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生也看出来了,刚才那一出,少主定然是生气了,在现在这种时候凑上去,无疑是自找苦吃。
自找苦吃的温故提着食盒,默然走进房中。
房间有点杂乱,横亘在房间和看台中间的屏风倒在地上,木框碎成了好几段,屏风布尚且还完好无损,上头有几道发暗的痕迹,看不真切,似乎是脚印。
温故走到桌边把食盒打开,将饭菜取出来,一边摆放一边不着痕迹地瞥向看台那道背影。
只见景容侧躺在榻上,还如往常一般,用手撑着头,手随意搭在腰间,看上去散漫又矜贵。只是比起之前,似乎瘦弱了不少。
光是看背影的话,这一幕其实还算平和,如果没有看见那滴从足尖缓缓滴落下来的血的话。
脚踝那本该大好的伤口变得更深了,没有包扎,四周都是血痂,仔细看去,似乎还能依稀看到伤口内的白骨。更里面是什么样子,被掩下来的衣袍挡住了,无法再窥得。他的衣袍本来很干净,只是那样的干净在脚腕处彻底终结了。
是刚才的动作导致伤口开裂,除了将衣袍染红,血还缓慢地流了下来,汇聚在足尖,一滴一滴地滴落下去。滴在地上,在地面一点点蔓延开来,像正在盛放的曼珠沙华。
温故头皮开始发麻。
腿伤总不见好,这次更是伤得厉害。他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可身体却不由自主朝看台走过去,像在无意识间被拉扯着一样。他的落脚声很轻,走了没两步,榻上的景容忽然毫无征兆地缩起腿,条件反射一般把伤口藏在衣袍下面,道:“滚出去。”
声音很沉闷,也很嘶哑,却并不难听。
景容这个人虽说常常都很没礼貌,但还从未有一次,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这种陌生的,疏离的语气。
温故抿住嘴,掩在衣袍下的手缓缓握紧,然后又松开,他停下脚步:“你的伤……”
话到一半,温故就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景容微微侧头,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低声命令道:“滚。”
景容的眼神没有片刻的停留,几乎立刻就收回了目光。
明明是很随意的一眼,却看得温故说不出话。
景容半垂着眼,眼神渐渐悠远起来,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冷不丁地道:“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温故的手忽然抖了一下。
短暂的安静后,他又听到景容道:“后山,要杀我的人,是你吧?”
那天景辞一行人找上后山,发现了景容的踪迹。就是在那时,巫苏来了,上来就要杀人,还把他们堵在木屋里。
温故后知后觉地想起那的确是巫苏做过的事,后背刚泛起一阵凉意,就见眼前飘过几缕黑色的雾气,温故怔了怔,然后猛然抬眼。
房门不知何时已经被关上,身体周边黑气弥漫,一层一层铺展开来,而这些黑气的源头,正是静默侧卧在榻上的那个人。
这是……诅咒之力?
他惊愕地看向景容。
原著中,景容是掉进禁地才获取到这股力量的,这次景容没有掉下去,他以为景容没有这股力量了。
没想到还是……
温故脑子很乱,这股力量压得他动弹不得,几乎快要窒息。
只听那道背影又道:“就是你把剑意打在温故身上的,我想起来了,就是你做的。”
声音冰寒无比,是温故从未听过的冷漠和阴冷,带着些嗜血的危险。
第一次,他好像不认识景容了。
浑身开始袭来难以言喻的痛楚,温故痛得脸都扭曲了起来,他遥遥地望着那道单薄的背影,眼中逐渐模糊,意识也开始混沌。
他勉力张口,嘶哑地唤道:“……小……少主……”
好像这样就能唤醒景容一样。
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景容在弥漫的黑雾中缓缓侧过头,温故看到他的眼睛里散发着幽深的红色光芒,像临世的鬼魅,危险又致命。
脑子越来越眩晕,温故说不出话,也发不出声音。
就在他快要窒息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林朝生的声音:“少主,下半场比试马上开始了。”
话音一落,压在温故身上的力量突然消失,黑雾一散而尽,温故在瞬间摔倒在地。
他摔下去的时候,手不经意挥到一旁的摆件,摆件碎在地上,发出极大的声响。
林朝生忙推门而入:“出什么事了?”
温故跪倒在地,猛地喘上几口气,林朝生冷眼看了眼他,又意味深长地望了景容一眼,皱起眉道:“你怎么这么冒失?这个月月钱扣光!”
说着还扬起下巴,示意温故赶紧出去,温故捂着胸口,急忙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跑了。
匆忙的脚步声回荡在楼道里,有些悠长,直到远去,消失。
林朝生回过头:“少主,派去赵家的人刚刚传信回来,说是已经借到东西了,但是赵家那个少主实在是……总之派过去的人只能过几天跟赵家一起出发,得等到冬炼礼宴当天才能回来了。”
“冬炼礼宴……”
景容压下脸上的表情,缓缓闭上眼,“嗯”了一声,说得极慢:“快了。”
温故匆匆往外跑,一直跑到人群中才停下来,他俯身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太要命了,景容这个人真是太要命了。
真他妈不愧是主角。
那种似曾相识的压迫感,温故终于意识到,原来在很早之前,景容就有这股力量了。
但因为他的身体没有灵根,所以根本看不见,直到现在,用着巫苏的身体,他才看见。
所以景容从头到尾都是装的。
而他竟然一点都没发现。
* * *
深夜,少主别院。
万籁俱静,厢房的门无声开了丝缝,里头的人观察了外头很久,才缓缓打开门。脚步一动,锁在脚上的铁链就发出了稀稀拉拉的碰撞声,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将链条提起,尽量不发出声音,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一来到凉亭附近,他就吹亮火折子,俯身查看地面。他瞧得仔细,以凉亭为中心,周边无论是地面、青石板、土壤,甚至是花丛草丛,他都看了遍,但是一无所获。
他以为温故会从墙外扔个什么纸条进来。
可是墙外是有禁制的,就算扔也扔不进来啊。可又一想,温故对这里该是比他了解得多,就算设了比结界还牢固的禁制,也会有灵力薄弱之处。
说不定薄弱的地方就在凉亭附近呢?
想到这里,巫苏提起锁链,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从墙的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走到这头,从墙往外延申好几步的距离,他都找了个遍。
可那里除了一大簇要死不活的花藤,别的什么也没有。
巫苏直起身子,叹了口气,换了只手拿锁链,然后甩了甩刚才拿铁链的手,无意间碰到了干枯的花藤,花藤随之传来轻微的震颤。
这铁链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搞来的,比普通的铁重了不少,还坚硬无比,怕是用灵力都劈不开。
手实在酸涩,巫苏又甩了甩,在又一次碰到花藤之后,巫苏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花藤。
这处花藤长得奇怪,下面一半已经彻底干枯,上面一半却还略显葱郁。花藤沿着墙壁向上攀长,越过墙头往外延申,而高处的藤叶还在微微震颤。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拉了拉花藤。高处的花藤叶也随之动了动,像是回应一样。
巫苏喜上眉梢,赶忙仰起头,问道:“是……是你吗?”
没过多久,墙后传来一道声音:“是我。”
尽管这声音压得很低,有些嘶哑,还带着气音,但巫苏还是听出了声音的主人:“你快告诉我,怎么换回来?”
墙外静默了一瞬间,和缓地回应:“就是……”
“等一下!”
巫苏打断了温故,四处张望了好几下,确认没有人之后,靠得墙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待会你要是听见我咳嗽,就马上闭嘴。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快。”
温故:“……”
还挺谨慎,不过谨慎地不合时宜。温故现在是他巫苏的身体,可是有灵力的,如果有人靠近,他会比巫苏早知道。
正经的功法剑法学不会,这种入门级别的还是学得会的。
“我时间不多,长话短说。”温故道:“我其实已经死了。”
巫苏:“……”
“你管这叫死了?我有呼吸,有脉搏,我能吃能喝……”说到这里,巫苏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你什么意思,难道我的身体已经……”
“你先听我说完,”温故打断了他丰富的想象力,“是我死了。是因为我俩的同生共死禁术,所以我死了,你也就跟着死了,总之我们都死了。但是在你死后,你因为一些不可抗力误入了另一个禁术之中,那个禁术把你复活了。”
“你生,我生,所以我们就都复活了。”
“你因我死,我因你生,明白了吗?”
“……”
半晌后,巫苏道:“好像明白了,那我们怎么换回来?”
只听温故似乎叹了口气,然后悠悠说道:“你也知道,禁术之所以叫禁术,就是因为不完善,所以才会导致一些无法预估的后果,于是我们灵识交换了。只要我们知道那是个什么禁术,从中破解禁术运转的规则,也就有机会换回来了。”
他说得头头是道,听得巫苏忍不住道:“你好厉害!”
温故:“……”
温故:“你应该问我怎么才能找出那个禁术。”
巫苏恍然了一下:“哦对!怎么找?”
“景家藏书阁,整个修仙界几乎所有藏书收集于此,其中不乏各种禁术。只要去藏书阁,定能找到对应的禁术。”
看巫苏这半梦半醒的状态,温故准备推他一把:“但是以我的身份,是进不了藏书阁的。”
巫苏一脸疑惑:“那怎么办?偷偷潜入?”
温故无语了一下,“偷入藏书阁,什么下场?”
这事儿巫苏熟,他当即道:“断手,瞎眼!”
说完后,巫苏仿佛都能看到墙后头的温故递过来一道无比和善的眼神,他后知后觉地试探道:“所以不行?”
温故一笑,“当然不行。我是进不去了,但你可以。”
巫苏下意识问道:“我怎么进去?”
温故轻咳一声,低声道:“让人带你去。”
“人?”巫苏疑惑起来,“谁能带我进去啊?那可是景家藏书阁,除了家主和少主,连景辞都不一定进得去吧……”
说着说着,巫苏倒吸了一口凉气:“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