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是人吗？”风辞问。

秋暝斩钉截铁打回道：“是，只有‘人’才会做出这样残暴的事来。”

风辞沉默了。

他们这种人，或许连鬼神见了也会怕，竟然顺利的走了出来。

四天后的一个半夜，他们终于回到了家。

妇人们先还以为来贼，点了灯才发现是自家夫郎，大喜之下急忙将人迎回了家门。

他们几乎瘦脱了相，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让妇人弄吃的，朱老五没有娶妻，凑在朱老二家里等饭吃。

王氏原本满脸欣喜的等着朱老四和朱小七，可所有人都回了屋，也没见着他俩。

她捂了捂突突直跳的胸口，鼓起勇气来到院子里最中间的那个土屋，那是朱老大的家。

朱老大正坐在桌前一碗一碗的喝着水，他家妇人还在里头给他煮面疙瘩。听见脚步声，他警惕回头，惊得王氏只敢站在门口。

她手足无措的避着朱老大的目光，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哥......老四和小七怎么还没回呢？”

朱老大放下手中的碗，抹了一把胡茬上的水渍，突然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来，“弟妹怎么不进屋？”

王氏把着门框，“我站在这里就成......”

朱老大也不勉强，唉声叹气一阵，“你不知道，我们兄弟几个在回来的路上遇上鬼打墙了，老四带着小七非要和我们走不同的路，结果我们几个走出来了，可老四和小七......哎......”

他一拍大腿，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王氏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眼中已经有了泪花，“不会的！老四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不会带着小七乱跑的。”

“你不知道啊弟妹，当时我们被困了好几天了，老四也是着急。”他觑了一眼王氏，“你也别太担心，说不定他们从别的地方走出来了呢。”

王氏呜咽着转身跑了，朱老大知道她是去问其他人了。

但他们早就对好了说辞。

妇人端着疙瘩汤出来，朱老大也顾不得烫，“呼噜呼噜”地喝起来。

妇人看了看里间，“小六怎么不出来吃饭啊？”

“他累了，睡着了吧。”

“哦......”

他像是饿急了，一碗疙瘩汤也没嚼两下，就这么喝了下去，“再去盛一碗来！”

妇人有些为难，“大郎，家里已经没多少吃的了......”

朱老大一把打开桌底下的布袋子，“以后咱想吃啥就吃啥！”

妇人看着布袋里的东西，表情逐渐由震惊变成贪欲，她刚想伸手去触碰那些流光溢彩的东西，朱老大就将布袋口收了起来。

妇人回过神来，满脸都是掩不住的欣喜，忙跑到后厨端吃的去了。

王氏问了一圈，都如朱老大所说，朱老四带着小七一意孤行，和他们走散了。

她哪里会接受这样的说法，在家里呆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又找上朱老大，想问清楚他们走失的地方。

“弟妹别急，等哥儿几个休整好了，就去帮你找老四和小七。”

王氏千恩万谢。

朱小六抱着一个破布娃娃走出来，被朱老大呵斥：“你多大了，还抱着布娃娃睡？”

“阿爹......我晚上做噩梦......”

朱老大盯着他一阵，而后才道：“你愿意抱着就抱着吧。”

妇人端着早饭出来，满脸都是喜气洋洋。

一家人上桌，朱小六看了眼碗里的粥，惊喜道：“阿娘，是肉粥啊！”

朱老大喝了一口，“家里还有肉？”

妇人道：“今早上收拾衣服的时候在你衣裳里发现的一小块肉，煮进粥里刚刚好。”

朱小六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朱老大面目表情的放下了碗，淡淡说道：“再去煮一锅白粥。”

妇人不解，“为什么啊？这好好的肉粥不吃，吃什么白粥，家里就这点米了，可不兴这么浪费。”

“我叫你再去煮一锅白粥！”朱老大猛地拍案而起，一把扫掉桌上的粥碗，滚烫的稀粥溅到妇人手背上，烫得她痛呼出声。

但她也顾不得许多，哆嗦着连声答应，“我这就去做，我这就去做！”

“下贱东西，大清早就做这么晦气的东西，要恶心死我么？！”

朱老大余怒难消，双手握拳砸向桌子，恶狠狠的骂着难听的话。

朱小六抱着破布娃娃，默默的回了屋子。

几天后，朱老大果然依言带着几个兄弟和王氏四处寻找朱老四和小七，结果自不必说，毫无收获。

本以为她就这么放弃了，可王氏却去报了官。

本就心虚的朱老大又在家里发泄一通，那一段日子，他们除了劳作几乎不敢去别的地方。

不仅如此，每夜的噩梦也扰得几人不得安眠。

等衙门找人松懈了，朱老大才带着钱财上了清明观，求了一堆避鬼驱邪的黄符贴在屋里。

也不知道是黄符的作用还是心里安了，晚上噩梦还真少了。

只王氏夜夜啼哭，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几个妇人怎么劝都没用，只得每日灌一点清粥给她续命。

朱老大也懒得管她，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就是将这些财物出手。

等交代了一些事后，他便出了几趟远门，足足有五个多月都在外面，最后一次回到家的时候，王氏已经疯了。

不仅如此，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也经不住日夜哭泣，蒙上一层白膜，眼角全是黄白的分泌物，全身又脏又臭，就连路边的乞丐都不如。

她一天神神叨叨的，还爱乱跑，几个兄嫂早就不耐烦照料她了，干脆就让她自生自灭。

朱老大将这一次出手后得到的钱财分了，幽幽道：“这王氏本也是个清秀美人，她若是想通了多好，还可以嫁给老五......”

听他如此说，老五心里也不是个滋味，王氏长得可以，温柔贤惠，当初他也想要的，可她偏偏跟了老四。

后来大家沦落到佑县，更是穷得没钱娶妇人，害得他二十好几了还一个人。

如今王氏变成这样，他自是看不上的，有了银钱后，隔三差五就往县里的妓院跑，温香软玉的，舒坦得很。

可杀了人，凭什么还能安心过日子。

自从朱老四和朱小七失踪后，王氏每夜都盼着朱老四和朱小七能入梦来，可没一次如愿的。反而在她眼睛模糊，精神混乱后，却迎来了夫郎和儿子的恶魂。

他们一身破败不堪，满脸血泪的诉说着自己的遭遇，他们想报仇，可整个院子到处都贴着黄符，只能偶尔进入他们的梦中吓唬吓唬人。

王氏知道了真相，恨不得将他们剥皮吃肉，让他们也尝尝自己儿子受的苦。

在两鬼的指引下，她四处乱闯撕掉了大部分符箓，又对着朱老大说道：“老四和小七回来找我了，他们说自己已经死了，想要人给他们办丧。”

朱老大自然不想理一个疯女人说的话，但她怎么知道那两人死了？

他怕王氏出去乱说，引来别人猜忌，于是故作伤心的说道：“既然弟妹这么说，我们几个做兄弟的，自然要照办。”

没有棺木，没有灵位，除了一身素缟，他们什么都没置办。

看他们敷衍的态度，王氏很失望。

他们甚至趁此聚在一起喝酒笑闹。

朱小六吃了两口饭菜便抱着布娃娃睡下了，只不过他一闭上眼，小七的脸都浮现在脑海里。

他吓得猛地睁眼，从床上坐起来，平复了呼吸后又躺下，将布娃娃抱得更紧了。

可不知怎么地，布娃娃原本柔软的脑袋变得很是刺挠，扎得他下巴很不舒服。

小六睁开眼，那布娃娃突然抬起头看向他，他眼睛很大，眼下一片青黑，又突然咧开嘴，露出两排尖细的牙齿，笑着问道：“小六，我好吃吗？”

这哪里是他的布娃娃，分明是朱小七！

“啊啊啊啊啊——！”

朱小六尖叫一声，猛地将他丢到地上，小七落地，立刻身首分离，脑袋在地上滚了一圈，留了满地的鲜血，他的眼睛也留下一道血泪，直直的看着朱小六，哭着问道：“小六哥，你为什么要丢掉我的脑袋？”

“啊啊啊啊啊——！”

朱小六再次尖叫出声，掀开被子就钻了进去，整个身体抖个不停。

原本还在院子里喝酒的几人听见尖叫声，立马就冲了进来，看到地上的破布娃娃，朱老大皱了皱眉，上前掀开朱小六的被子，将他一把提起来，“小六你半夜不睡觉鬼叫什么？！”

朱小六浑身颤抖，哆哆嗦嗦的指向地面，“是小七！小七......回来了！”

朱老大心中一惊，转头看向几个兄弟，几个妇人也在，他咬牙扇了小六一巴掌，恶声道：“你仔细看看，地上的不过是你的破布娃娃！我早就和你说了，脖子处的针线松了你不信，现在脑袋掉了就吓成这样！”

“是小七！他脑袋掉了！”

朱老大又扇了他一巴掌，骂道：“叫你胡说！”

骂完又揪过自己的妇人，“小六被噩梦吓着了，你在这儿陪着他。”

妇人哪有不从的，坐到床边，心疼的安抚起来。

其他人都一脸惊愕的看向他，“大哥......”

朱老大挥了挥手，“走，出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