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大张一个接一个地敬酒，态度温和谦虚，一桌人谁都没有落下，就好像是一名罪犯虔诚地向所有人谢罪。这种气氛很奇怪，大家推却不是，劝阻也不是。没过多久大张就醉了。

醉酒后的大张根本不听大家劝阻，抢着要喝酒。酒下肚，脸发红，神态飞扬。突然大张起身，拍拍自己的胸脯，开始了滔滔不绝的讲话，和之前谦卑的形象截然相反。

酒到深处，话到高潮，大张再也收敛不住了，先是指着我说我玩游戏菜到家了，然后又骂我不够朋友。然后又说另一位朋友虽然是刚玩DOTA才一个月，但都足以虐杀我。这位朋友被短暂夸赞的喜悦还没过去，大张接着“补刀”，“不过你在我面前也是一菜鸟，都什么时代了，现在是英雄联盟时代，你看你们还玩DOTA，一群老掉牙，你其实和老姚一样菜，劝你们以为退出游戏界，老老实实做人……”

酒桌上，大张的眼神看到谁手就指到谁，吐沫喷到哪个方向，那个方向的人就要被他骂。骂完了所有人，一个都没落下，就连杨柳都没幸免，“不要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不得了了，就好像在韩国刚整过容似的，其实在我见过的女孩子当中，你只能排倒数前三名……”

大家一直劝大张闭嘴，可大张就好像打了鸡血一般，根本停不下来。杨柳被他骂哭了，朋友们被他骂走了，整个饭桌就还剩他一个人。我本来已经离开，想想还是回来，把烂醉的大张送回家。

据说那晚杨柳哭了一夜。那晚其中的一位朋友在微信里发状态说“酒后吐真言到底是不是真的”，我没敢点赞，也没敢回复。

第二天一大早，我看见大张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条状态：对不起，我最亲的朋友们，真心向你们道歉。

我没有点赞，也没有回复。上午的时候我收到大张发来的道歉微信，我装着没看到。不一会大张的电话就打来了，电话里我根本插不上嘴，只有他一个人像复读机一样重复着“对不起”。

“停一下，让我说两句行不？”我就像掐断复读机的电源一般，凶狠地打断了大张的话，“大张，你昨晚没失忆啊？”

“有朋友把经过都和我说了，还拍了视频，真的对不起。”

“你最该道歉的是杨柳，你说的话太伤人了！”

据说一个上午大张都在打电话向人道歉，据说一个上午杨柳一共收到了一百多个大张的未接电话和无数条微信。可是杨柳就差把他拉黑名单了。

下班的时候，我在医院门口看到了大张，我问他干嘛，他说他要等杨柳，要当面向她道歉。

可是大张等了一个小时杨柳也没有出现。因为杨柳在我的车里，她说她不想见到大张。

有一周之久，杨柳都没有开心过。有一个月之久，大张都没有见到过杨柳。

杨柳说过，如果没有那晚的事，也许她会考虑大张，但是现在不可能了。大张说过，如果没有那晚的事，也许他已经和杨柳牵手了，但是现在不可能了。我对大张和杨柳都说过，但凡大张对待爱情能够认真一点，那他也不至于单身到今天。

一个月后的一次周末，我组织了一场野外烧烤活动。有杨柳参加，没有大张。

我们几个人忙碌了一个上午，也没把炭火给点燃。看着不远处的那群人欢声笑语，处处飘荡着肉香，我们非常羡慕。杨柳一声叹息，向那群人求救。

让我非常惊讶的是，杨柳领回来了一个我们非常熟悉的人——大张。

没几分钟大张就帮我们把炭火点燃了，还教了我们一些控制炭火的小技巧。我和杨柳都邀大张留下来，但是他还是婉拒了，“不了，那边的朋友还在等我呢。”

下午时分，我们撤掉炭火在草地上做游戏。不远处还有一群少年在撕名牌。一个温暖而又温馨的周末。

游戏正在进行时，一切都在尽兴中。突然听到一群人在大叫，我们都把目光投了过去。

一名少年不小心落水了，水很深，大家都焦急成一团。终于有几个会水的人跳下去接力把少年推到岸边。

可是少年已晕迷不醒。

这时杨柳冲了过去，对少年进行徒手心肺复苏。一次两次三次，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一次吹气两次吹气三次吹气。

所有的人都围了上来，一片安静，空气凝聚。有的人双手合十，有的人闭上眼睛，有的人流下了泪水。

全部的目光都集中在少年和杨柳的身上。杨柳的汗水从额头落下，滴落在少年的额头上。杨柳的努力感动着大家，大家都焦急地等待着。

三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空气凝聚了三分钟，凝聚了五分钟。

大张站在一边表情凝重，目不转睛，直到眼睛湿润。他从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子会有这么大的力量，也从没有想到杨柳会有这么大的能量。直到少年苏醒，直到救护车过来接走了少年，直到杨柳挥挥手离开……大张还是久久站立。

在我们这一个小城里，没有媒体关注，杨柳的举动显得再平常不过了。她还是继续上班，继续生活，甚至都没有人去感谢她，甚至都没人再谈起这件事。

从此之后，大张再也不打听关于杨柳的一切消息了，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已经放弃了。

后来的某一天，杨柳说她有男朋友了。她说她的男朋友认识她的方式和大张差不多，都是从聊游戏开始的。但是她的男朋友很关心她，每天晚班都给她送吃的，接她回家。

半年之后杨柳结婚了。

半年之后大张依然单身。

杨柳结婚的那天，大张没有去。

晚上九点钟，喜宴散去，我开车准备回家，却发现有人在我车边鬼鬼祟祟。我以为遇到贼了，没想到是大张。大张让我车放在这，陪他一起去吃宵夜。

大排档里我和大张面对面坐着，互相都没说几句话，埋头剥着小龙虾。小龙虾吃的差不多了，大张让我陪他喝几杯。我怕他酒后会骂人不给他喝，可是他非要喝。但是这次大张没骂人，他问我今晚的新娘漂亮吗？

我问大张为什么不再坚持？为什么要放弃？

大张说是因为那次杨柳救落水少年的事感动到了他，让他重新认识了人生的价值。那天之后，他觉得自己和杨柳的差距很大，他追赶不上。

那些夜晚，我对着电脑发呆、码字、写作，书写属于我们的青春；那些夜晚，大张对着电脑游戏、发呆、思考，思考着他的人生；那些夜晚，杨柳对着电脑忙碌着，忙着处理医嘱、填写体检温、护理记录单。

那些夜晚，我们各自演绎着我们的人生；那些夜晚，我们各自面对着我们的生活。曾经的孤独迷茫，曾经的心思隐隐，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逝。

“一颦一笑一伤悲，一生痴迷一世醉；一嗟一叹一轮回，一寸相思一寸灰。”

一年后大张也结婚了。据说他现在是个好丈夫，好爸爸，做什么事都认认真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