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长办公室。
陆勋政坐在沙发里，喝了一口秘书长泡来的茶水。
安全区最高长官的茶自是无人能比，陆勋政自己也有好茶，但这会儿他却想起了村里涩口的老鹰茶。
老鹰茶苦是苦，但喝起来消暑降热去火，浑身舒畅。
被砸的老腰越疼，他就越想那茶。
“其实这次回来是想亲自谈谈村庄和安全区的事情，谈完了我还得回去。”
陆勋政如何被绑，被绑之后发生的事情，已经在办公室和众人讲清楚了。这会他不想再多说什么，直截了当说明来意。
“有个小姑娘被人偷了器官，没几天可活了。那边想让我回来问问有没有人愿意捐献器官。”
喝茶的区长差点被呛住，他抬眼，平静的表情下有一颗震惊的心。
【现在要器官都这么明目张胆了吗？】
他请陆勋政继续说。
陆勋政却没再继续说那个小姑娘，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转而问他：“咱们安全区秋收几何？”
这问到区长最头疼的事情上去了。
他当即按上额头，连茶杯也来不及放。
“整整两万公顷的地，收的还不够所有人吃十天。”
“怎么可能！”
陆勋政直接跳了起来，一脸大受震撼。
是两万公顷啊，又不是两万亩地！
阿桥开垦出来播种的地还不足千亩呢，收的粮食都够他们三百多人大吃大喝整个冬天了！
安全区的种植地整整比阿桥的种植地多了五百倍啊！吃饭的嘴巴子翻个五十万倍也不可能只吃十天啊！
区长愁得浑身疼。
“今年的气候太高，遮阳棚不够，蔬菜还没长高就晒死了。水源也不达标，害虫层出不穷，杀虫药无效。”
区长只要想起蔬菜烂一地的场景，脑瓜子嗡嗡嗡地跳。
他使劲揉太阳穴，满脸疲惫。
“那现在？”
陆勋政算算他离开到现在有四个月，按照安全区的储备粮食数目算，整个安全区二十多万人吃下来，应该快空了吧。
军长摆摆手，再抬起头来仿佛松了一口气，“专家紧急研制出一种营养剂，一剂可供人补充一天的营养。”
陆勋政跟着松口气，“那行啊。”
只要保证人类饿不死，以后的办法总比难题多。
“不行啊。”区长叹气，“原料紧缺啊！”
“……”
陆勋政沉默一瞬，忽然亮起眼，似乎想到什么小妙招。
区长精准捕捉到，忙问他：“有什么主意快说出来。”
陆勋政说：“村里答应，只要我们能捐器官，他们可以向我们运输粮食。”
区长皱眉。
陆勋政立刻滔滔不绝讲诉那边有什么菜，能种多好，收成有多少。
讲得区长露出羡慕的神情。
等他说完了，区长狐疑地问：“真的？”
陆勋政“嘿嘿”两声：“我就知道你不信。”他撩起短袖衫，取出紧拴在胸口的一个绒布包。
他就是为了护住这东西才被摔到老腰。
小心翼翼地拿出绒布包里装的东西——相机。
“来来来，看看，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他身体一歪，一屁股坐在区长身前的办公桌上，打开相机怼区长眼前。
区长的视线在他那屁股上游走一圈，最后眼不见为净瞥开去看相机。
一张张照片从视线里划过。
绿茵茵的甜瓜藤铺满遍地，硕果饱满极大。旁边的西瓜地更甚，一颗颗宁夏瓜浑圆得堪比四五岁的孩子，藏在瓜叶里半露不露。
金灿灿的水稻插在水田里，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睛疼。
韭菜一茬一茬地冒。
……
区长看得激动了，眼红了，抓来相机独自翻看。
办公室一片寂静，寂静中区长逐渐沉重的呼吸声越发惊耳。
大丰收那天的照片更是刺痛了区长的眼。
“啪！”
相机被重重搁下。区长呼吸起伏巨大。
“她要什么器官？”
军长的问话毫不犹豫。
陆勋政伸出五指，随着他报出来的器官名字，办公室里的空气都似凝固了。
心、肺、肝、肾、胰。
“什么病？要这么多？”
区长直觉不简单，陆勋政的回答更是坐实了他的猜测。
“被人换了器官，现在器官坏死了，得换。再不换人就没了。”
许家那些令人胆颤的旧事没说，陆勋政只提：“阿桥就看中那小姑娘，非救不可。”
区长对“阿桥”这两个字记的尤其深。安全区几次失踪人，都是阿桥来掳的，小小一个人掳走几百人，安全区愣是连她身影都没摸到过，还是从陆勋政嘴里听说。
办公室沉默良久，区长喃了一句：“谁会愿意。”
这么多器官，单独捐献一个心脏都是送命。能在安全区的人，全是历经千辛万苦奔着活命来的，谁会愿意？
“要不是我年纪大了，我倒愿意捐她一两个。”陆勋政又是叹气又是摇头，“那小姑娘太可怜了。我知道事情全部，实在是太可怜！但凡是个人都做不出那种事，活脱脱割了全部器官！”
区长深深看他一眼，没说话。
身为一区之长，他重要考虑的是整区的安危和人类的温饱。对这种可怜之事，实在没时间和精力从头听一遍。
“一人捐全部不行，分人捐可以试一试。只是……”
区长意味深长地看向陆勋政。
陆勋政顿时知道区长的重点来了。
“只是运送粮食给安全区，不行。安全区得掌握全部种植技术。”
只有种植技术悉数掌握在手，安全区的根本问题才能得到解决。
“行！”
陆勋政一口答应。
答应得太快，倒让区长不自在了。他挑眉，略带不解地看他。
陆勋政一脸笑意：“阿桥大方得很。只要把她的事办了，别说种植，就是你想下海打渔，她也能教你怎么打得多。”
语气里充满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自豪。
区长看他的目光不由得深了。
“对了。”陆勋政突然想起什么，“学技术多带点人。一两千都不嫌少。”
区长：“？”
陆勋政嘿嘿笑：“村里冬季菜种得多，人手不够。多拨点人去啊，住得下，工人房修了好几排，不够再修，有施工队。”
他还补充一句：“人去多点，回来时还能拉点冬季菜回来吃。”
仿佛全心全意为安全区着想。其实内藏的小心思连遮掩都不打一个。
区长沉默。
良久，他忍无可忍地敲敲办公桌面，让陆勋政从他桌上滚下去。
陆勋政毫不在意他的嫌弃，悠闲地坐到沙发里揉他的老腰。
难得有一天不上地里干活，他是很享受的。
直到听见区长吩咐秘书长去医务室请教授，陆勋政才想起阿桥。
不知道阿桥和狗把他丢下后去哪了。
念头刚转过，外面传来嘈嘈杂杂的声音。小士兵细碎的脚步匆匆跑到门口，敲了两下门。
区长让他进来。
人一进来就迫不及待说：“区长，区里不知道从哪来了一个小姑娘和一条狗，在小食堂里非要闹着吃大肉排。”
“厨师问她哪来的，她也不说。好像是个哑巴，拿着本子说要吃大肉排，让厨师做。士兵去撵人，反被那条狗咬了一口。那狗凶得不成样。”
“现在士兵在狗嘴里，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
“什么？”陆勋政猛地站起来，“你说谁？在哪？在干什么？”
那焦急的小士兵这时才发现区长办公室里多了一个军长——军长！
他一脸惊喜：“军长您回来了！”
叫完，立刻回答军长的三个问题：“小姑娘和狗，在小食堂里，要吃大肉排。”
陆勋政：“………”
老腰瞬间不疼了，生龙活虎地往外冲。
区长急急站起身去追陆勋政。他听见小士兵说狗便猜到是陆勋政说的阿桥和狗。
小食堂被扛枪的士兵里外围了三层，枪上膛却不敢朝目标射击。
他们锁定的目标挟持了他们的兄弟。兄弟正被一条狗提着领子吊起来，他的手被狗咬破了皮，蜿蜒下一道血。
兄弟挣扎不开狗，衣领勒得脖子嗷嗷叫。提溜他的狗的身边站着一个小姑娘，手拿签字笔和本子。
签字笔敲着食堂窗口，竖起本子上的大字给里面的厨师们看。
怕厨师们看不见，字写得又重又大——
【大肉排！】
【我要吃大肉排！】
里面的厨师们目瞪口呆。
陆勋政和区长赶来时，看见上面的大字，无语了半响。
陆勋政冲士兵们大喊：“放下枪！”
又冲厨师们大喝：“做啊！赶紧做啊！她要吃什么做什么，全按区长的等级来！”
“好吃的果汁有没有，快给她倒上！”
“诶！狗狗手下留情，这孩子小，不懂事，之后就懂了就懂了，先把人放下放下，有话好好说——”见狗狗无动于衷，他赶紧冲到阿桥身边，“阿桥，你就当安全区是你家，谁都不敢伤害你，你就安心吃吃喝喝！”
这话说出来，只听“嘭”的巨响，狗狗将手里的士兵抛出食堂大门。
候在外面的士兵们忙将人扶起来送医务室。“
见人没事，陆勋政冲阿桥嘿嘿笑，拉出板凳用自己手擦了擦，请阿桥坐。
回头特大声吩咐厨师：“是不是还有那个牛排，拿出来做了，全给我们阿桥安排上！”
“阿桥，你不知道牛排贼香，比大肉排还香，等会你好好尝尝！”
阿桥顿时亮起眼，将本子和签字笔收进斜挎包里，重重点头。
她眉眼弯弯地笑，轻轻扯着狗狗的毛毛，让它也来坐。
食堂的阿姨端果汁来。阿桥喝了一口，眼睛大大睁起，碧绿的瞳孔又圆又亮。
【好好喝！】
她冲陆勋政使劲点头，用手指指果汁又指指自己。
【还要还要！】
陆勋政连连点头，笑着说：“知道知道，全给你。”
慈祥的笑像对待自己的亲孙女。
一干士兵们看得不忍直视，从没见过他们严厉的军长这样对过谁。连亲外甥都没有这待遇。
区长沉默片刻，终于知道为什么陆勋政说起阿桥时总是隐隐约约带上自豪。
这阿桥……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完全，就是一个单纯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