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中午,服务区休息的人不少。她们人手一个三明治走到树荫底下晒太阳,对于太阳的态度也像是对彼此的态度,一面向往着,一面又要把自己藏起来。
她们小口咬着三明治,并不说话,只是默默观察周围人群。
两个本质内敛的人,“观看”便是她们的生活方式。看学校湖中的鸭子,看博物馆,偶尔也八卦地远远旁观小情侣拉扯吵架。
两人全程都只是观看而不做声,直到某个瞬间不约而同会心一笑,就算是完成了交流。
以至于大学室友怀疑她们其实长着隐形的昆虫触角,或者依靠脑电波交流,否则怎么话也不说就培养出许多默契?
现在她们照旧是不说话,眼神却都聚焦在卖店门口台阶上的小孩身上。
两个小朋友把练习册铺在腿上,埋头健笔如飞。
祝亭晚微微撇嘴,朝钟老师投去一个无奈眼神,意思“现在小朋友真可怜,出来玩也不能尽兴。”
钟星岚却摇头笑笑,心道这帮学生早该做好时间安排,何必在假期结尾手忙脚乱。
也许是当惯了老师,钟星岚见到狂补作业的同学,已经条件反射般生成许多训导的话术。
若是自己班上的学生,她恐怕此刻又要多嘴去管闲事,说些大道理云云。
意识到自己职业病差点犯了,钟星岚尴尬吐吐舌头,悄声和祝老师自责:“怎么办呐,我现在批评学生的话总是张口就来,说完又总爱后悔,觉得自己和过去那些唠唠叨叨的老师没有区别。”
“嗯?”祝亭晚实在是被钟主任吐舌头的娇憨模样惊讶到了,以至于没太在意她究竟说了什么,只好就着最后一句话回应:“是么?那我倒很期待看看你批评学生的样子。”
钟星岚只是性子冷,不爱开口,但熟识她的人都知道她其实很好说话,容易害羞,心也柔软,说一句硬话简直要她半条命。
非要比喻的话,祝亭晚觉得她的心是绵绵冰做成的。甜丝丝的清爽,捂在手心就会融化。这是初尝禁果的那天,她伏在人身上紧贴着柔嫩肌肤得到的灵感。
“很难想象钟老师批评人的样子。”祝亭晚咬了一小口三明治,歪头笑看钟星岚:“下次有学生违纪,我得好好旁观一下。”
“会吓跑你的。”钟星岚把没吃完的小半个三明治重新包好:“你既然看过学校论坛,就应该看见学生评价我灭绝师太,说我是叫人石化的美杜莎,还讲我……”
“你别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学生开起玩笑总是没分寸。”祝亭晚打断她。
“但也不完全是玩笑。”钟星岚指尖抵着太阳穴揉了揉,语气低落:“起初我只是装凶,你知道,有些时候是要震慑住那些学生。可装得久了,我就真把自己嵌入那个冷冰冰的面具里,好像脾气都变差了。”
“亭晚,你当时最不喜欢的就是脾气不稳定的人,对吧?”
钟星岚急急忙忙把自己的缺点都抖落出去,好像生怕哪天祝亭晚发现自己和记忆中不一样,再突兀地离开自己生活。
而祝亭晚敏锐地捕捉到钟老师的不安。她听出钟星岚患得患失的在意,又想起自己开学后决心分手的恶劣盘算,心底愧疚更甚。
回国前,她原本计划着给这段感情画个句号就体面分开,毕竟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现实阻碍几乎找不到可解的办法。
可站到钟星岚面前不过一天的时间,原先的计划就全崩塌了。
“人又不是机器,情绪没办法一直稳定。凡人总有焦虑,也有爆发的时候。”祝亭晚轻抿了一口热茶,安慰钟老师:“我不记得我喜欢什么样的人或讨厌什么样的人了,但是我喜欢包容我喜欢的人的情绪。”
她希望在钟星岚委屈或生气的时候能想到自己,也希望自己的拥抱或安抚能抚慰对方情绪。被需要也是“爱”的重要构成。
“你包容了谁的情绪?”钟星岚警觉地竖起耳朵,不解风情刨根问底:“你一直说我这人没有情绪的,所以肯定不是包容我的情绪,那你喜欢的人都还有哪些?”
逻辑强悍,紧抓细节,但问句就离谱。
“哪些人?”祝亭晚一口热茶险些呛出来。一个心动的都没有,哪来的“哪些”?
“钟同学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是误解吗?”钟星岚又想起ins上的那些合影、点赞、留言,笑容渐冷。
“喂你这是什么表情!”祝亭晚觉得不对劲,抬手在钟老师脑袋上敲打一下:“先说好,别吃飞醋啊,我怎么会是三心二意的人,和你没说分手就去喜欢别人?”
“哦。”钟星岚瘪起嘴低下了头,心里却一万个不服气。
可她堂堂教导主任被女朋友弹了脑壳也只是乖乖站好,垂着脑袋像挨训的学生。
这不由叫她自己对号入座一个词:“妻管严”。
听起来好像有点委屈,但念在妻管严里有一个“妻”字,她又从心底觉得甜。
虽然关于两人将来如何相处、如何平衡爱情与工作钟星岚还没来得及梳理出一个完美的答案,但她心底里清楚,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愿再经历一次长久分别了。
教书育人这件事的确赋予生活一定意义,但在无数个思念疯涨的夜晚里,她不得不承认她是贪心的。
不止想要在教育事业上有所成就,也贪心地希望能和心上人相拥而眠。
“刚才弹疼了?”祝亭晚看钟老师半天垂着脑袋不说话,马上换了温柔的语气:“好了,摸摸,不委屈了。”
“谁委屈啊。”钟星岚抬起眼睛,伸手打开祝亭晚的手。
打手的力道不大,声音也轻,听起来倒像是在生气撒娇了。
“还真生气了呀。”祝亭晚哭笑不得,从兜里拿出一颗糖剥开,猝不及防喂进钟老师嘴里:“喏,吃糖好吧,我们钟老师不气了。”
祝亭晚念书时主攻的发展心理学,课题和儿童紧密相关。她和小孩子打惯了交道,在实验室里哄惯了那些小朋友,如今对着钟老师口吻也极尽温柔。
只是不小心动作过猛,手指不小心触碰到钟老师舌尖。
湿润的触感叫祝亭晚霎时缩回手。停顿一下,发觉有糖粉沾在指尖。
不知那一刻头脑在想什么,鬼使神差下,注视着钟星岚的眼睛,她轻舔了下自己指尖。目光撩人:“很甜。”
“甜”字落地,钟星岚耳尖“刷”得一下通红。废了好大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凶巴巴的两个字:
“上车!”随后扬长而去,绕到车边,转动钥匙发动车子。
祝亭晚也后知后觉地发羞,于是乖乖跟上来,自觉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抱着自己的保温杯装作乖巧。
不过这次上车,有方才聊天的亲昵氛围铺垫,她开始明目张胆地盯着钟星岚侧脸欣赏。一面看一面偷笑,心里没来由的欢喜。
什么分手啦、现实啦,这些独自在异国时的悲观盘算统统抛掷脑后。
只因从寥寥几句交谈中捕捉到一点爱意,她就好像又恢复了乐观主义,相信只要肯努力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除了死亡和不爱了,还有什么能将两个人分开呢。
是“聊天五分钟恋爱脑五十年”的超长续航版祝老师。
她又说服自己:既然还活着,既然还余情未了,那便没有理由轻飘飘地说分手。
只不过她还是需要钟星岚多给自己一点安全感,多分自己一点时间。
毕竟人不可能永远活在假期里。倘若解决不掉繁冗工作与个人生活的矛盾,难免有天会爱意降温,关系渐冷,重蹈覆辙。
“你不要总是看我了,影响我开车。”钟星岚提醒她。
“钟老师真是偏心,每天在讲台上声嘶力竭三角板敲黑板喊着「好了,来,看我看我」,现在女朋友看你两眼,你却不许。”
祝亭晚想起公开课视频里钟老师惯用的口头禅,模仿着她的声调调侃。
“没有偏心。”钟星岚一边打灯变道,一边认真回应:“我最常说的是「别看我,看黑板,我脸上有字吗?」。”
说着,她故意板起脸:“祝亭晚,我脸上有字吗,你总盯着我看。”
经她一训,祝亭晚配合地乖乖收回视线,偏头看窗外景色。
车子已经驶出城市,一路向北,天气逐渐晴朗。远处绿意正浓,景色养眼。
祝亭晚心情大好,举起手机开始自拍。
咔嚓几声过后,端起手机开始检视。
自拍照里,钟星岚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纤长骨节分明,露出的半张侧脸是显而易见的美人骨相。
而祝亭晚对着镜头笑容热烈,似有当年的少女模样。
“真好看,我得发个朋友圈。”祝亭晚对照片甚是满意。
钟星岚刚想请求说“等我看看好不好看,之后再发”,祝亭晚已经着手编辑文案,盯着手机懂事开口:“放心,已经把你裁掉了,不会被别人看见的。”
这句话却叫钟星岚想起过去。当年自己极度排斥照相,因而两人合影很少。
但只要是有了合影,祝亭晚一定要将照片po到好友圈,甚至洗出来挂在宿舍桌前,恨不能昭告天下。
现在看来,祝亭晚的确是成熟许多。
但钟星岚的心却沉下几厘:倘若恋爱关系继续下去,以现在的状态,难道她们真瞒得过所有人吗?
而且,难道她们就要一直小心翼翼地瞒下去,而永远不能光明正大牵手吗。
开车不能走神,她收回思绪,让自己这几天先不要考虑太长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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