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7

叶骁在这一瞬间，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吃过沈令的血肉。

以他当时的伤势，能撑过最初的三天，恐怕依靠的就是沈令的血肉了。

然而在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叶骁非常非常的平静——他甚至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平静。

他很惊讶于自己居然如此平静地接受了他吃了沈令血肉的事实，但仔细一想，拿自己血肉供养别人，固然惊世骇俗，但对于沈令而言，却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行为。

——只要是为了叶骁。

沈令可以把自己的血给他喝、肉给他吃、骨头敲了髓，给他当火把烧。

这就是沈令啊，为了“叶骁”重生而来的沈令。

他抛尽生死，一腔执念颠倒因果，为他削肉剔骨也只一笑。

叶骁只觉得心头发酸，又苦涩难当，心中涌起了一股他从未感受过的酸楚怜惜。

他看着那张裹在绷带下面的面孔，在这一瞬间，真真切切地希望沈令就这么沉睡下去，不要睁眼了，不要再醒过来了。

太疼了，叶骁想，这样沈令太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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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沈令一息尚存、还能睁开眼、还能动，哪怕挣扎得再丑陋、再难堪，他也会站起来，挡在他身前。

就算没有了四肢，只要有人想要伤害叶骁，沈令哪怕只剩下牙齿，也会咬住对方的腿。

被践踏、被伤害、被侮辱——所有的一切沈令都不在乎。

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会想尽一切办法爬起来，为叶骁流尽最后一滴血。

——可那太痛苦了啊。

但叶骁又知道，沈令不在乎。

沈令只在乎叶骁。

可是这要多疼啊，而且会一直、一直的疼下去。

他想像了一下都觉得自己真的遭遇了哪怕沈令十分之一的事，都会哇的哭出来，飞奔扑到阿姐怀里。

可沈令有什么呢，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于他自己都不是他的，沈令是北齐的、是叶骁的，唯独不是沈令自己的。

什么都没有的男人拖着残缺破败的身体，孑然一身，站在这个世界的对面，只想保护他。

沈令说他就算倾覆天下，血流成河，也要护叶骁一世安康。

他可以连自己都不要，只要叶骁好好的。

叶骁微微侧头，额头碰到沈令的绷带，凉的，就像下面裹的不是一段□□，而是一块玉。

他忽然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了。

1087

叶骁把自己挪到沈令同屋，睡在窗下的榻上，下午喝了药，他终于能自己行动，便去探望犀炎。

叶骁本来有许多想要打听的，但他觉得疲惫已极，心旌动摇得厉害，寒暄客套的力气都没有，略说了几句便告辞。

他一走，只听轮声轧轧，凝未叶坐在轮椅上，从内室转出来，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又看了看犀炎，淡声道：“……皇子并未被术式影响。”

犀炎阴晴不定地看他一眼，凝未叶仰头对她粲然一笑，一双枫色的眸子眯起，清隽秀丽的面容上带着一股微妙的情绪，近于恶意却又有几分怜惜。

犀炎身上刻印有一道长乐君的术式，这道术式只有一个作用：魅惑。

这道术式只有在遇到“位阶”远高于她的人时自动启用，本质上是活跃对方情感，同时利用术式将被活跃的情感定向到犀炎身上，因此被术式影响的人会对她顿生好感，甚或是直接动心。

而这道术式对叶骁几乎无效。

叶骁的情感确实被活化了，也对她有些亲近之意，但还是几乎无效——只有一种情况下，她的这道术式才会如此。

那就是中术者心内另有所爱。

看犀炎不搭腔，凝未叶觉得无趣一般轻轻垂眼，往后略一仰身，淡淡地道：“若皇子有喜欢的人，倒也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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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叶骁去龙楼的几率就会降低——只要不去龙楼，就不用……杀死叶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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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完半晌没有回音，凝未叶抬眼看向犀炎，却看到她面上浮着一个不正常的、近于狂热的表情。

凝未叶一怔，犀炎缓步走向他，摸了摸他的脸，眯起那双金色的眼睛，声音里都带了一层微弱的疯狂，她说，凝未叶啊，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要杀叶骁，我要带他回龙楼。

凝未叶悚然一惊，犀炎摸了摸他的脸，反手用手背抵在他喉头，美丽面容上渐渐荡起一抹笑容，她弯着腰，一点一点仔细地凝视着自己的丈夫，手背亲昵的拂过他的耳垂，“我要叶骁。他比你好用得多，他的一滴血就可以补全我身上所有的术式，那如果我可以‘使用’他呢？凝未叶，只要可以‘使用’他，我就‘完整’了。”

说完，她直起身体，略微往后退了退，在这一瞬间，犀炎脸上显出了一种既天真又冷酷的表情，金色的眸子笔直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她微微侧头，微笑着道：“你会为我做到的对吧，凝未叶。”

枫色眼睛的青年屏住呼吸到自己微微窒息的程度，他抓紧轮椅上的扶手，直到快喘不过来气了才沉重地呼出一口气。

“……是，炎姬。”他恭敬地对犀炎驯服垂首。

犀炎像个小孩子一样笑出声，她快活地俯身在他额上吻了吻，与寻常女子相比低哑沉稳的声音落在他的唇上。

她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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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凝未叶，你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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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初十这天，沈令还是没醒，呼吸越发微弱，整个人看上去已经出气多入气少了。

几个大夫都委婉表示，如果今天沈令醒过来，还有一线生机，若是醒不过来……

白胡子老人家摇摇头，毕恭毕敬地垂手站立，不敢再说下去。

叶骁听了点点头，他垂下眼，思忖了一会儿，低声吩咐身边的侍从，让他们把消息告诉窈娘，要窈娘准备一下过来。

沈令在这个世上要说还记挂着谁，那就只剩下窈娘了。

如果沈令醒不过来，那至少，要让窈娘见他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