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郊，曲江公馆。

陆亦轩进去的时候，大哥的书房里光线有点昏暗，因为今天是阴天，又到了下午，这阵子如果不开灯的话就像是太阳落了以后的傍晚。

“其实结婚这种事情，只有你们这个年纪的人才把它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爱情这种东西都太虚幻了，你还对他有好感只不过是你经历得还太少，等你的阅历再多些就会发现，和谁结婚都是一样的，和谁都是一辈子，别把这种事情看得太重，没必要。”

陆亦诚正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他抽烟。

“不一样，我看上他了，这辈子只喜欢他一个人，生死都要在一起。”

“生死？”陆亦诚呵呵地笑了两声，笑他还是太年轻，根本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你要转学吗？”

陆亦轩听到陆亦诚这样问自己。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听到大哥居然拿出了杀手锏，陆亦诚一瞬间慌了神，请求得毫不犹豫。

陆亦诚闻言回过头来看他：“我是不是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是你不听哥的话啊。”

隔了一会儿，陆亦轩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理直气壮起来：“哥不是也干过吗？我现在做的这些不都是跟哥学的吗？”

陆亦诚惊愕于他会这样说：“你说什么？你现在是在跟我比是吗？”

陆亦轩躲过大哥锋利的视线：“我没有，你打我一顿，然后放我出去吧，我不能一直呆在这里。”

陆亦诚突然快步走到陆亦轩身前，就在他以为大哥要举手打自己的时候，羊毛衫的圆衣领突然被他一把提了起来。

“陆亦轩！我在问你话，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跟我比？你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吗？你刚才在卧室里难道没有好好反思吗？”

空气中忽然传来淡淡的乌龙茶香，让陆亦轩脑中的弦忽然一紧——那是陆亦诚信息素的味道，大哥的信息素。

大哥一定很生气，毕竟陆亦轩很少在闯了祸之后还跟大哥这种态度，况且像大哥这种级别的alpha，他极少情况会连信息素都控制不住地生气，竟然是为了自己。

但……就像他哥跟他说的那样，他17了，有些他忍了很久都没敢说的话，今天也该找机会告诉大哥了。

“我有好好想过，哥，我觉得……”陆亦轩任由他揪着衣领，“金钱和暴.力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效的手段，我可以用它们得到一切我想要的，这东西真的很好用，暴力解决问题，然后再用金钱消灾。”

陆亦诚一顿，不可思议地听着他说这些话，突然觉得他说这话好像也并没有什么错，但又觉得他的话错得离谱。

“不是……”陆亦诚摇摇头，不太理解，“你在说什么？小轩，你从前不是最看不惯我用暴力解决问题的吗？”

陆亦轩往后退了一步，让自己拜托大哥的手掌：“那是从前了，哥，我早就习惯了你打我了，你都忘了吗，我小的时候每个周末练完击剑回家都能看到一楼大厅这里，好多人站在这里，都穿着黑色的西装，你让我上楼去，我就趴在门上听……后来那人求饶的声音完全消失了，应该有死过人吧？”

陆亦轩整了整自己的衣领：“我们是怎么拿到的地皮？怎么让钉子户心甘情愿地搬出去的？怎么搞得拆迁？怎么清理的董事会又是怎么搞的资产剥离？我们家已经把多少资产转移到国外了？难道不是为了防止有朝一日——”

“住嘴！”

陆亦诚在他即将说出下面的话之前打断他。

陆亦诚不想他再提这些事：“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现在是正规的大型房地产公司，早就走上合法轨道了。”

他摸了摸自己后颈的腺体处，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弟弟面前竟然没有控制住信息素，已经生气到这种地步了吗？

陆亦轩呵一声自嘲：“从前的清河建设消失了，我们现在是兰地集团了对吧？”

陆亦轩沉默了一会儿，听到大哥又说。

“小轩，你从前讨厌我们这种行为，我也承认我从前做错了，所以以后哥哥都有尽量在用实际行动弥补你。从前你和那些不良青年纠集在一起惹是生非我都尽量容忍，但我希望你要有度，明白什么是你的底线。如果你讨厌从前的哥哥，那就一直讨厌，不要完全变成你从前厌恶的那种人。”

陆亦轩盯着大哥的脸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再说，不知是不想说了还是没话说，直到陆亦诚又转过去面对着阳台的落地窗。

陆亦诚突然想起从前，大概是陆亦轩刚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他们在一楼大厅收拾几个不听的债务人，陆亦轩刚好上完课回来了，看到这么多人聚集在家里，突然就愣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人。

陆亦诚吓了一跳，他怕这么多人吓到弟弟，赶紧让保姆带他上楼去。等事情都处理完了，他上楼去看陆亦轩，却发现陆亦轩不在屋子里。

那一瞬间，陆亦诚感觉心脏快跳出来了，满屋子找了一大圈都没发现弟弟的影子，脑子里面全是带着鲜血的骨头和黑色腐烂的头发丝，小孩子的尸体还有绝望的嘶吼，他担心是不是有人要报复自己，却不敢找自己动手，于是把小轩绑了去。

陆亦诚疯了一样地找人，几乎发动了所有的人脉，要把整个西城翻个底朝天。

就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崩溃地坐在书房里，却看到陆亦轩抱了只蓝耳朵兔子走到他跟前，叫了声哥哥。

陆亦诚以为自己出幻觉了，赶紧踹了椅子连滚带爬地抱住弟弟，大声质问他干什么去了。

“你疯了吗！我找你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整个下午你都在哪！我让你自己去二楼卧室呆着你听不懂吗？你听不到家里那么多人在找你吗！你要担心死我吗！”

陆亦诚反手就甩了他一巴掌，陆亦轩弱小的身体撑不住他这一巴掌，瞬间揪紧了蓝兔子的长耳朵，整个身体飞了出去。

Alpha的力气是不容小觑的，他的左脸立刻浮肿起来，脑袋里面嗡嗡作响，像是有几百只苍蝇在飞。

“哥哥……我……我那时候……我藏在床底下……咳咳……有点，怕……”

陆亦诚看到他在剧烈地咳嗽，意识到这个时候不能打弟弟，又冲上去把人抱起来，攥紧在怀里，呜咽着说。

“妈妈都没了……你要是再没了……你让哥哥怎么办呢……”

“对不起，哥哥……咳咳咳……哥哥对不起……”陆亦轩剧烈地咳嗽着，脑子里的苍蝇还在一个劲儿地飞个不停。

陆亦轩一边道歉一边张大嘴，吐着舌头，眼睛珠子向外凸，嘴巴里吐出一些中午吃的东西，晶莹的唾液挂在嘴边，看得陆亦诚心里难受得紧。

“对不起对不起……是哥哥不该打你……”他拍拍小孩子的后背，给他喂了点水，“但是你这一周都不要出去了，听到了吗？家里才是最安全的。”

“家里才是最安全的，你哪里都不要去。”

……

陆亦诚揉了揉太阳穴：“这一周你都不要出这个家门了，我会派人24小时看着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你自己也好好想想吧。”

陆亦轩：“知道了，我先出去了，哥。”

这一声“哥”叫得陆亦诚心里很不是滋味。

啪嗒一声，陆亦轩反手在身后关上了门。

陆亦诚回过头，只看到了弟弟有些陌生的背影，这小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这么高了。

似乎已经到了他管不住的年纪。

……

季赤羽经常觉得自己的人生很迷茫，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会想见一个人，就是季小辰。

季小辰每天都活得很不像个人样，可他仍旧活着，季赤羽不知道他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日子都烂成那样了，季赤羽没有感受过几天父爱，从他可以赚钱开始，从他知道自己做了错事逃离孤儿院开始，他对爸爸的感情几乎就只剩下怜悯。

因为今天沐风帮忙请了假，季赤羽打算抽空见一下爸爸，赶在沐风放学之前回来就行。

沐风在走之前把门上的密码写在了纸条上，说今晚回来帮他录一下指纹，这样以后他也可以打开沐风家的门了。

实在没必要，季赤羽不觉得他是沐风的什么人。

他提前联系了一下季小辰，季小辰一般白天都在家，说可以过来，注意着点儿别让旁人看到了就行。

其实这小区里租房子住的人那么多，每天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那么多，谁能记得住谁进了谁家的门儿啊。

季赤羽买了一箱牛奶给他，然后提着上了楼。季小辰的生意在走下坡路一样，所以去年就搬到这座老小区住了。

可能是年纪大了，大老板们无论自己年纪多大，永远都喜欢的是那种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人长得嫩，有玩头，也不怕坏。

小区六层楼，没电梯，他住六层，两室一厅的60平米左右的一个老房子里。季赤羽就提着箱奶哼哧哼哧地爬到了顶层。

刚敲了两下门，季小辰就开了门，一把把他拽了进来。

“不用这么紧张吧，谁24小时没事就监视你啊……怎么？那么怕别人知道你还有个儿子？”季赤羽看到季小辰，故作轻松地笑。

“你说什么？我是怕他们会到你学校找你麻烦，前几天我才打了个人。”

“没事吧？”季赤羽到觉得这事情新奇，把牛奶放下开始换鞋，“你居然打人了？是那天？”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季赤羽说的那天是哪天。

“多亏你小宋哥帮我处理好了，现在没什么事儿了，你别多问，这几天不联系你也是怕那些人万一找你麻烦。”

“你是不是挺久没出过门了？”季赤羽看着阳台上，包装过洗衣机的大箱子里堆着很多外卖和泡面的盒子问他。

“大概一个星期吧。”季小辰别过脸去。

“你打了多少人？有那么严重吗？”

季小辰本来想说，没那么严重，就是咬了个比较有背景的alpha，差点让他断子绝孙而已。不过回想起那个被老板拎出来扔到地上的下雨天，他那狼狈的模样，还是觉得不要多说了为好。

“没有，你别问了，我再过几天就可以上班了。”

季赤羽狐疑地看着他：“是吗？你肚子怎么样了？手术排上号了吗？”

季小辰往沙发上一摊，指着厨房的方向：“我还没吃午饭，你去给我弄碗面来，就在厨房上面那个柜子里。”

“怎么现在还没吃？”季赤羽略微嫌弃地皱起眉头，有点担心他的身体，“你这样胃不坏才怪，下次去医院再查一下你的胃把，你这不一定只是阑尾炎的问题。”

季小辰摆摆手：“别废话了，快去弄面，我一点多才起来，现在吃饭很正常。”

季赤羽无语，于是给他去弄饭，在烧水的空隙里顺便再给他用微波炉弄了杯热牛奶。

“我跟你讲，你自己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的话，其他人还能怎么办呢？我是你儿子所以我勉强还能关心下你，其他的人才懒得管你的死活呢。”

“知道知道，废话什么啊，你爸我不是还好好地活着呢么……”

他听到季小辰在外面打开了电视，手底下利落地切着西红柿和生菜，微微偏了下身体说话，让声音传出厨房的推拉门去。

“爸，你最近感觉身体怎么样？不行就去把手术做了吧，也不费太多钱，阑尾这玩意儿疼起来要人命，你也不能每次都那么扛着，扛到几时？”

“不是钱的问题。”

季赤羽随口一问：“那是什么问题？”

“算了……就是钱的问题。”

“我上次不是给了你钱么？那些钱够你做手术再住院了，不够你跟我说，我还有。”

“你最近学习怎么样？”

“别转移话题，到底为什么？”季赤羽本来没注意，可他发现季小辰似乎故意在把话题往别的方向引，这让他突然有点莫名的心慌。

爸爸最不关心的就是他的学习，这时候问这个做什么。

季小辰突然来了气，吼道：“说了不是就不是！好好做你的饭不行吗？！”

季赤羽：“……好吧。”

爸爸从来都是这样，这就是他的爸爸。

于是他又开始切生菜。

冰箱里这颗烂生菜不知道放了多久了，边边角角很多地方都烂了，被冻成了那种黑黄黑黄的颜色，一碰都要出水。季赤羽小心翼翼地切掉它们，扔进角落里的垃圾桶里。

黄黑色的菜叶困在了一样东西上面，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支已经空了的注射器，他轻轻翻动了几下，下面还有两支同样空掉的注射器。靠近针头的部分横着写了一排小子“M.D.M.A”。

季小辰打开了电视，似乎正在认真地看一档综艺节目，时不时传来笑声，而他这边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季赤羽惊奇于家里居然有注射器，阑尾炎是需要自行注射药物的吗？他忽然觉得这排字有点熟悉，直觉告诉他这支空了的注射器应该没有这么简单。他打开手机浏览器，输入了这四个英文字母。

“M.D.M.A……”

这是什么东西？看起来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M.D.M.A”

“……”

在看到这些字的瞬间，他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脑壳里面嗡嗡作响，像是什么东西要把它敲碎。

这是一个令自己几乎崩溃的事实。

“这是什么？”

季赤羽突然双目猩红，拿着那几支空了的注射器就冲向季小辰。他一把提起季小辰的领子，大声质问他，“我问你这是什么东西？！这种东西你也敢碰？你不要命了吗季小辰？”

季小辰看到他手中的东西时眼神剧变，伸手去够他举起来的注射器：“你叫我什么？我是你爸！你还给我！”

季赤羽不给他，继续冲他吼：“你知道这东西抽多了会死人的吗！我每次给你的钱你就拿去买这玩意儿！？”

“你他妈的还给我！谁让你碰用的东西的？！”

“你疯了吗季小辰！你看看你现在这个烂样子！除了我管你还有谁会在意你的死活？”

季小辰觉得自己委屈，但表面上却丝毫不甘示弱：“你以为我特么愿意吗？那些人摁住我往我胳膊上打我能怎么办！我反抗他们能打死我！”

季赤羽：“……胳膊给我看看。”

季小辰继续去抢那支注射器：“要你管！快把东西给我，这最后一支了。”

“这支已经空了！”

“兔崽子你还给我！”

季小辰跳起来够被他举高的注射器，都被季赤羽转身巧妙地躲开了，他用胳膊肘去捣季小辰，让他不要靠近这支注射器，同时又用胳膊努力把他往自己怀里拉。

“还给我啊！”

爸爸说这话的时候声调明显变了，那种脆弱的坚强写在季小辰的脸上总是叫人心疼。

“我都说了让你给我看看！”

这一瞬间，季赤羽强行拽过他的身体，把他反圈在怀里，用力把他的袖子往上捋。

季小辰一边破口大骂着他个狗东西，狗都生不出来的白眼狼，一边奋力挣扎着他的禁锢。

“你能耐了季赤羽！你小子能耐了！敢这么对你爸！放开我！！！”

季小辰尖叫：“季赤羽——”

季小辰那种身体体力终究不敌季赤羽，被他摁在怀里捋上去了长袖。

几乎是三四毫米一个针眼，密密麻麻地一共四五十个，那片皮肤在枕头反复的刺入下已经变得紫红，和周围白皙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透过这些针孔，他好像能看到季小辰是如何在红□□里被那些恶心的肥猪们凌.虐的，好像能听到他求饶的声音，在那些人走后微微发着抖，瑟缩在被子里哭泣。

季赤羽怔住了，这些针孔勾起了他的一些记忆。

这片丑陋的皮肤被暴露在他的面前，季小辰身体一僵，瞳孔骤缩，开始大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也几乎是在看到那些密集针孔的瞬间，季赤羽失聪了，他的世界于瞬间变成一片空白，他听不到季小辰的尖利的嗓音。

季小辰一把推开他，蹲在地上，手里死死地攥着刚才抢夺过来的那支注射器，像是要呕吐一般大声尖叫着，一只手抱着自己的腿，另一只手指着季赤羽的脸，眼泪顺着脸颊倾泄而下。

“滚！！！！你给我滚出去！！！！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滚！！！”

“你滚！！！你滚啊！！！！”

“你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尖叫声锐利，像一把锋利的尖刀，快要刺破季赤羽的耳膜，季赤羽完全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看着眼前的景象，愣愣地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撞到了台桌，碰倒了一杯他刚给季小辰倒的热牛奶，烫到了他的左手臂。

“你快滚！！！你永远也不要再来找我！！！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我……”

于是，季赤羽慌不择路地回头，几乎是害怕听到他这种尖叫声，像是身后有恶鬼追逐一样地打开门往出逃脱。

“我是你爸……我是你爸爸啊……”

“我说了让你别看……呜呜呜呜……我都说了……”

“都说了让你别碰我……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个狗东西……白眼狼……”

“我真是后悔生下你，生下你的时候就应该直接摔死你……你这个狗都不如的白眼狼……呜呜呜呜……”

“你怎么能这么对你爸爸，怎么连你都这么对你爸爸……”

“你以为我想吗……如果我能摆脱这种烂日子，我还能这样吗……我真是个废物……我就是个垃圾，我是个社会的蛀虫，可我能怎么样呢，我就只能这样活着啊，我能怎么办……”

“Omega真是垃圾一样的存在。”

他惊魂未定，他靠在门外大口呼吸，胸膛上下大幅度地起伏，听到季小辰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里面传来。

季赤羽忡怔。

那东西，他的确不是第一次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