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傅梓深的表情由悲转喜，楚南芸暗暗松了口气。又腻歪了一会，楚南芸将傅梓深从地上拉了起来，她拍了拍裤腿上的尘土，道：“现在我们得赶紧回去继续调查玛莎的事了。”
.
“滴——”随着闷闷的提示音的响起，手机屏终于亮了起来，耀眼的白光过后粉红眼小狗的屏保壁纸出现在二人眼前。
“啊，终于能看见你了！”瑞秋激动地欢呼道，“噫，你怎么也在？”
她指的是“穷凶极恶”的“大恶棍”傅梓深，被死死捆住以及被枕头砸头的“酷刑”还历历在目，瑞秋虽然已经不再有实体，但还是下意识颤抖了一番。
“这是我家我凭什么不能在？”傅梓深没好气道。好在他今天被楚南芸几句话哄得很开心，懒得和瑞秋计较，不然他此刻横竖要直接开炮了。
“切。”瑞秋不屑一顾道。虽然傅梓深现在根本看不到瑞秋的表情，但他直觉这家伙肯定翻了个白眼。
“好了，别扯其他事了。瑞秋你快快和我们聊聊玛莎的事情吧。”楚南芸及时制止住了他俩小学鸡吵架行为。
瑞秋清了清嗓子，故作玄乎道：“这个事情听起来十分不可思议……”
“少废话，说重点。”傅梓深打断了她的发言。
瑞秋又“切”了一声，这才步入重点：“先生死后为了实现他的愿望，同时也为了寻找我命中注定之人，我决定独自一人离开了基地，探索外面的世界。当我流浪差不多两个星期的时候——我记得好像是个冬天吧，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地上的积雪都快到我的腿肚子，我在野外徒步旅行时看到了雪地上有个人影子……”
.
瑞秋张望了两下，实在觉得那道影子可疑，于是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走近一瞧，嚯，果真是个人，瑞秋吓了一跳，以为是有人饿晕在雪地里了。
毕竟这里是黑市外围，聚集着不少饥寒交加的平民，真有人饿晕在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喂，你没事吧？”瑞秋试探性地戳了戳那人，却发现那人的皮肤冰冷得很。
虽然瑞秋是个仿生机器人，但是先生教会她懂得了许多人类情感与道德，所以瑞秋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人在雪地里活活冻死，于是她解开自己身上只起到装饰作用的大棉袄，将那人紧裹其中。
过了一小会，怀中的女人渐渐转醒，当她看到眼前陌生的人类时吓得一巴掌甩了出去。然而她实在是太虚弱了，那一巴掌轻飘飘的，瑞秋还以为是一片雪花飘落在了脸上。
“混蛋……败类、衣冠禽兽！”女人气喘吁吁地大骂道。
瑞秋皱了皱眉，没好气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我好心救你你怎么骂人啊！”
被她这么一吼，女人稍微清醒了一点，她不再辱骂瑞秋，但依旧保持警惕。
又过了一会，树林里传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瑞秋听到有人在低语。
“在那边……痕迹……走……”
夹杂着冰雪的风声呼呼大作，那人到底说了什么瑞秋听不真切。但在她怀里的女人却惊起，一把扯住瑞秋的领子，小声而急切地恳求道：“带我走，带我走！”
瑞秋不明所以，但看着女人那心急如焚的模样她终究是不忍心，她一把抱起女人后匆匆往其他方向跑去。
瑞秋将女人带回了自己的临时住所。这个逼仄的小房间位于黑市的一家地下旅馆里，这里没有窗户，由于长时间缺少阳光而十分阴暗潮湿，天花板的角落里甚至倒挂下三两只黑黢黢的小菌子。
女人缩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木板床上止不住地打着哆嗦，瑞秋看了她一眼，问：“你很冷吗？”
“你难道感觉不到吗？”女人反问。
瑞秋是个机器人，根本感觉不到冷不冷的，虽然基地的机械天才给她升级了电子神经元，但那也只和一些基础的触觉和痛觉有关，她能感受到一定的温度，不过超越忍受数值的都会被机体过滤掉。
于是瑞秋实诚地摇了摇头。
女人埋下脸，不再和瑞秋说话。
就在她感到自己的双腿冻得就要麻木时，一丝丝温暖正在向她靠近。女人好奇地看过来，只见瑞秋点燃了一个火折子，放在一个铁盆子里并将其推到了女人身边。
“好点了没？”瑞秋问。
女人一愣，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瑞秋见女人不喜欢说话，就没继续找话头。她缩在长椅上闭上眼睛进入了休眠模式。她闭眼时女人正裹在被子里，双手抱着膝盖，等她第二天再睁眼时，女人依旧维持着这个姿势。
铁盆里的火已经熄灭了，由于房间里实在是太过于潮湿，那些熄灭的碎屑都黏作一团印在了铁盆子底部。
瑞秋刚伸了个懒腰那女人便投来了警惕的目光。
“你昨晚上没睡？”瑞秋扫了一眼女人青紫色的黑眼圈，忍不住问道。
女人在意识到眼前人是谁后松了口气，身上竖起的刺渐渐收了回去。她点了点头，小声道：“睡不着。”
“哦。”瑞秋不知道说些什么，她挠挠头站起身来，转身向外面走去。
“你要去哪？”眼看着她要出门，女人疾呼道。
“去给你弄早餐啊，你们人类不都是要吃饭的吗？”瑞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女人暗自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瑞秋回来了，她胸前的那块衣服鼓鼓囊囊的。她关上门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袋子来，里面装着一块香喷喷的烤红薯。
“哝。”她将烤红薯递了出去。
女人犹疑地接过烤红薯，快速地扫了瑞秋一眼，然后将红薯掰了一半递还给瑞秋。
“干嘛给我？我不吃。”瑞秋将女人的手推了回去，转身又往门口走去。这次女人没有再问她要去干什么。
等中午瑞秋带着新的食物回来时，她发现那半块红薯静静躺在自己昨晚睡觉的那张长椅上。
瑞秋搓了搓鼻尖，不知道如何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
女人的话很少，直到第二天晚上吃晚饭时，她才稍微热络了些。
“你为什么总是说‘你们人类’？你自己难道不是人类吗？”女人问。
瑞秋语出惊人道：“不是啊，我是机器人。”
女人愣住了，手里的调羹掉在了桌子上，上面的玉米浓汤洒了出来。
瑞秋指了指洒在桌上的汤汁，一本正经道：“浪费可耻。”
女人回过神来，用手指抹了汤汁送进了嘴里，嘟囔道：“你没开完笑？”
“这有什么好开玩笑的，我就是机器人。”说罢，她像是怕女人不信似的，撩起自己的假发，给女人展示自己后颈印着的标识。
“你是从哪来的？是这里的工作用机器人吗？”
“不是，我是陪伴型仿生机器人。我的上一任主人在我面前自杀了，我自己跑出来的。”瑞秋不愿意透露有关组织的任何信息，于是囫囵过去。
女人深吸一口气，严肃道：“以后别遇到个人就和他说你是机器人。”
“为什么？”瑞秋不解。
“他会把你抓走，你会回到方舟实验室，在那你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被销毁。”女人道。
瑞秋打了个哆嗦，她才不想被抓去销毁呢。
女人安静地扒拉了几口饭，又突然抬起头来说：“不行，你那个标识太显眼了，一下子就会被人发现你是机器人，你得想办法把它去掉。”
“怎么去？”瑞秋问。
女人：“你会感到疼吗？”
瑞秋点了点头：“会。”
“那你忍着点。”说罢，女人拿起火盆里正在燃烧的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向瑞秋的后颈伸去。
瑞秋闷哼一声，双手抠住了桌子的边缘。
“你这材料也太好了，怎么烧不掉？”烧了半天，瑞秋的后颈上只多了淡淡的焦痕，上面的标识纹丝不动。
女人又拿出一把水果刀，削了半天才终于把那标识刮得破碎而难以辨别。
“好了。”女人抹去头上的汗，将刀扔到了一边。
瑞秋的痛感来得也快去得也快，毕竟她的神经元无法储存疼痛留下的印记。她伸手摸了摸后颈上凹凸不平的皮肤，有一瞬间感到身上的枷锁又少了一个。
“谢谢你啊。”她道。
女人低头扒拉着饭，浅浅地“嗯”了一声。
第三天，瑞秋很晚才回到住所。她刚关上房门就快速说道：“今天有几个打扮得很奇怪的人在黑市四处打听一个女人。”
女人一听，正在修剪花枝的手停住了——这几朵小花是早上瑞秋出门时带回来的。虽然那是十分劣质的仿生花，但女人依旧视若珍宝，认真打理着。
“他们在搜寻一个叫玛莎的女人。”瑞秋的语气里带着隐隐的不安，“这个女人是你吗？”
女人挺直的背影停滞了几秒，随后垮了下来。
“他们还是找到这了啊……”玛莎自嘲地叹了口气。
“要是被他们抓到你会怎么样？”瑞秋问。
“会死吧。我不知道，无所谓了。”女人耸了耸肩，似乎死亡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
瑞秋静静地看了她几秒，然后快步走上前去，用厚重的棉服将她裹了起来，随后将她扛到了肩上。
“你做什么？”女人惊呼道。
“你故作镇定什么呢？你的手一直在抖——这个时候你就别装了啊！”瑞秋嚷道，“冷了就是冷了，饿了就是饿了，不想死就是不想死，干嘛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啊！你不别扭吗？”
瑞秋裹完玛莎，又在兜里揣了点方便携带的速食饼干，转身向门外走去。
玛莎紧紧抓住她的衣服，喉咙干涩道：“他们已经查到这里了，你再带着我会被他们一起抓走的！”
瑞秋扛着玛莎飞快地穿越拥挤狭小的走廊，向呼啸着风雪的树林深处奔去。
“你现在才顾及到我的安危了吗？早知道现在当初为什么要恳求我带你走？”瑞秋揶揄道。
玛莎无力反驳。
瑞秋找到了一个小山洞，她将玛莎藏在了里面。
微弱的火苗在冷风中颤抖着，羸弱得随时要夭折似的。
沉默许久的玛莎终于开了口：“我们是逃不掉的。”
“你——”瑞秋刚想反驳，就对上了玛莎绝望而充满感激的眼神。
“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玛莎轻轻拥抱了一下瑞秋，“你虽然是个机器人，但比很多人类还要有人情味。”
瑞秋将脸埋在玛莎的颈窝里。
之前是先生临死前说瑞秋终于变成真正的人了，这次又是玛莎说自己比部分人类还要有人情味。虽然瑞秋一直渴望变成一个真正的人类，但她宁可不变成人类也不想让先生和玛莎去死。
“你为什么要救我呢？”玛莎问。
“因为先生说要做一个善良的人……”瑞秋声音开始颤抖。
玛莎低笑一声，道：“你口中的那位先生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过了一会，风声中夹杂着少许异样的气息，玛莎知道时间不多了。
她抓住瑞秋的手，诚恳道：“你可以帮我最后一个忙吗？”
瑞秋点了点头。
玛莎道：“我有一个无论如何也不想忘记的人，你想让你替我保留这段珍贵的记忆。”
玛莎说这话时，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瑞秋心想，这就是自己一直想要寻找的那种感情吧。
电子脑连接完毕。
玛莎躺在地上，带着恬静的笑道：“我看得出来你很渴望自由与爱，你大胆地往前走，一定能收获属于自己的幸福的。”
外头的异动越发明显。
玛莎站起身来，她最后拥抱了一下瑞秋，在她耳边用力道：“一定要活下去啊！”
随后，她转身向风雪交加的无边黑暗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