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露这一睡就到了傍晚。

期间，闻十二过来看过，薛还宴来看过，就连道士林睢也来看过。听林睢说，她这是魇住了，等她自己醒来就好。

然而，雪露醒来后，那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知道，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闻十二看这情形，尝试着去安慰这哭成了泪人儿的小姑娘，但显然没什么效果。

她自己清楚，自己有多讨人嫌，把人弄哭她熟，但安慰人她还真不会。她在屋里走了两圈，重重叹了口气，留下一句“我一会儿回来。”

遇事不决找主子。

-

没过多久，薛还宴来了。

雪露看到这张熟悉的脸，泪掉的更凶了。

仍是只掉泪不出声，看着格外让人心疼。

把其他人撵出屋后，薛还宴坐在床边一把椅子上，拿了帕子给这小姑娘擦泪。

同正常人一样，灵哭久了，眼眶也是红红的。

“怎么突然哭了？上午不是还好好的吗？”

雪露哽咽着，没敢抬头去看薛还宴的眼睛，准确来说，是没敢看他那张同她主人有六七分相似的脸。

“我没事，我发现我好像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

接过帕子胡乱擦了一下眼泪，便见薛还宴垂了眸，不知在想什么。他似乎能猜到雪露说的是什么，但也并没有太大反应。

“会好的，以后你还会有更重要的东西。到时候……”

“不会了哥哥……就算再有那也不是原先那个……我……我好难过……”

雪露把脑袋埋在臂弯，眼泪滚烫，烫地眼眶生疼，脸上的泪痕像一道陈年旧疤，被这滚烫撕开……

屋内炭火被烧得“噼啪”作响，烛火摇曳，雕花窗户的影子却静默，连同那无声的陪伴。

薛还宴犹豫着伸出手，轻拍着雪露的背。

像猫儿般警惕的小姑娘有一瞬间绷紧了脊背，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后又放松了下来。

一声一声，舒缓而有节奏的轻拍，缓解了小姑娘的失控情绪。

不知何时，从小姑娘的臂弯里传出一声轻缓的呼吸。

哭累了，又睡着了。

灯火尚在摇曳，拉长珠帘影子，略有些张牙舞爪。

“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有人低喃道。

去旁屋拿了枕头，再把人抱进被窝，掖了被角……这人便悄声离开。

轻手轻脚合了房门，便见门外尚有一人。

蓝衣温婉，不施粉黛，手中挑了灯笼，是沈千歌。

“主子，先用晚膳吧。”

那人颔首，似是无奈：“麻烦你了。”

沈千歌莞尔：“这是奴婢的本分，谈何麻烦？”

“是啊是啊，主子快去吃饭吧。”闻十二从沈千歌身后探出头来。

夜已过半，这两人也真是……

薛还宴失声笑笑。

“……”

-

或许，心细如沈千歌，她早已猜到屋里那小姑娘不是薛还宴要寻的人。

但她知道，隔着一扇门，她能感受到，她的主子，那个被人说天性凉薄的人……并非真的冷心冷肺。他所惦念的人，不在了吗？

不在了吧？

在那小姑娘说她弄丢了一样东西时，沈千歌能感受到，她的主子，这么一个“天性凉薄”的人，罕见地有了点黯然和迷茫。

那小姑娘尚且哭得如此伤心欲绝，那主子呢？主子之所以做到这个位子就是为了寻找家人吧？

主子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安慰这小姑娘的？又是怎样掩饰自己的悲痛的？

沈千歌不得而知。但她知道，这一夜，注定无眠。

次日。

薛还宴一早就去上朝了，而雪露也起的很早。两人的情况不说差，只能说很糟糕。

雪露睡了一觉，反倒同没睡一般，眼底青紫，整个人有些木讷。

薛还宴倒是没什么，但糟糕的就是这没什么，劳累了一天，再一晚上不睡觉，这该是没事人吗？

沈千歌默默记下两人的状况，想着待会儿去请教一下府医，做点药膳给他们调理一下。

于是，这几天，连带着被软禁了的林睢都吃起了药膳。

林睢：“……”不是，这又是些什么东西？

皇宫，早朝。

司空无言看得出，他家薛爱卿明显有点不在状态，于是乎，他便尽量驳回言官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并在亟待解决的事情上提出解决方案……如此，这次早朝结束得比往日还要早。

散朝后，司空无言留下了薛还宴。

“阿宴，出什么事了吗？你今天状态很差。”

那玉人着紫红色的朝服，抬眸看他，故作轻松道：“这两天需要处理的事有点多，便熬了一宿。”

他没说谎，但熬一宿的原因却不是他口中的“事有点多”。

见他如此，司空无言也不多说什么，只无声摇摇头，道了一声：“不若，留下一起用午膳？午后歇一歇，稍后再处理事务，想来不多时便会处理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薛还宴也不好拒绝，便托人往府里捎了个口信，也好过让他们担心。

别看自家君主是个眉清目秀的，做起事来一点也不马虎，甚至在午休时点了安眠香。这不，状态本就不好，且没对自家君主有一点防备的丞相大人就中招了。

如此，一下午清梦。

那君主便移步隔间，轻手轻脚地批改奏折。

外头风雪盛，恐嘶啸声扰。便下放床帘，守一人一梦。

罕见的，是那傍晚橘幕，天边云彩像披了霓衣，衣摆一直拖到下界，连雪地也沦为霓衣下裳。从飘忽到凝实，柔云彩霞，恍若神迹。

薛还宴醒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处宫殿高出，看帝都万家灯火燃，有袅袅炊烟起，绕农家房梁，恍闻谁家小儿嬉笑，追逐闹雪球，打作一团。

“君主怎地不知会臣一声？倒叫臣偷得浮生半日闲。”

“若你累倒了，余生谁为吾奔波劳累？”

“陛下……”

薛还宴无奈道。

倒是司空无言有理了：“世人道：‘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薛爱卿尚且被允这半日闲，还不快快谢恩？”

这时，霞光满照，又有这么个喜欢逗人玩的君主哄着，再怎么，心里的郁结也该稍稍散去。

薛还宴拱手作揖，眉头舒展，笑声闷在喉头，故作严肃道：“臣，谢恩，谢主隆恩。”

语毕，抬眼看那君主，以眼神询问：怎样？君主可还满意？

那君主把人扶起，神色坦然，却不掩笑意：“那薛爱卿日后可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吾还没……”

“是是是……臣，遵命，”

有气无力，尚且有点敷衍。

实在无可奈何，这样的君主也是……有够跳脱的。

“……”

-

丞相府那边，雪露今天一个人待着，好好想了想，越想越觉得自己做的不对。

她怎么能在哥哥面前说那些话呢？明明主人再三告诉自己不能向哥哥透露任何关于她的事……现在哥哥一定都猜到了。

这一小只，就坐在丞相府门口，找了跟树枝在雪地上画画。

刚开始画了个小人和小猫，后来又在小人身上打了个叉，雪露叹了口气，用手把画的这些画抹平。

“小姐，先去吃点东西吧？”

“我不饿，我想等哥哥回来。”

在那片被抹平的雪上，她又画了一个小人和一个大人，周围还有些大大小小的人。这些是丞相府中的人，随后，她在那最先画的小人身上打了个叉。

一整个小姑娘看着蔫蔫的，垂头丧气在雪上抹了又画，画了又抹。

若不是丞相府门前的地面铺了砖，这小姑娘绝对能在门前刨出一个坑。

不知画了多久，手被冻得没了知觉，稍一用力，树枝折了，于是，这小姑娘便开始团了雪球，打算堆雪人。

雪纷纷扬扬的下着，雪露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丞相府门前的两只大灯笼照着她，影子落地两相交错。

小姑娘蹲下时，看着就像一个小团子。门口只这一团，两座石狮子隐在阴影中，看着有些可怖，似乎一不注意，这小团子就会被这两只石狮子吞入腹中。

不知玩了多久，小姑娘头上堆着零散的，细碎的雪花。雪人没堆好，她自个儿反倒像极了雪人。

一把油纸伞突然罩在雪露头上，雪露见一片黑影从天而降，她抬头，看到那张熟悉清冷的脸。

“哥哥。”

雪露小声喊道，她拍了拍冻得通红的双手，想要站起来，却因蹲得太久而脚麻差点摔倒。

幸好薛还宴扶她一把。

“你在这里做什么？”

雪露抬起被冻得苍白的脸，鼻头和眼角稍红，看着让人心疼。感受到自己的冻僵了的双手被一只大手圈住，暖意由外而内，她眨巴了一下眼睛。

小声回话：“在等哥哥回家。”

“你大可……”

薛还宴还未说完，便被雪露很大一声打断。

“对不起！”

仰头看见薛还宴错愕的眼神，雪露咬了咬毫无血色的唇，使之又覆上了点红。

她解释道：“昨晚我说的话……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的……”

说着，这小人儿又开始流泪，她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哭起来，眼泪格外扎脸，真的就像脸上有道伤，然后被撒上了盐，火辣辣的疼。

丞相府门口，准备再一次来喊雪露的闻十二愣住了。

这是在干什么？

只见油纸伞下，那小巧玲珑的团子抱着她主子哭，哭得格外伤心。

闻十二：“……”小姐果然是水做的，这么能哭，她弟都没小姐能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