威武些的名字。要不叫泰山？”石敢当也行，威武雄壮，闻者生畏，见者软腿。

云出盯着小白虎的眼睛，“咱家大爷给你取名阿泰，你可愿意？”

阿泰欢喜地转圈，这是喜欢？

家里多了新成员，自然热闹了一点。晚饭阿染多煮了两条牛蹄，剁成两寸长一段拿小脸盆装好放在阿泰面前。今天还来不及去衙门领供给，只能给它吃吃这个。

阿泰先是闻了闻，然后等秦彧和云出都动了筷子，才埋头大啃。看不出来即使是只虎，教养也是极好的。

一家四口围成一桌，除了阿染挑了离阿泰最远的位置坐着，其余看起来倒还和睦。

晚饭后云出捉着阿泰在井畔洗澡，洗出一盆黑泥来。换水再洗一次，在管事处呆了一夜的杨德芳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横眉怒呵，“哪里来的畜生？”

阿泰听到有人这么叫唤它，埋在水里的头倏地抬起来，晃晃脑袋带出一圈水花，看清了还在咋呼的杨德芳后，把腰一弓，嗷呜两声，带着满身的皂角泡扑了过去。

气势悍然，不可抵挡。杨德芳嗷嗷叫着，转身就逃。

云出看着他背影，看来杨家还有点背景，将差事给他保住了。那么余晓飞呢?正想到他，门外急步走进来一个人，正是余晓飞。

余晓飞背抵着院门，瞪了瞪张牙舞爪的阿泰，又绷紧着脸瞪向云出。

云出慢悠悠呼唤，“阿泰回来。”

阿泰屁颠屁颠地跑回来，自觉地伏进水盆里，任由云出给它梳毛。

余晓飞咽咽口水，贴着墙壁快步回房。

云出挠阿泰的下巴：“阿泰要给哥哥看家哦。”

“呜呜。” 阿泰舔他的手心。

院门被推开，又走进一个人，是吕成华。看到从澡盆里站起来的阿泰也怔了怔，但很快淡定地往前走了。

走到半路忽而折回，打量着阿泰，“这就是你们在街头捡到的那只白虎？”

主动来说话，这是破冰的意思?同一个大院，原本就不必闹得那么僵，云出自不会拂了他的好意，“是，他叫阿泰。”

吕成华缓步走近些， “阿泰倒是挺威猛的。”

看了会儿，右手伸了又曲，曲了又伸，明显想上手rua。然而和云出的交情早先相敬如冰，这般动作终归不妥。于是最后什么也没有做，无声地走了。

阿染虽然牢骚不断，但家里其余都是大男人，作为唯一的女性，许多家务事也只有她来做。

她弄来床丝被垫在大竹篮里，再铺上竹席，给阿泰弄了个舒服的窝。早上起来又跑去衙门里先把他那份供给领回来，然后又弄吃的给它。

但阿泰年纪小，不懂事，依旧常常以审视的目光在门后、在屏风后、在树后，在各种角落里瞪着眼珠儿盯着自己的衣食父母。弄得阿染成日惶惶不安，好长一段时间都活在死亡的阴影当中，只觉得长此下去，猫生何欢？

云出无事的时候会带着阿泰出去转转。阿泰现在跟林见晓熟了，远远地看见时会扬起肉爪打个招呼，却始终不让他抱。

准确来说，是除了云出，谁也不给抱。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阿泰的缘故，林见晓脸上温暖的笑意明显地多了，锋冷的眉眼柔和了许多，话也稍多了些，常常专程来陪着云出蹓阿泰。

一个月之后，阿泰足足胖了一圈，阿染也终于摆脱死亡阴影，庆幸猫生还是欢喜的多，可以好好地继续。

然而十二司发出去的招领启事始终没有引起动静，像是石头丢进大海里，连个水花也没溅。

秦彧自那天为阿泰取名后，仍旧淡淡的，倒和阿泰打得火热。大约是闲着没事，他便教阿泰简单的吞吐之法。

仙都灵气很足，阿泰初时学得笨拙，后来朝夕吸取日月精华，倒也渐渐得法。

秦彧再点拨它防身之法，一个月之后，它挥爪子拍墙上的蝴蝶，能直接把墙拍个窟窿。

“阿泰。”这天秦彧又在召唤神兽。阿泰屁颠屁颠地跑上前去，跳上榻，服服帖帖趴在秦彧旁边，秦彧则歪在阿泰身上，屋外的光亮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肩头，雪衣柔软地垂落塌前，青丝如墨泼了阿泰半身。

画面温馨，岁月静好。

此情此景，叫人忍不住放下心中芥蒂，想说些平时不敢说的话。

云出早感觉到秦彧有意的疏远，不仅几乎不说话，连两日一次的护手药膏都不抹了。

但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同一个桌上吃饭，如此刻意疏离，怎么想都不是个滋味。他想着最好今天就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大家如先前一般和谐相处，笑语晏晏，宛如一家人，不香吗？

且今天要说的这个话，早说早好。若是后者不同意，那他就暂时绝了这个心思。

他垂眼看了一人一虎一会儿，随即走过去，侧身坐上榻的另一边，也歪在阿泰身上，视线扫过秦彧俊美的侧颜，问道： “秦彧，你把阿泰教得这么好，能不能帮我个忙？”

秦彧早被云出吸引了过去。他故作专心看书，其实一个字也没有看下去，心中压着隐秘的期待。

这些日子他本来只是想整理整理自己不同寻常的心情，却不知怎么的搞得，心情没整理好，反倒和云出吵了架似的不再亲近，也是郁闷得很。

以往云出回来，总是换下差服就习惯了似地挨在他身边，或者说会儿话，或者只是闲坐。

现在想说上两句话都难，遑论其它，他都开始羡慕外间的窗户了。云出每天都要去靠一靠，看屋檐下的占风铎，看院子里的花团锦簇，看天上的日月。

心里头的空缺一天比一天大，简直要四面漏风。但他堂堂上神，为什么要拉下脸去主动求和好？

秦彧用神识瞧着云出一步一步走过来，青衣翩然，风姿绝丽，那双明澈的眼底倒映着自己，且只有自己，骤地怦然心跳。

听见云出的话，心头一刹的怦然平复，又阵阵泛起了酸。好久没有好好说话了，却是为别人而来。

他垂着眼皮，没有抬头，用眼角余光瞧着云出的手指。那手指莹白纤长, 指甲圆润规整, 还透着粉。就那样懒懒地搭在阿泰毛茸茸的背上，好看极了 。

如果是以往，他就直接上手去蹭了，还可以借着抹护手药膏，亲密接触。若是可以，还可以凑近莹白如玉的颈后，猛吸那春意花草的气息。

但大家疏远了这么久，再做这个动作没个由头。

“说”。他压着心头的万千思绪，只用一个字回应着云出，面若冰霜，好像后者欠了他多少钱赖着不还似的。

……..这是要把疏远进行到底？云出蹙眉，心里头微凉，目光在前者的侧脸上定了几秒。

就那天的话题，一桩如此不值一提的小事，真论起来连嫌隙都算不上，有必要这么久了还耿耿于怀吗？

活了两千年，倒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这样的人。若是别的物事倒也罢了，惹得心里不愉快了，丢开就是。偏偏他是一个大活人，自己还承诺了的，允他住在这里五百年。

秦彧没有感受到这份安静的不同寻常，只是偏过头，看着云出昳丽的脸，略略不耐烦地问道：“想要做什么？”

…….这人现在的态度，多少有些挑战云出的厚脸皮，但……比起想问的话，以及和好的心思，这点脸皮不要也罢。

云出踌躇片刻，一只手rua 着阿泰的耳朵，说道：“想请你帮一个人加快进阶的速度。他灵根还不错，但是苦于无人指点，修为一直停滞不前”。

“谁？”秦彧撑起半边身子，直直看着云出。他浑身不爽，酸涩加上这些日子堆积起来的郁闷和烦燥在胸腔里噼里啪啦炸着火花，仿佛要炸坏那个谁。

不用想也知道，云出定不是帮他自己问的，那么就是朋友。仙都里算得上是他朋友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天天跟他一起巡街的那个人。

林！见！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