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周五早上。
程雪醒来的比往常稍微晚点，连带着出门也迟了些。
说来惭愧，昨晚她少有的不是因为工作忙不完才晚睡，而是，因为吐槽上司发泄怨念一时没刹住车，导致折腾到了快一点才上床。
今早回想起来，多少有点离谱……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让程雪略有不安。
昨晚，当她终于宣泄完了情绪，和裘小桃互道晚安准备关闭语音软件时，意外地发现那个招募来的琴师还挂在她们的语音小房间内。程雪没有多想，只当他是忘了退语音随手将他移出就关闭了房间。
现在想来，他该不会是……
旁听了她发疯的全程吧。
那时程雪情绪上头，又是在裘小桃这个老熟人面前，可没少出言不逊口吐芬芳。
但转念一想，他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网友罢了，网线一拔就再无交集。
应该……不要紧吧。
定了定神，程雪加快步伐向车站赶去。
*
洧州市的天气向来令人难以琢磨。
昨天还是骄阳似火，今早就来了场不合时宜的早间雷阵雨。
不巧程雪又住得偏，附近没有地铁站，只能坐公交上班，早上便无可避免地因阵雨塞车耽搁了路上的时间。
下车后程雪一路紧赶慢赶，当她终于踩着略微沾湿的鞋袜坐定在工位上时，抬眼看了看时钟，还是晚到了五六分钟。
程雪叹了口气。
抱着侥幸心理，她侧头小声问了问一旁同期入职的同事黎茉：“总监今早在吗？”
“现在？不在。”
程雪略微放下了一颗吊着的心，刚想喝口水润润嗓子，又听见黎茉说：
“可五分钟前，他在，他还发现了你不在。现在应该是去开会了。”
程雪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黎茉正盯着电脑屏幕整理着画稿，并未留意到程雪的异样。
继续说：“也是你倒霉，他去开会的路上正好路过了你工位，扫过你空位时他的眼神冷得像是想刀人。”
程雪：……
正巧整完了画稿，黎茉干脆凑过身来小声八卦：“总监之前好像不会特别留意员工的出勤时间来着，你是不是最近哪儿惹到他了？”
程雪苦笑：“没有。我哪敢啊，我躲着他还来不及呢。”
“是么？”
“凶归凶，”黎茉感叹了下。“他的脸是真好看啊。”
“他那种顶级冷美人，就算是气到想刀人的样子，也别有一番风味，是值得裱起来每天近距离欣赏的程度。”
程雪：？？
“姐妹你疯了？清醒一点。”
“实在不行就去找他接个活儿等他骂你一顿，近距离冷静一下。”
“不了不了。”黎茉头摇得像个小拨浪鼓。“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命要紧。”
*
玩笑归玩笑，程雪依旧忐忑地在电脑前奋力赶了一上午稿，企图“将功补过”。
万幸，李谨曦一直没再现身。
托黎茉这个“包打听”的福，程雪才知道他今天是去参加公司高层的股东大会了。
李谨曦在筹划的《流浪荒息》是公司重点关注的战略性核心项目。公司对它的希冀，是能借此打开国际市场。
在初步构想中，《流浪荒息》将以末日废土为大背景，赛博朋克世界观为创作蓝本。
在此之上，人类文明重新融合洗牌，诞生了七大势力，各自吸引着认同其文化和意识形态的民众加入。
为完成这一鸿篇巨制，总监李谨曦设置了多个部门协同合作，其中美术设计部暂无经理由他本人兼任。
这也是他身为总监，却会直接出现在程雪美术设计部的周会上的原因。
至于公司股东大会，议题众多，说不好李谨曦什么时候散会。或许能让她逃过一劫。
一边祈祷一边干活，转眼到了快中午，程雪照例是等黎茉一起去吃饭。
她俩虽然是同期招进来的新人，但并不在一个组别。程雪在负责设计以传统中式美学为基调的“玄曜”势力的组别，黎茉则是在以西欧海洋文明为原型的“兰渡”势力组别。
两人最初并没有什么交集，熟络起来，还是因为一个乌龙。
黎茉从五岁学画画就对欧洲中世纪的艺术风格非常感兴趣，尤其钟爱18世纪设计繁复细腻的洛可可风格。理所当然地在大学时期表姐的带动下入坑lolita，成了一名每次上街都要打扮得花里胡哨的lo娘。
原本临近毕业，黎茉还有些犹豫是否要在上班时依旧坚持自己的爱好。表姐倒是鼓励她：“你不是在游戏行业么？你们公司又不限制服装，那喜欢就穿呗。”
“不了不了。”黎茉摇了摇头。“职场里我怕引人注目，我的能力又不够出众，还是收敛点个性好了。”
哪想上班第一天，便见到了邻座大咧咧地顶着一头粉毛，穿着一身黑色改良新中式旗袍，长相却乖巧甜美的漂亮妹妹程雪。
黎茉的嘴险些张成了O型。
再后来，她听闻程雪异常勇敢地接下了新人里没人敢应答的总监下发任务，又听说她在“玄曜组”混得风生水起，每天忙得不亦乐乎深合孟琳姐心意，愈加对这位同期的怪物新人肃然起敬。
尤其是在黎茉见过程雪完成的总监下发任务的成品后，更是将她当成了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直到某天，黎茉意外看到了程雪申请入职时的画作。
客观来说，她的角色设计非常新颖抓眼，用色也足够大胆，很有灵气，但是看得出来绘画基本功并不算扎实，综合只能算上是入行新人里中上的水平。
而她入职后的成品与之对比，完全是脱胎换骨级别的脱变。
“如果她可以做到……”黎茉在心里默念。
“那么我勇敢一点、努力一点是不是也可以。”
一颗种子就此在她的心底种下了。
黎茉做的第一个改变，是尝试像程雪一样展现自己更真实的样子。
第二天来上班的时候，她悄悄地戴了一顶黑色羊毛卷假发，穿了件点缀着蕾丝花边的生成色衬衫，配以低调的纯色cla系长裙和精致但不惹眼的妆容，一路上很是忐忑。
然而结果和黎茉预想的一样，踏入公司后并没有什么人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倒是她从程雪身边经过时，程雪明显眸光一亮。
“好可爱！”
“哎……”黎茉愣了愣，才微红着脸回：“谢谢你。”
又踌躇了半天，黎茉终于找到了个并不高明的话题延续对话：“你的发型也很特别，很漂亮，是哪家买的假发呀？”
“你说这个？”程雪指了指自己的粉色水母头。
“是真发哦。要不要摸摸看？”
程雪的眼神中满是真诚与鼓励。
鬼使神差般，黎茉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了她蓬松柔软的发丝里揉了揉……
就此因为“摸头”情谊，两人成了彼此工作生涯中的第一个好友。
此刻，程雪正在微信上焦急等待黎茉的回信。
“歪？茉宝你会还要开多久？去晚了食堂要排长队哎。”
三分钟后。
“啊啊，抱歉我可能没那么快QAQ，你要不要先去，我结束了来找你。”
“那要我帮你打饭吗？”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好。”
程雪放下了手机开始着手收拾东西，一条腿已然迈出工位时，又见到一条新的消息弹出。
“对了，五分钟前，总监他们好像开完会了。你现在走，搞不好会撞上他回来。”
程雪：？！
黎茉消息的准确度她还是很相信的。短暂的思考后，程雪当机立断起身向长廊眺去。
程雪所在的大办公室和长廊只隔着一面挂着百叶窗的绵长的隔音玻璃幕墙。她站在室内透过窗缝和玻璃望去，长廊末端果然出现了一个肩宽腿长，身姿挺拔的身影。
顿时心中警铃大作。
程雪看见他时，李谨曦刚好走到长廊边一扇未拉上帘幕的窗边，正午略显刺眼的阳光透进来，将他墨色的发丝渡上了一层金边，衬得大步走来的他宛如天神。
然而即便是在这样的氛围下，李谨曦的神色依旧冷得像是深秋夜里一潭漆寂的湖水，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漠疏离。
他的身侧后跟了个矮了他大半头却看起来年龄大了他一轮的中年男经理，正一边擦着满头的冷汗，一边亦步亦趋着向他解释着什么。
而全程，李谨曦始终微微蹙着眉，未发一言。
……一看就是，心情欠佳。
程雪自知还有今早迟到的“案底”，断然不敢触这霉头。
李谨曦和她在同一片大办公区域内办公，只不过程雪的工位在没有隔断的大办公室内，李谨曦则是在区域内有一个独立的小隔间，不巧他回隔间时必然会路过程雪的工位。
眼看李谨曦就要从长廊走进室内，程雪来不及多想，当即回到工位上蹲下缩起，借办公桌挡住自己。
闷头躲了好一会儿，程雪觉得有些脚发麻。但又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走过去，本着保险起见的想法，她决定再等等。
干等着未免有些无聊，程雪拿起手机开始找黎茉单方面地碎碎念。
“果然有些‘美人’就是只可远观。”
亵玩？
想都不要想，想想都是在犯罪。
“就连靠近些都要当心十级冻伤。”
念完后看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程雪起身。
不想一抬头，便看见李谨曦正双手抱臂停在她的工位前，身后的经理早已不见踪影，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挂着冷意淡漠的眼眸。
他似乎是刻意地等了有一会儿，大概率全程亲眼目睹了她刚才蹲在地上抠手机的一系列奇怪举止。
见她起身，李谨曦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算是示意。
救，救命。
瞬间程雪只觉得脑袋发晕，脚趾开始在地面紧急施工。
她试图理智分析：他站的那个位置，应该看不清我发的消息内容吧？
应该…？
就算看到了，他能猜出来我指得是谁么？
不好说。
唯一值得程雪庆幸的是，至少“亵玩”那句她只是心里默想了下。
没有发出来留下“罪证”。
“我……”
程雪头快埋到了胸前，从牙缝里勉强挤出来了一个字。
“嗯？”
对方居高临下，未解其意，静待着她的下文。
……
……
啊啊啊，
我的沉默震耳欲聋。
这样僵持也不是个事儿。
残存的理智让程雪决定绝口不提迟到一事，也不提刚才自己的奇怪举止。
仿佛只要她不提，
还可以当一切无事发生。
于是，程雪绞尽脑汁硬着头皮说：“那个，总监中午好？”
……麻了。
算了，毁灭吧。
程雪脚下的三室一厅即将竣工。然而意料之外，她听见李谨曦似乎是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像是有一把小扇子猝不及防地在她耳旁挠了一下。
“你现在有空么？”她听见李谨曦问道。
“有…有？”
程雪这一句简短的应答答得那叫一个百转千回愁肠百结。
“跟我来，我有事情要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