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东升西落,运行的弧形轨迹像分手进度条上的小小圆点。遥望太阳快从西边落下去的时候,钟星岚便心知到离分开又近了一小小步。
夕阳时分的天色最美好,一句话也不用说,只是用余光看着恋人侧影,内心就已经充实幸福。但钟星岚不敢放任自己的目光,生怕这一眼看过去,又将画面刻进脑海,变成太阳余晖包裹着的灼烫记忆,散着金色的光芒,却再也没法触碰。
她和祝亭晚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语速也放得缓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两人的句子并不总能“搭”上,时常是各说各的。但在语言之外的地方,心有灵犀。
但祝亭晚还是想要越过语言的边界,在自由的草原上接近自由。
她哄着人说:“钟星岚,我们谈恋爱吧,就谈一会儿。”
钟星岚被她一句话弄懵掉:“一会儿?”
“对,一小会儿。”祝亭晚小心翼翼牵过她的手,试探好几下才握实:“比如……从这样的牵手开始。”
钟星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对,不对劲。刚才还在有意无意保持着距离,怎么才一句话的功夫就被人握在掌心。
理智却不合时宜地变成抑制剂,阻止钟星岚享受这短暂的快乐。
她轻轻挣脱掉祝亭晚的手,半只手藏进衣袖:“其实,我们就像老朋友一样聊聊天也很好。”
钟星岚舍得和她分手,退回朋友的位置,并非不爱了,反而是爱得更克制。
她在办公室里听过太多老师感慨:“我对得起所有学生,但我对不起我的家庭,我的孩子。”
那些老师所言不虚,尤其是一些兢兢业业的老教师,几乎整个家庭都是老师的“后备军”。身后必须有足够体贴的爱人包揽一切家庭事务,老师才能将精力匀给诸多学生。
但她怎么舍得让祝亭晚成为自己身后的人呢。
繁琐的行政事务和24小时待命的工作性质都在慢慢磨损着人的精力与热情,要想在工作与生活之间平衡,仿佛一种妄想。
钟老师不想让祝亭晚成为那个听自己说太多遍“对不起”的人,所以才劝服自己,甘心做朋友。
“甘心”,她在与祝亭晚分别的时间无数次问自己:真的甘心吗,舍得她去爱别人吗?
答案起初是“不舍得,不甘心”,后来时间却稀释了不甘心,在日复一日的思念里,她竟慢慢得出了新答案。
是某天在ins上看到亭晚和加州室友的合影——雪山上,沙漠中,碧海边,两人笑起来是同一类型的灿烂,神态比挚友还多几分亲昵。
夜半时分对着一组组照片痴痴地看,钟星岚眼泪不自觉地淌下一行,心里却笑着释然:
不是甘心,而是祝福。祈愿她自此遇见更宽广的世界,和更自由恣意的人。
“亭晚,你能回来我已经很开心,很知足。”钟星岚说到这,自嘲笑笑:“是我自私,在事业和你之间……选择事业。可是我的能量到底有限,那些不多的爱,不多的精力,已经悉数给了学生——小晚,你该拥有更完整的爱,而不该走进我的琐碎。”
重逢已经许多天,她们好像这一刻才终于撕开那些玩笑和客套的问候,聊到彼此最关心的事。
祝亭晚大概也被钟老师突然的认真吓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钟老师心底的担忧,于是回身轻拥住钟星岚:“你好笨啊,钟老师。”
“我很认真在和你说这件事,亭晚。”钟星岚双手微不自然地攥起拳头:“先别抱,身上还都是土,脏。”
“先别动,我也是在很认真在抱着你,钟老师。”祝亭晚抬手轻刮钟星岚鼻尖:“接下来,你也要认真听讲哦。”
她柔柔地看着钟星岚眼睛,娓娓开口:“你所谓「拥有完整的爱」呢,我觉得这个搭配并不恰当。”她否定完便轻笑了下,双手揉了揉钟主任的两边脸蛋:“星岚,我早已经过了整日缠着你追着你跑的年纪。”
“在我这里,我爱你,并不是需要你给予我多少爱的回馈,而只因为你是你。你可以相信,我首先最爱我自己,但我自己的理智和感性都告诉我“我很爱你”。所以我才回来了,听从我心里的声音来找你。”
说完一长段告白,大概自己也觉得别扭,于是换上俏皮语气补了句:“干嘛,走神儿啦,没听懂对不对?”
“谢谢你。”钟星岚觉得是听懂了的。她不觉得自己配得上这样的喜欢,又惊诧于世上真有这样的喜欢。
在语言的安抚中,她终于柔软下来,抬头,对着天空吸了吸鼻子。
“干嘛,这就感动哭啦?笨蛋。”祝亭晚用白色衣袖的袖口替钟星岚擦擦眼角:“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我也知道自己不是圣人。我现在嘴上说得好听,以为自己不在意你工作忙,不在意流言蜚语,也许到时候先打退堂鼓的反而是我。”
她知道理想与现实之间总有差异,此刻她尚没有真的经历过钟星岚水深火热的生活,因而也没有资格盲目自信。
“婉宁在念书时候总说我们不合适,说你我是理智与情感的两端,可我偏不信。”她又笑了笑,松开怀抱歪头浅笑一下:“我们钟老师才不是冷冰冰的理智数学机器,明明是偷吃草莓冰激凌的胆小爱哭包好吧。”
“所以?”钟星岚一头雾水,不知道话题怎么转移到草莓冰激凌上。
“所以,要不要去吃冰激凌啊?”祝亭晚勾住钟星岚的小指:“走吧,那家冰激凌奶味特别醇厚。”
钟星岚站着不动,还在纳闷:“不对,你怎么知道我躲着学生买冰激凌吃。”
“我猜的。”祝亭晚狡黠笑笑,不告诉钟星岚她经常偷逛学生们的论坛。
*
因为受伤,祝亭晚不许钟老师再开车。于是打乱了行程计划,只是随心走路,累了就休息,任由时间空耗过去。
晃晃悠悠走到酒店,才刷卡进门,钟星岚就记起学校的任务,拿出笔记本处理表格。
边敲字边无奈道:“你看,工作总是这样,没有时间界限……”
“好啦,你先忙。”祝亭晚坐在床沿边,捋着头发,安安静静欣赏钟星岚工作的侧颜。
她此时还是不能理解,到底是什么重要工作,就非要在假期处理不可吗?
可她并没有开口问。祝亭晚不着急听到答案,快开学了,她觉得自己有的是时间亲自摸索答案。
此刻,她坦白,她真没有心思再去想什么以后。
她就想肤浅一下,肤浅地请教一下“通过平移,将一间双床房变成大床房”的操作规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