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城门前的十字路口伫立着一块巨石，目光聚焦于深深插入其中的白金长剑，凌行照例上前一步握上剑柄，他没有尝试拔出，毕竟这不是属于他的物件，它另有所属，将他人之物占为己有，从来不是他的为人处世准则。

不过……唯有借助这样短暂的触碰，他才能重又与那人重逢。

一瞬陷入沉凝，凌行长久缄默不语。

——十三年前——

奥斯帝国的边境马斯诺城，作为边塞要地，除了有重兵把守，此处也是奴隶制盛行、等级压迫最严重的地域，而在奥斯帝国，还存在着一个族群比奴隶还要低贱，那便是密族。

黑头发黄皮肤，这是密族独有的外貌特征，他们族群所拥有的诡异语言文字、命名方式，都让密族族人格外扎眼，人群之中数他们最为独特，生存往往举步维艰。

比起奴隶还有些许喘息的时机，密族在这里几乎没有作为人可言的生存空间，他们干着最脏最累的活，一不留神还会被路过的酒气冲天且同样贫困的平民踹上一脚，遇上想要试剑的贵族，他们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般只能任人宰割，任何反抗都是不被允许的，这被视为忤逆，会被处以极刑，比起被捆绑暴晒在烈日下被用铁锤敲碎四肢任由秃鹫啃噬饱受无尽折磨煎熬死去，他们宁愿痛痛快快挨上一剑，兴许大难不死还能因此获得贵族的赏金。

这种随波逐流的麻木生存状态便是密族的生存之道，但这一生存方式却不被所有人认同，至少某位正被父亲鞭打教训的少年就颇为不满……

“我没有错！为什么都是我的错！我没有错！”

“你还在嘴硬！”

佝偻着身躯，不过三十就尽显沧桑的男人别目不忍视，最终还是拉下了闸刀斩下了血脉相连的亲子的右手，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男人亦是冷汗淋漓，但他不能停下来，为了保住儿子的命，这是唯一的办法。

男人捧着断肢跪行到一旁脑满肥肠的贵族少爷前，低垂下头颅，先是虔诚亲吻一记对方的鞋尖，才迟钝且古怪地说出通用语，“您忠实的奴仆已经将这位斗胆顶撞您的罪人施以惩罚，予主明鉴，愿恶者永受病噩之苦。”

瞥一眼血迹斑斑的残肢，又看向一旁趴伏奄奄一息的少年，贵族少爷顿觉兴致缺缺，“算了，不过是个贱种，下次让他放机灵点，不属于他的东西，别总是伸长了手去攀扯，会被剁掉的。”比划了一个落刀的手势，看向少年此时残缺了右手正不断喷血至面色苍白，心满意足离去。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过后，男人这才赶忙来到少年身边，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草药拉扯布条为少年作紧急处理。

因失血过多少年此时已是出气多于进气，他艰难启目看向方才对自己施以残虐行径现在又关切万分的父亲，没有半分憎恶的情绪——这人总是这样表里不一、圆滑世故，他早就习以为常。

恍惚之间眼前回闪过这么多年来所受的不公正待遇，不论他如何努力，即便隐瞒身份通过魔法塔测试获得了近在咫尺的改命途径，仍旧在临门一脚被他人扯落下深渊。

为什么？

从小他就不明白，既然永眠之神创生了他们，为什么又让他们为世界所抛弃？难道神不该爱着祂的子民吗？为什么对他所在的族群却视若无睹？就连他的父亲也不曾理解他甚至逼迫他向这群野蛮无理者低头！

“忍一忍就好了，这些大人物兴许只是心情不好，打打骂骂就过去了。”

——那他心情不好为什么不去殴打他们的族人？凭什么要把我们当做出气筒？

“你一个孩子懂什么，总之不要多问，我们密族历来都是这样生存过来的，能改变这种糟糕的境况，早就有所改变了，不是你毫无底气的一句争辩就能扭转窘境的。”

——那就这么任人欺凌宰割吗？那我们跟牲畜有什么不一样！

“……孩子，也许牲畜的处境都比我们好太多。”

父亲这句话，让曾经的他瞬间噤声，对视上父亲饱经沧桑、毫无求生意志的浑浊双眸，他一度拒绝承认父亲所说的事实，可是残酷的现状却又在提醒着他不得不低下高傲不屈的头颅，接受且融入族群苟延残喘的现状。

多么可笑啊，可即便如此，依靠血脉相连的存续，他仍旧对父亲抱有最后一丝微薄的幻想，但今天父亲却斩下了他的右手，此后他将丧失执杖施展魔法的重要媒介，他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低哑的笑声回荡此间，凌行艰难地爬行起来，推开面前父亲，借由存续在体内的灵能缓解伤痛，在于父亲擦肩而过时，最后看向对方，将对方的面貌深深印刻在脑海中，他不憎恶，但是有些人有些事，他永世不忘。

这一次，他什么也没有再向父亲询问即踉跄夺门而出。

扶墙行走在脏乱差的贫民窟街巷，借由这副残缺且伤痕累累的模样成功让不少人避免沾染上他低贱的、脏污的血液而得以顺畅通行。

他头一次不用担心会冲撞到哪位尊贵人进而遭受一顿毒打，直到他走出城门，就连守卫也没有出言阻拦他。

一个密族人，最为低贱的存在，要是死在城外才是最干净的，他们的血只会玷污这座圣洁的城。

拖着残躯一路前行，不辨方向也不明目的地，少年一步也不停歇，纵使伤口疼痛难忍、身躯疲惫难熬，他也不曾停下脚步，因为他知道，一旦停下、一旦回头，他就再也不是曾经的自己了，难得的自由近在眼前，他不会就此放弃。

但永眠之神直到这时都还在跟他开玩笑，一道闪电划破当空，其后淅淅沥沥的雨滴播撒大地，少年深一脚浅一脚淌在泥泞中，被磅礴大雨阻挡了行路、被湿滑的道路绊倒在地再起不能。

他借由完好的左手不甘且愤恨地捶打着湿漉漉的泥地，不甘地唾骂着自己，眼前闪现过自小而来所受的屈辱与不公，就连魔法塔的录取资格也被他人否认驳回，长久以来的艰辛奋斗如此轻易就能被那群所谓高人一等的贵族所掠夺——凭什么！！！

少年声嘶力竭痛呼，他不指望能唤醒这不开眼的神明，不过是将长久以来的怒火与愤懑悉数宣泄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搞种族歧视那一套，只是基于少数者怪异的起始点，路德基于个人兴趣在西幻设定里塞东玄而且塞了就撒手不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密族会这样，路德这种不懂政治的阿宅是真没想到的。

以及有时候会有这种话：老天不开眼吗？

也许老天比你还不成熟。

也有这种黑色幽默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