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星岚没回消息，一个电话拨回去：“你现在在哪里，人有伤到吗？”

彼时祝亭晚正悠哉悠哉躺在床上，怀里抱着只灰兔子玩偶放空休息。她打了个侧滚儿，对着听筒懒洋洋道：“放心，我到家了，和你报个平安。”

这回答让钟星岚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对方又在打什么哑谜：“那你说车子剐蹭是？”

“哦，是路上总有着急忙慌的司机胡乱变道，弄出好几起刮蹭事故，害我在路上堵了好一阵。”

钟星岚松一口气：“好吧。”也不知她为何故意发来个惹人担心的消息，是试探自己的反应，还是纯粹拿自己开心？

不过钟星岚也懒于多想，无论对方是何目的，能够像此刻一样随意交谈就算好事。

“开长途辛苦了，你早些休息。”钟星岚低头看着地板，很是客气。

祝亭晚却从床上坐起来，赤脚走到衣橱前，手里挑挑拣拣着衣服：“你今晚有时间吗，地址发我一下，把车还你。”

“不急，明天我找你取。”开一天车实在辛苦，她舍不得祝亭晚多跑一趟折腾。

隔着透明箱子，钟星岚用手逗着那只叫舔舔的守宫，看小家伙睁圆眼睛吐舌头，好像下一秒就会喷火的小火龙。

“今晚早点睡，明天看你什么时间方便，我随时都可以。”钟星岚同她商量着。

可祝亭晚并不领她的好意，拣了件衣服披上，到客厅从茶几上摸起钥匙：“就今晚吧，明天我和朋友约了看展，没有时间。”

钟星岚下意识“嗯？”了一声表示疑惑，旋即又压下自己的好奇心装不在意：“好，那就今晚。你在家里等我，约莫半个小时就到。”

祝亭晚不理会她的要求，径直出门按下电梯按钮，勾着唇角淡声问：“钟老师执意要来，是心疼我舟车劳顿，还是不想让我知道你住址呢？”

没给钟星岚反应时间，又强势道：“地址发我微信吧，我马上就到车库。”说完立即挂了电话，熄掉手机屏幕。

电话那端，钟星岚听着“嘟嘟”的提示音，撇撇嘴挂掉电话，戳开对话框写下地址。

不知怎的，她在学校里好不容易苦心修炼成“颇有威严的教导主任”的形象，学生面前说一不二，一个眼神扫过去就让整个班级消停下来。

可祝亭晚不知在国外学了什么更高阶的神秘魔法，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让自己气场全消，乖顺地服从对方命令。

【学府中路2号院】钟星岚回完消息，起身换了件涧石蓝的过膝连衣裙出门下楼等待。

这是个老小区，里头住的多是退休教师。建筑朴实，里头住的人也朴实。

这里人们大多不在意衣着，有些从顶尖院校退下来的著作颇丰的老教授，只穿件十几年前洗褪色松垮T恤和短裤就出门下棋。

钟星岚的长裙颜色低调，且是老师们常穿的款式。她身段好，人清瘦，细长的脖颈又永远挺直，远看时觉得清冷疏离，像民国时代走来的女学生。

旁人很少当面赞美她的气质，也从不说她漂亮，只有些堪称长辈的老教师才偶尔提到说“她这孩子冰雪聪明”，冰雪两个字里暗含了美的意味。

在小区门口等祝亭晚来，她左手扶着右臂肘部，慢悠悠踱着步子，不时朝路口张望一下。

时间，速度，坐标，在不使用电子设备的时间里，她的大脑都不停歇地思考。

“钟老师。”周锦萍老师和爱人正在散步，远看见钟老师，特地过来打个招呼。

“周老师，祁老师。”钟星岚朝二位点点头：“我在这里接个朋友。您二位呢，最近身体还好吧？”

“好，儿女都工作着，我们俩呐，没事就陪陪这小狗。”周老师说话时扽了扽牵狗的绳子，几个月大的小金毛歪头朝钟星岚哈哧哈哧露出无邪的笑。

“真是可爱。”钟星岚。

“不过要说可爱，那还得是小家伙儿可爱，你知道我那个小外孙啊……”

“行了，你少说两句。”有过几次为钟老师张罗亲事被拒的经历，周老师忙打断先生的无知炫耀，朝钟老师点头笑笑：“别听他的，小钟老师，我们事业为重。”

“没事。”钟老师回答得也体面：“知道老师们为我好，事业和生活，应当兼顾的。”

钟星岚对周锦萍老师最为尊敬。初入中学那年，周老师还在学校作为返聘教师任教，对她很是欣赏，几乎倾囊相授。

有着德高望重的老教师帮助，钟星岚才得以飞速成长。加之她自己有灵气，肯吃苦，这才把班上学生带出成绩，连连拿奖，年纪轻轻以才华服众。

因而对于周老师的“催婚”，她只当是老师的善意，回绝时礼貌客气。而但凡是其他老师多嘴，钟星岚都只用“没”字造句：没时间，没兴趣，没这个打算，同时心里气哼哼骂着：这人还没完没了了，可真没礼貌！

三人寒暄时，祝亭晚将车开过来了。

“欸，我要接的朋友到了。”钟星岚双手合十朝二位报歉笑笑：“周老师，祁老师，等回头有空我再拜访您。”

目送他们走远一点，钟星岚才回头招呼祝亭晚，指挥她往楼下停车。

“真是辛苦你，大晚上多跑一趟。”钟星岚接过钥匙：“等开学请你吃饭。”

“这点小事，吃饭就免了。”祝亭晚下车，倚着车门，似笑非笑：“按这个标准答谢人情，钟老师的饭局恐怕要一直排到过年去了。你要真有心请我吃饭，大可直说。”

“我没有，我”钟星岚觉得自己的意思好像被曲解了。

“你看，你不真诚。我就知道，钟老师其实无心请我吃饭。”祝亭晚抱着胳膊朝他微笑，故意把钟星岚逗得局促。

钟星岚从这个笑容里确认，祝亭晚就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嗯……我给你叫车吧，早点回去，明天不是还要见朋友。”钟星岚拿出手机定位地址，避免和祝亭晚直接的视线交流。

“先别，我亲自来，是有话要说。”祝亭晚从她手中抽走手机，换上严肃认真的表情。

“你讲。”

“如果我说，我还是喜欢你，想和你重新开始，你接受吗。”祝亭晚看着钟星岚的眼睛，声音不徐不疾：“我其实知道你的答案，但我不死心，所以多问一遍。如果答案是否定的也没关系，我不再纠缠，我保证做回普通的同事。”

“亭晚，我，”

“你想好再回答。”祝亭晚不想让她太快说出答案：“你需要一个女朋友，还是一个同事，这是二选一的问题。”

言外之意，并不存在“朋友”的中间地带。

至于理由，祝亭晚也解释得详尽：“我还喜欢你，所以做不到单纯地做朋友，否则，每次与你见面、交谈、出行，我都难免在心里抱有幻想，不知如何把握分寸。但是，钟星岚，我们这段关系已经拖泥带水六年了，没理由再继续拖下去。”

“我知道的。”钟星岚垂着头，努力想要把同事两个字说出来，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好吧，不为难你。”祝亭晚耸耸肩，表情轻松：“既然你不肯主动讲分手，那么恶人由我来做也好。”

她在笑，但这笑容很是矛盾，乍看很是薄情，可眼底又翻涌着许多深情。

缓缓地，她走近钟星岚，目光炯炯凝视着钟星岚眼睛。半晌，才踮起脚尖——

极轻、极短促地在钟星岚唇畔印下一吻。

吻毕，后撤一步到最为礼貌的距离：“钟星岚，我们分手了。”

这时，钟星岚终于看清了她的笑。因为路灯下，女孩眼角有盈盈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