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风景确实很好,虽然程常安来到这里是因为有高校开展的夏令营,但也有能出来玩一趟的机会。
在酒店里待了两天后,这样的机会总算是到来。月牙每一个不用做任务的日子里都在尽力消磨时光,直到把酒店里的花薅秃,又把床单当做地毯玩,还咬坏了许多的边边角角,每一处都留下了一个牙印。
“你这是把自己真当成狗了啊?”
千鸣看着她,啧啧称奇。
“你骂谁呢你?”明玥突然从他身后出现,打着哈欠拍了拍他。
千鸣吓得转过身子,上下打量了她,又探了一下,才发现那条狗身上真的没有魂魄的痕迹,整个人都愣住:“不是,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我会感应不到你?”
“谁知道呢。”明玥随手拿了个橙子,确认上面没有牙印和狗咬过的痕迹,才剥开来啃,“你功力退步了?”
不可能啊这不可能啊!
但千鸣还没找出原因,程常安就先开完了今天的会进门,看着遍地狼藉先苦恼了一瞬:“我又得跟人家交涉一下,说说我家狗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说教两句之后也没真的管她,只是拿出一早准备好的板子和泳衣,笑着问:“月牙,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海边?”
他不需要一个答案,只是月牙仍然吐着舌头:“嗷嗷!”
去海边的回忆算是已经压中了的题目,千鸣在路上还一直在和明玥对着细节:“当年我跟他一起去海边的时候他还小,我亲手教了冲浪和海游,所以他一会儿可能会去玩这些。”
“最主要的一处回忆是我当时救了他,但我不可能让他赴险,所以有可能……是它充当我当时的那个角色。”
“我能懂我能理解,”明玥及时打断,问他,“你需要的就只是他在海边的这个经历,而无所谓是按照谁的视角,对吗?”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那我到时候怎么办?我这个身体可也才半个多月,不可能又为了他直接就义吧?万一他救不上来我呢?”
“还有,你们这个魂魄也太草率了,连他的视角都不需要在意,那还算什么回忆?”
千鸣被她这一套问题打得没有还手之力,但事到临头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如此,只能咬咬牙:“那我只能设法让他再入险,但你一定得保护好他。”
“哇,好伟大的父爱。”明玥面无表情地夸赞,顺带着鼓了两下掌,“原来这就是鬼的感情吗。”
话虽如此,这也确实是他们一开始就商量好的。明玥和他翻遍了程常安的生死簿和灵魂册,看见他能跑能跳能笑,原本觉得他应当是一切都好了,可是总有一块缺失着,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感。
为了这个缺角,千鸣连夜把所有的回忆都记了一遍,还刻意去掉了所有快乐的,只留下了除去最后一幕的那些孤独、害怕和惊恐的时候,顺便信誓旦旦跟她说:“相信我,绝对就是这些了!”
明玥当时还看着满满的一张纸,咋舌道:“你都这么宠他了,还能留下那么多不太美好的回忆呢?”
“没办法,他毕竟是功德主。”千鸣收下那张纸之前还仔仔细细回看了一遍,好像又回忆了一次,“不是有人说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坦白到撕破脸之后,千鸣就经常做出这种慈父的模样,明玥看了恶心,但是也得去完成任务。
毕竟从目的来看的话,真正应该担忧任务是否能完成的应该是他而不是明玥自己,他们从协助关系变成了合作,叫明玥身上的担子一下子就轻了——毕竟千鸣可要更积极去完成。
但到了海边以后,海滩和海水在阳光下一同闪耀,地上是细细碎碎的,天空是一望无际的,海洋对她的吸引力不亚于春天,让明玥在其中体会到了这几个月都没有感受到的放松和惬意。
她眼睛也闪亮亮,一条漂亮的、带着长毛的狗吐着粉色的舌头,踩着一地细软的沙,极力往海边狂奔去。
“你干嘛啊啊啊啊我们计划不是救他吗!!!”
千鸣在脑子里,被这样的情绪和它冲向海边的速度震得头疼,一边尖叫一边质问。
明玥才不管他,看海都不积极的人哪里有资格和她说灵魂。
她冲往海边,等待浪花溅起来,染到每一根长毛上,然后将脑袋埋进去。
冰凉的海水涌上来,回忆和任务好像都不太重要,明玥融入了自己喜欢的地方,总算是心旷神怡。
千鸣早在她把脑袋泡下去的时候就出了身体,扶在一边喘气,等看见她跑进海浪里的时候眼睛都瞪大了:“不是,我也没叫你寻死觅活啊,你别直接投胎了啊!”
他的任务确实是辅助,只是掉马之后才接手了明玥的任务,如果明玥真自己跑去轮回了,那他才算是任务失败。
只是明玥不去回应他,而他回头看,看见程常安正在远处眺望,眺望着这个方向,却没有脚下的动作。
他像是欣赏着这片海,可是海里他的宠物即将要溺亡。
千鸣两边来回看,不清楚他们每个人的意思,只觉得自己当鬼的这几千年全都白活,这两个孩子的意思他全都弄不懂。
“不是,你们这是干嘛呢你们?”
幸好,没过多久,明玥就解决了他的疑问。她从水里抬起头来,脸上挂着一串串的水珠,却还带着笑,显然方才是故意的,也是很喜欢的。
千鸣见状,长长舒了一口气:“我差点以为你不想完成任务,打算寻死觅活了。”
明玥横他一眼,甩甩干净脸上的水:“您太高看您自己了。”
“我从小没来过海边,家里人跟我说的也都是来海边玩这样的承诺,又确实好看,才玩了一通。”
她顺着海边走,爪子时不时都泡到浪里,眯着眼睛:“我确实没特别珍惜这条命,但可能也比你想象中惜命一点。”
她说的想要完成任务都不是气话,不想完成任务也经过自己的思考,只看这些冲动跟回家见到家人比起来都算不算多罢了。
“你可真是……”千鸣突然有点后悔那天招来了这么个魂魄,居然如此不服管教,更还带着许多自己的想法,“你之前是学什么的?”
“理工科,每天焊螺丝钉那种。”
“?那你怎么……”
“怎么?”明玥转过身去,抬起头,看着千鸣不敢回来的身影,笑笑,“觉得我脑子里有点问题是吧?”
说完点点头,同意自己的说法:“我确实脑子里有点问题。”
不然也不会还在这里,也不会看见一片海就冲过去想要流泪了。
明玥不知道为什么,再来一次这个世界,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并不属于任何一个身体,相反的是,她好像对自然特别亲近,曾经是对春天,后来细化到星空和海洋,明明这些都是在当人的时候在她眼里觉得无病呻吟的东西。
“别说我的想法了,你先管管你亲爱的儿子吧。”
千鸣被提醒才回过头,发现程常安的视线一直跟着他们走,并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那他刚才怎么真的就在原地不动了?”明玥腹诽道,“我还以为他并没多在乎这宠物呢。”
他可能还真的不太在乎宠物,千鸣想,毕竟之前的那只猫也是这样,要不是扯上了千鸣的回忆,恐怕在家里呆不下去多久。
但是想到那只猫……千鸣又抬起头,往海滩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一个清瘦的男孩,戴着眼镜,白得几乎发光,反而更像是一只鬼。
“喂,”确立合作关系之后,他们的对话简单多了,“小夏也在。”
明玥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看见小夏正好走到程常安身边,两个男孩同时往自己看过来,辨认不清眼神,只觉得都挺烦的。
她转回来,跟千鸣道:“不用担心,这可是海边,他不一定比一条边牧灵活。”
而他们刚关注的那个方向,程常安和夏明遥站在一起,看着月牙一步步往前撒开了玩。
“你每次养的宠物都很好看。”
“谢谢你的夸奖,但是我欣然接受。”
夏明遥笑笑,看着不远处的浪花,突然凑近了他,问:“你一会儿是要去海里吗?”
程常安转过头,与他对视了一会儿,道:“对,你也要去吗?”
“我就不去了,我看着就好,祝你开心。”
他的镜片可以反光,以至于程常安看不太清他的神色,只能回了个笑:“谢谢,一定会的。”
海边的太阳好像一直都很炽热,也常常是亮的,明玥不知道绕着圈走了多久,但是天上好像从来没变。
“好热啊……”
喜欢大海的小狗终于也蔫了吧唧的,走过几圈之后就觉得厌烦,恨不得能赶紧回去吹吹空调。
千鸣啧了一声,劝阻道:“你别急啊,程常安都还没……”
“那里是不是有个孩子抽筋了?”
路人的对话恰逢其时,明玥顺着他们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是程常安正在水里,看起来似乎是抽筋了,正在挥着手臂呼救。
“不是我说,你小子还真是乌鸦嘴,这下你自己去救!”
“啊?”
转眼间,明玥离体,在生死危机的关头做了甩手掌柜,千鸣刚看了一眼就听到这个命令,不可置信回过头,又时间紧迫,只能咬着牙钻进这个身体,往海中奔过去。
明玥远远在他身后,正打算看了结果就往回走的时候,小夏突然无比精准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刹那间,脊背生凉。
“看样子你是都知道了?”
明玥闷不作声,装作没有听见。
小夏也不闹,笑了笑:“没关系,你假装不知道也没事,想知道的时候来问问我就好。”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夏明遥,五年前来此,作为……守护者。”
明玥没有说话,等着身后的“守护者”离开,才终于敢呼吸。
“什么守护者,怪吓人的……”
她说着说着,法令一甩,突然消失在原地。
在另一边,救援人员很显然没有千鸣快,它第一个到达程常安身边,咬住他湿透的一个衣角,四肢用力往岸边去。
这个场景与十年前的样子分外相似,那时他还是人,但现在他成了一条狗。
不过狗就狗吧,能救自己的孩子就行!
他正在努力游着,程常安却突然伸出了一只手,轻轻绕过他的颈侧,环过去,努力不去影响他的动作,却又彰显了自己的存在感。
好像有不是海水的东西落到了后背上,千鸣满心满眼只有往前去,却也不由自主为程常安将动作放慢了些,以免伤到他。
环过颈侧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回忆冲上了脑中,似乎当时就是这样,而他把程常安抱回去的时候,程常安拽住他的衣领,小声喊了句:“爸爸。”
正在想着,身后的人突然也开始嘟囔。
他说:“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的5w字用9天更完了,一直到周四可能只会修文,啾咪【面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