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习习，校园广播里传出的歌声，盘旋于长空。

“又到了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啊。”郜白脸贴在穆瑾肩上，两只胳膊环在着她的腰，整个人都快挂到穆瑾身上了，“这腰，好腰啊，抱起来真舒服。”

吃完晚饭的穆瑾，手里拿着两袋浅绿色封皮的雪糕，听完这句话后，把雪糕糊在了郜白脸上。

郜白冷得一个激灵，放开了穆瑾，“干嘛呀，夸你还不高兴？”

穆瑾扬了一下下巴，郜白顺着她示意的反向看去，发现丁夏和沈听雪脑袋凑在一起，不知在密谋些什么。

最重要的是，她俩挤在穆瑾和郜白的座位上。她们自己的座位上坐着两位男同学，其中一个还不认识，此时正转过身看着她俩写写划划。

郜白拉着穆瑾，快步走进了教室。

“干嘛呢你们？”刚跨进教室的门，郜白就出声发问了，“本姑娘的宝座，其实尔等随便可以坐的？”

“来来来，先别计较这个了，快来加入这场战斗。”丁夏头都没抬，循着声音的方向一伸手，把人拉了过来。刚起身想让来人坐下，发现是郜白，“怎么是你呀？穆瑾你过来。”

“为什么不是我？我怎么了，你说清楚。”郜白叉腰质问。

“我们在比赛写情话，要作家名人说的，你行吗？”丁夏反问。

“那我确实不行，骂人的话还差不多。”郜白实话实说，“怎么着，穆瑾难不成专门背过。”

“我没有。”穆瑾摆摆手否认否认。

“我知道你肯定不会专门背这些，但你初中作文写得就好啊，书看得多，读书笔记我也看过，你的文学积累我觉着怎么着也比我多。来来，帮帮忙。”

“不是，等下，你们为啥会比着写这个？”被摁着坐下的穆瑾一头雾水，将手里的雪糕递给丁夏。

转头，一张有不同笔迹的纸跃然于眼帘，看清内容后穆瑾一下来了兴趣，主要是该死的胜负欲作祟。

“不是，你们怎么还请外援呀？”在丁夏位置上坐着的男生出声了。

“刚才光顾着和丁夏说话了，不是，兄台你谁啊？”郜白双手环抱，打量着前排的寸头男生。

男生皮肤有点暗，眼睛黑而大，还算挺拔的鼻下有一张厚度恰好的唇。因为不满意比赛出现的变故，撇嘴皱眉的，整个人看上去傻气又缺心眼。

“在下李泽，一班人也，姑娘何许人也？”少年闻言抱拳，又展眉启笑。

郜白还礼：“鄙人郜白。”

笑起来怎么更傻，郜白摇了摇头。

“这是一班数学学委，和我还有沈听雪初中一个班的，吃完饭找我聊天。”李淮旁边的项启宁补充道。

“李泽，要不这么着，穆瑾一个人和你们两个人比，怎么样？”丁夏伸出手摸了摸前排黑脸少年的头，“呵，挺硌手。”

“你确定吗？”李泽瞅了一眼正在“奋笔疾书”的姑娘，又抬起头看着丁夏，一脸得了便宜还卖乖矫揉造作道，“这不好吧，以多欺少，赢了好没面子的。”

“你先赢了再说。”丁夏胸有成竹。

穆瑾看了纸上的内容后，就知道怎么比了。就是你一言我一句，你说上情话，我再接下一句，得符合对话逻辑。如果一方对不下去就先空着，继续由对方开启新一句。

穆瑾写好后就停笔了，轻飘飘地来了一句“搞定！”

李泽听到这句后瞪大了眼睛，一把夺过了纸张，看着纸上满满的句子，不光对上了丁夏和沈听雪没对上的，还把自己和向启宁没接上的也给续上了。有些甚至注明了出处，最后把给自己记不清后胡编乱造的语句给指了出来。

关键是字也写得很漂亮，他那狗刨式的字在人家字的衬托下，更站不起来了。眼里的不服气由震惊变为了佩服。

“愿赌服输。”李泽将手里的纸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穆瑾，我记住你了，这张纸归我了，再见！”

一溜烟人跑没了。

“你！”郜白手指着李泽离开的方向，“什么缺心眼的人。”放下手后又像是记起来什么似的转过身问，“话说，你们为什么会比这么，嗯，我该怎么形容呢？充满‘趣味性’额，不对，‘创新性’嗯，好像还不对……”

“李泽说我俩看上去没啥文化并且肯定不会表白。”丁夏回到座位上，接着道，“我需要会表白吗？我都是被人表白的好吧。”

“哎呦呦，这口气，有没有文化你是一句不提啊。”郜白凑到丁夏耳边，缓缓悠悠地说出了实话。

“那我就是不爱看书么，有什么办法？”丁夏声音的声音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瘪了不少。

“没事，你爱做题也行。”穆瑾轻轻拍了拍丁夏的肩以示安慰。

“反正就是受不了他的挑衅，然后就稀里糊涂地比上了。”沈听雪吃完最后一口雪糕，接着解释。

项启宁从沈听雪的位置上起来，扶了扶半框眼镜，清了清嗓：“其实是这样的，被说没文化不会表白的是李泽。他开学对16班一个女生一见钟情了，写情书被骂没文化，一句有文化气息的情话都不会，在网上找了些土味情话。”

说到这儿，项启宁停了一下，看了看眼前笑得前仰后合地几位姑娘，继续面无表情接着往下说，“然后他就想出了这一出，走捷径获取以后表白可能用得着的话。”

说完，他就移步至讲台，在黑板上写下：小自习课间收化学练习册。写完后又瞥了一眼后排的几个姑娘，还在咧着个嘴大笑，他摇了摇头，回到了座位上。

“不得不说，这哥们有点意思，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有人表白写情书了。”丁夏把手里的雪糕袋扔进了垃圾桶，边走边笑。

“关键是还被嫌弃没文化，情书我倒是小学的时候见过。其实还是有很多女孩子很喜欢这种表白方式的。但这年头，见过最多的表白方式还是挂表白墙上和弹幕。”郜白回到座位上，边掏练习册边说。

“不过有点可惜，没看到穆瑾写了些啥，早知道我就应该先夺过来看看。”郜白追悔不已，一脸不甘心地看向穆瑾。

“可惜什么，想听情话，我天天换着花给你说。”穆瑾拍拍郜白的肩，肯定道。

“真的吗真的吗？穆姐姐~”

沈听雪把雪糕袋递给丁夏后就很自觉地帮她掏出了练习册，然后才从书包抽出自己的。“你们的关注点在这呢，我倒是觉得他的脑洞很神奇，竟然能想出这样获取情话的方式。”本来止住的笑意像是因为又想到了什么溢了出来，“土味情话，来来来，大声背诵出你们知道的土味情话。”

“这题我会，‘来者何人，你的心上人’。”郜白举手回答。

“如果我是3你是几？”穆瑾接着郜白的话说。

“9，因为，我除了你还是你。”其他三人一起回答，四个人各自抱着胳膊笑着发抖。

“哈哈哈哈哈，都在同一片海里浪着呢。”

“这么多年了，土味情话也该更新换代了。”

“是时候用我的聪明才智打动芳香的姑娘了。”

……

铃声响起，学习号角吹响。

此时，一班。

“上自习了，你拿张纸看啥呢。”于杨眼皮微掀，看了一眼讲台，班主任没有抬头。他用胳膊肘戳了戳旁边一脸严肃认真，盯着一张纸研究的李泽。

“这句写得真好，不愧是大家。”李泽充耳不闻，依旧沉溺于文学的海洋。

“别看了，班主任下来了。”于杨压低声音，急速说道。

“什么？”李泽虽然没有听清，但多年当学生的经验让他下意识地将纸压在了册子中，手先脑子一步“救”了自己。

“你们俩干啥呢？”一班化学老师、高一年级主任——凌煜鹏抬头看了看教室后排靠窗的两个假装学习的男生，小眼睛透过镜片的目光里全是不满。

“老师，我们在讨论问题。”李泽处变不惊，胡诌张口就来。

“下课讨论去，别影响其他同学。”凌主任瞪了一眼，刚想接着教育，结果扫到了手机来电：A老婆大人，便匆匆起身出门去接电话了。

“感谢这通电话，打电话的人是天使。”李泽双手相合，真诚致谢。

“纸呢，拿出来。”于杨的好奇心一直持续到现在，只增不减。

“下课，下课哥给你看，先学习，下课收数学册子呢，写完了吗？”

“废话，你以为小爷我是你呢。”

“一天天的，怎么都喜欢给人当爹当爷，都是跟谁学的？”李泽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能不能文艺点，稳重点，有文化点。”

于杨：“……”

“你俩声音小点。”前排一个女孩转过身，小声提醒。

“抱歉。”于杨小声回道。

“对不起对不起。”李泽跟着道。

教室归于安静，只剩钟表记录时光的声音。

“叮——”下课铃声永远悦耳。

50分钟的小自习结束了。

“拿出来。”于杨一手摊开朝向李泽。

“别急嘛，年轻人，急急躁躁的，不好。”李泽翻开书，取出被夹的纸。

右后排的陈旭晓早就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了，闻声赶来，“什么什么，什么纸?”

“就是这个，本大爷，额、不对，本公子的追女孩‘神话’。”

“追女孩？神话？”陈旭晓的额角抽动了一下。

“大神名人作家说的情话集锦。”李泽双手捧着写满情话的纸，仿佛捧着什么价值连城的至宝。

“哟，哦哟，哦哟哟，哦哟哟哟，不得了了，为了追姑娘开始看文学书了。你不是唯爱参考答案吗？”陈旭晓侧身坐在李淮桌头，居高临下地冲李泽挑了挑眉，李泽表白被拒的事他是知道的。

“一派胡言，我是那样的人吗？”李泽矢口否认。

“给我看看。”陈旭晓刚伸出手，就被截胡了。

“先来后到。”

靠窗坐的于杨不动声色，迅速出手，拿到了李泽嘴里的“神话”。

“成，您先来，我后到。可您真的用得到吗？”陈旭晓悻悻地收回了手，顺势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李泽刚才就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会儿倒是被陈旭晓给点醒了，“对哦，你为什么好奇?你不是……”

“管得着吗？”于杨不再给他们一个眼神，不紧不慢地摊开纸，垂眸看起了上面写的内容。

纸上确实如李泽说得那样写的都是情话，有些甚至被表明了出处。他同桌“自己当名人”写的话也被标注了出来。纸上有五种笔迹，其他四人笔迹，与他同桌那歪歪扭扭、爬不起来的字形成明显。而他，对其中出现最多的字迹充满了好奇。

纸上出现最多的字迹，写得有点大，字形很方正，但又不呆板，笔锋处有些许的凌厉。横平竖直，撇捺自如，又有一种洒脱藏于字中，俊秀而有型。

“这上面写得最多的，是个男的？”于杨不咸不淡地问。

“想什么呢，当然是个姑娘啊，怎么这么问？”李泽不解。

“我看看，”陈旭晓身子向前一探，伸手拿过于杨手里的那张纸，“写得最多的，诶？这字我好像在哪见过，”眼睛向上翻了翻，“我记起来了，这不是穆瑾的字吗？”

“对对对，是叫这个名儿，白白净净的一姑娘，戴个眼镜，4班的。”

“那就对了,不是，你怎么跑人4班去了？”

“此时说来话长，先说这字吧。”李泽扭头又问，“你为啥会觉得是个男的写的？”

“哦，没什么，忘了。”于杨一脸淡然，仿佛真地忘了为啥刚才会这样问。

李泽的拳头差点收不住了，“你不说我也知道，我的字爬不起来，你的字弯不下去，半斤八两的水平，看到好看的字不免自卑，大爷我懂，毕竟我也刚刚自卑完，但也用不着在性别上找区别啊，人家姑娘就不能写出这么大气的字吗？”

气哼哼地说完，李泽就不再看于杨了，头转到一边，继续和陈旭晓聊了。

“我知道了。”于杨破天荒得没有怼回去。

李泽说得没错，确实有一部分他说的原因，当然刻板印象也在心里作了不少妖。因为他见过的女生的字写得都很秀气、工整，几乎没见过写得这样潇洒的，所以就形成了这种局限的、并不全面的认识，一时之间就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以后问问题要过脑子，于杨在心里敲响警钟。

陈旭晓眼神在两人之间飘忽，见两人都不说话了，便适时地打破了沉默，“穆瑾，于杨可能不知道，就是王洋那天踢球砸到的姑娘，我初中兄弟班的学霸。”

于杨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张模糊的脸，是她呀。

“这姑娘初三考试次次都是班里第一，字写得很漂亮，纸上另一种比较好看的字是丁夏的吧。”陈旭晓看向李泽，李泽点头，他便接着说，“丁夏字也好看，比穆瑾更紧凑点、小点。但当时穆瑾是是我们两班数学老师的重点批评对象，因为这种字不适合考试，不够工整，还写的有些大。”

于杨想了想确实是，考试要求，工整第一。

李泽头点个不停。

“当时穆瑾有一次数学考了满分，答题卡被借来我们班学习，老师夸完后就开始说穆瑾的字了，说她最后两道大题，几小问作答所分布的区域不是很合理，这在中考中很容易吃亏，谁承想还真让他给说中了。”

“怎么讲？”李泽追问。

“之前在一起闲聊时，说到了中考数学，穆瑾就因为字的原因，中考数学还丢了几分。”

李泽眨了眨眼，满眼“你快接着说”的急促。

于杨安安静静地听着。

“就是，中考数学最后一道题，因为字写得有点大、有点开，在草稿纸上算出来的第二个答案，几步重要的过程没地儿写了，就只填了个答案。”

“额，那她是不是很后悔，后悔自己字没写工整点。”李泽听着都替这姑娘可惜，那可是中考数学，还是最后一道大题。

“她呀，是这样说的，‘我觉得上一中重点班的分应该够了’。”陈旭晓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闻言，于杨和李泽一个眉峰轻挑，一个抿嘴眨眼思索。

还真是……想得开。

“话说哥俩，中考数学几分啊？”陈旭晓扬着头顺着问道，“哥当时可是考了110呢。”语气里满是骄傲，只是这骄傲还没持续一秒，他就意识到了自己问了多么蠢的问题。

“120。”

“满分。”

“操，我他娘的问这个干嘛？”陈旭晓用手捂住脸，追悔莫及道，“英年不幸啊，老子中考结束问，怎么不长记性呢？今儿又问，操！真晦气，真正的b king 一遇遇俩。英年不幸啊……”

懊悔不已的陈旭晓负手而去，嘴里还念念有词，“我是有病吧，忘了这两个理科千年老王八了，穆瑾，到底是咱太嫩了，装不过人家啊……”

然后，脑袋就被笔盖给砸了。

“你不行别带人姑娘。”

陈旭晓捡起地上的笔帽，又给扔了回去，晃了晃脑袋：“管得着吗你？”

李泽接住笔帽后套在笔上，再不搭理。

满分的于杨边不紧不慢地从桌框抽出数学练习册边喊了120的人一声：“李泽”。

“干嘛！”李泽不耐烦地应道，起身，准备用最后的时间去解决一下“三急”问题。

“快上自习了。”

“我知道啊，不是，你到底想说……”李泽未说完的话被于杨打断了。

“数学册子你还没收。”

李泽身形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手表，19:39 ，真好，还有一分钟晚自习开始。

“操！”

走廊另一端的教室。

郜白在纸上边写边偷瞄讲台。

纸上内容如下：

郜：你真没专门背过情话？

穆：真没，就是看书看过后记下了。

郜：可恶，被你装到了。那你字呢，写得那么好看，练过吗？

穆：初中练过吧，我们初中学校很注重这方面的培养，让我们每天中午到校后现在教室练20分钟的字，还编写了专门的诗词读本让我们读、背。

郜:原来如此，略有耳闻。怪不得你看上去如此有文化。

穆：呵，谢谢您嘞。说到字，我还因为这个吃过亏。中考因为字写得有些大，数学最有一道题，不是算出来有两个坐标吗，我第二个算出来过程没地写了，就写了一个答案，我的过程分啊~

郜：嘶，那你是不是很后悔?怎么不改改、写小点。吃一堑长一智。

穆：当时数学考完后，确实有些后悔。全部考完后，就还好了，觉得自己分应该够上一中了，字的问题的话，我正在努力的改，毕竟确实得吃一堑长一智。但是字形这么多年了，都固定了，大小真的好难改！

郜：咦~你又装到我了。算了算了，知不妥就改，善莫大焉，学习！

后排的姑娘收起了小纸条，走入了题海。

穆瑾看着数学报纸上排列井然的数字、符号和写到一半的题，想起了中考数学最后几分钟的自己，紧张但并不慌乱，依旧胸有成竹。

那是三年努力积累的底气，这份底气并不会因为一道题的失误而尽数湮灭。

但她知晓，改变是必然的，努力是长久的。

希望两年后的高考场上，我依旧是有底气的。

她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

窗外秋风轻晃杨柳，抚片片暗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