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
二零一一年秋天。
长旰一中高二年级合唱比赛最后一次彩排。
大礼堂外的回廊,一排站满了男生。
男生上身都穿着白色衬衣,戴着黑色领结,但下身都穿着破洞牛仔裤,膝盖上的洞破得都快要拖地了。
还没等张建功开审,男生们自觉认错:
“老任的主意!”
“老任的主意!”
“老任的主意!”
……
“报告张老师,我的主意!”
26班班主任张建功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但收拾起人来毫不手软。
他卷着数学模拟卷,指着任时也,鼻子都快气歪了,但抖了抖手,又笑起来:“老任?这么说,我还得喊你一声哥了?”
任时也面不改色道:“不敢!”
张建功大吼道:“我看你敢得很!你都敢组织大家造反了,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任时也接着道:“是大家投票出来的结果!大家都认为,下身采取流行元素中和上衣带来的古板,可以体现我们26班拼搏进取的风貌!”
“我看你是皮痒不想好了!”
就在张建功忍不住动粗的时候,陈晨跑过来,手里提着两个大塑料袋,跟张建功报告道:“张老师,十条黑裤子已经凑齐了!”
张建功死亡一般的脸色总算得到了些许和缓。重新指向任时也,模拟卷又朝一排男生脸上扫过去:“都给我换上!”
任时也却在这时又开口道:“张老师,没有合适尺寸怎么办?”
张建功立刻吼道:“那就给我光着屁股上台!”
一排男生努力憋笑,恭送他们气绿了的老班离开。
在中年男人走后,立刻爆发出一阵大笑。
陈晨把两个大塑料袋往地上一扔,没好气道:“赶紧换上吧,还有不到两个小时上台了。”
沿墙站立的一排男生都望向任时也。
任时也两步走到陈晨身前,一把将男生捞进怀里揉了揉,高声道:“还不谢谢班长?”
一时间,男生们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
“谢谢班长!”
“谢谢班长!”
“谢谢班长!”
……
在男生们蜂拥到地上抢裤子的时候,陈晨从任时也怀里钻出来,给了任时也肚子一拳。
“你他娘的就会给我找麻烦。”
任时也只嘻嘻笑问:“从哪弄的?我本来还想给老张来个出其不意,他不同意也来不及了。”
陈晨道:“你可拉倒吧,你是给我出其不意了,我跑去找舞蹈队借的。”
任时也却斜眼看向陈晨,眼底盛满坏笑:“跟舞蹈队队长借的?”
旁边男生听见“舞蹈队队长”五个字,全都兴奋起来。
一中舞蹈队队长已经高三了,长相明艳,刚进校时的汇报演出上,一段独舞视频被一中广大男生人手传阅,即便是后来进校的低年级男生也无人不看过。
刚进高一那会儿,一中民间评选男神女神,那个时候一中男神女神都是高年级的,高一众人为了打响知名度,把任时也簇拥到舞蹈队。
任时也为了给他们年级争口气,直接几步走到舞蹈队学姐面前,开口就道:“学姐,我叫任时也,高一26班的,也是这次男神候选人,认识一下?”
舞蹈队的学姐当即有一瞬的眼神躲闪。
这一幕被拍下来放到贴吧,成为了一中贴吧长达两年的置顶神图。
众人评论学姐娇羞的样子更美了,任时也亦凭借此战一举成为新晋校草。
尽管每次大家提到这个校草都会忍不住笑,因为从来没有校草主动说过自己是男神候选人。
任时也于是得了个“最没偶像包袱男神”的头衔。
一堆男生听见女神学姐都不淡定了。
“我靠老陈,你吃独食啊!”
“班长你刚怎么不喊我去?”
“班长你不地道啊!”
……
陈晨不无窘迫地解释道:“瞎想什么呢!学姐就给了我库房钥匙,结束了我还得给人还回去。”
“那这次带上我呗!”立刻有男生凑过来道。
陈晨烦道:“学姐卸任了,我直接还给库房老师。”
提问的男生得了个没劲的回答,不再追问,反而溜到任时也身后。
任时也这时抱着手臂问陈晨:“啧,是不是人学姐没看上你,故意这么说的?”
陈晨翻了个白眼给任时也。
任时也这时扒开身后那个抱着他的腰量尺寸的男生道:“滚。”又对陈晨说,“还是你善良,要我刚就把钥匙交出去,叫这小子色迷心窍。”
陈晨道:“行了老任你别说风凉话了,赶紧换裤子!”
那个男生量完任时也的腰,比了个碗的形状,对众人道:“好腰啊!也哥牛逼!”
一时间,“也哥牛逼”的起哄声又传遍了走廊。
任时也这时看见一个男生已经把裤子退到膝盖了,露出大红色内裤,立刻道:“穿回去!”
男生望过来,一脸疑惑:“不是让换裤子吗?”
任时也微抬下巴,大义凛然道:“旁边还靠着咱班旗子呢!别在这丢人现眼。”
男生们疑惑了:“那去哪换?”
陈晨道:“去后台吧,那儿有帘子。”
可陈晨刚一说完就想起来什么,想把一帮人喊回来,“哎!”
可是男生们已经拎起两大袋裤子,跟在了任时也身后,大摇大摆往后台去了。
陈晨想起的是刚刚那个站在大礼堂后门露台上练小提琴的女生。
他有些后悔把这帮害群之马引过去,可他还得赶回班上发一会儿的演出道具,只得作罢。
任时也带着一帮人闯进大礼堂后台,刚一进门就听见悠扬小提琴的声音从后门传来,演奏的似乎是一首合唱曲目的伴奏。
一帮男生立刻面面相觑:“谁啊?”
一个男生道:“好像是实验班的曲子,我看过他们班彩排,不过当时用的是钢琴啊,怎么换成小提琴了?”
“好像是他们弹钢琴的女生发烧了。”另一个男生道。
任时也把帘子掀开,把一帮男生放了进去:“别多管闲事,换裤子去。”
就在这时,刚刚一个跑去后门看热闹的男生跑回来了,大呼:“卧槽卧槽!是他们班班花!”
男生的声音立刻引起众人的聒噪。
任时也蹲到地上,拣了条看起来能穿的裤子,对身后的男生嘲道:“看你们一个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我靠老任你是还没见过那个妹子吧?”一个男生问。
“班花不是哪都有吗?有什么好见的?”任时也边说边脱掉裤子。
那个男生立刻解释道:“班花跟班花可不一样!那妹子属于越看越耐看类型的,所以刚进校的时候没什么人注意到,跟舞蹈队队长不一样,但是越看就越……越叫人忘不了。”
任时也把换下来的裤子扔到那个男生脸上:“花痴就花痴,还耐看类型的,换个类型你就不流口水了?”
就在这时,任时也发现眼前一帮男生忽然安静下来,他见一帮人不知为何眼睛都瞪直了,问:“见鬼了?”
可对面的男生只结巴道:“见……见……”
任时也这时扭过头,竟看见一个穿着白衬衣格子裙的女生正拿着小提琴朝他们这边走来。
女生在明处,他们在暗处,但因为刚才他嫌后台太暗,帘子没完全拉上,那道留出来的缝隙正对着大礼堂后门,所以男生们这时都清楚看见女生正走过来。
而且,在任时也发现的时候,女生只有一步就走进后台了。
任时也这时候还光着腿,只剩一条内裤。慌乱中他一把扯过帷幕帘子,把自己下身牢牢裹住,但与此同时,帘子被拉开更大,更多没穿裤子的男生暴露在了外边的自然光下。
可男生们已经来不及躲藏了。
压低了声音的一阵阵“卧槽”“娘的”“完犊子”滚过后台,有反应快的男生找了桌子钻到底下,其他大部分人都只能拿手边能用的东西遮挡关键部位。
任时也眼睁睁看着扎马尾辫的女孩一手拿着小提琴,一手拿着长长的弓,在他眼皮子底下走进了后台。
他在心底倒数听见女生尖叫的时间,却没想到,女生在发现屋里动静后,只微微停了下脚步,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冷淡地扫了一眼屋内几个姿势奇怪的男生,然后径直走向了侧边长桌,打开琴盒,无比淡定地将小提琴和弓放了进去。
但任时也还处在一阵晃神之中。
刚刚女生走进来的时候,跟他隔了只有很近的距离,他鼻尖几乎要碰到女生甩起来的马尾。
女生的侧颜轮廓清丽异常,任时也脑中瞬间冒出刚刚听过的“耐看”二字。
然而任时也并不认同这个说法。
“耐看”是说第一眼看不出好看,但这个女生单一个侧颜,就已经让他心跳难得加了个速。
女生把琴收好后,背到背上,原路从帘子缝隙离开了后台,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还是淡漠的,看不出任何心情的,从任时也眼皮底下又过了一遍。
女生走后又过了长达半分钟,后台才爆发出一阵鬼哭狼嚎。
“我的妈呀!老子脸丢光了!”
“你不挡了个书包吗?”
“她肯定看见我了!我不干净了!”
“但这妹子也太淡定了吧!”
“是啊,跟假人似的。”
“谁刚才说见到鬼了?”
……
一个男生这时走到一直面对着舞台方向发愣的任时也身后,轻轻拍了他一下。
任时也猛地反应过来,扭头道:“你干嘛?”
“也哥……你还……还换不换裤子了?”男生弱弱问道。
任时也这才松开裹着下身的窗帘,不耐烦道:“换换换!”
任时也边换裤子,边在脑中又过了一遍刚才女生走进来又走出去的情形。
一个男生问:“糟糕,这妹子不会把我们的事说出去吧?那我们一世英名不是全毁了?”
任时也这时边系皮带边道:“把心放回你肚里去。”
可他想到什么,又忽然严肃神色,朝一屋子男生扫视一眼,道,“今天的事都不准说出去,就当没见过人家,听见没?”
众人拖拖拉拉地应和一阵,任时也又问一遍:“说话!”
众人才纷纷表态:
“不说不说。”
“老任别是在怜香惜玉吧?”
“哎呀不会说的,我还嫌丢人呢。”
……
任时也这才带着一帮人收了换下来的裤子离开。
往班上走的时候,他问身边男生:“这班花叫什么名字?”
有人答:“顾衍桐。”
任时也问:“什么,演?”
那人答:“好像是衍生的衍。”
“顾衍桐。”
任时也在唇边过了一遍这个名字,唇角不觉勾起一抹笑来。
十六岁男孩的动心如星火燎原,呼啦便烧起一把熊熊烈焰。
只是之后的岁月里,太多无能为力事与愿违,将这场火生生浇熄在了猝不及防身不由己的青春洪流里。
*
四年后。香港。
顾衍桐盘腿坐在床上,点开陈晨发来的合照。
合照里,陈晨和任时也并排站着,两人都穿着白衬衣黑裤子,领口系着领结。
两人的合照背景是一中大礼堂。
顾衍桐知道,这一定是大二的那场年级合唱比赛。
她还记得那场比赛她是班里的小提琴伴奏,是因为原本钢琴伴奏的女生发烧无法上台,文艺委员才来拜托她临时补上。
当时距离比赛开始只有几个小时了,她就独自到大礼堂后台练习了很久,还好那次演出很成功,他们班也拿到了一等奖。
照片里,任时也那时候头发比现在短很多,接近寸头,没有刘海,完全露出饱满的额头。少了头发的修饰,男生脸部骨感明显,五官较现在更为稚嫩,也可以看出个性的张扬。
两个男生都画着明显的腮红,陈晨笑容灿烂,任时也一手捞着陈晨肩头,另一手举着指挥棒,唇角勾着一抹痞痞的笑,身上自带的那股痞劲儿完全压过腮红带来的讨喜,还显出几分驾轻就熟的社会男孩气。
顾衍桐继续往后翻陈晨发来的照片。
又看到一张三个男生的合照。合照上,三个男生穿着球衣站在球场上,任时也抱着篮球站在最中间,汗水湿透了衣衫。男孩笑容肆意,眉眼间尽是少年意气,气势凛然。
顾衍桐长按图片,点击了保存。
可做完这个动作她立刻又去相册,删除了照片。
退出跟陈晨的对话框,顾衍桐发现陈晨那条朋友圈带来的新消息提醒更多了。她点进去,看见很多共同好友的赞跟评论。
顾衍桐知道,无论任时也有没有点赞评论,她都看不到了。因为她已经删了那个人。
顾衍桐按熄手机,扔去了床头,倒头睡去。
第二天起床,顾衍桐看见微信页面又多了许多消息,其中不少是高中同学。以及陈晨昨晚给她发的晚安消息。
正在顾衍桐预备回复这条消息的时候,陈晨的消息又进来了:[醒了吗?我在你门口]
顾衍桐慌忙开始穿衣服,跳下床打开门。因为胡杰敏还没起床,她闪身出了宿舍就立刻关了门。
陈晨这时递过来两份早餐:“你的,还有你室友的。”
顾衍桐还在懵圈当中,接过早餐,说了“谢谢”,就立刻扭头想回宿舍。
“哎桐桐。”
听到陈晨的声音,顾衍桐问:“还有事吗?”
陈晨答:“我看了你课表,你上午不是有课吗?我陪你去。”
顾衍桐答:“我的课十点半,现在才八点。”
陈晨看着顾衍桐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想着我们可以先去图书馆。”
顾衍桐不知道如何回答。
陈晨又道,“我打扰你睡觉了吧?桐桐你先回去补会儿觉,十点我再来。”
顾衍桐听到这句话,问:“你上午没别的事吗?”
问完这句话,她看见对面男孩的笑容立刻僵了下。
“好,那十点你来。”顾衍桐改口道。
陈晨恢复了笑容,朝顾衍桐摆了摆手。
顾衍桐轻手轻脚地回宿舍,发现胡杰敏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
顾衍桐道:“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胡杰敏答:“没事儿,我一会儿有课,早上本来就计划起来赶due的。”
顾衍桐在胡杰敏桌上放下早餐:“这是陈晨给你带的。”
胡杰敏激动地从床上下来:“天,桐桐做你的室友可太好了!天啊,我最爱的滑蛋跟牛肉粥!早知道干嘛让人家追了两个月才答应?他是先去食堂买了早餐又提回来的吗?这么远?天啊桐桐,这真的是个好男人,你要珍惜!”
顾衍桐到现在才彻底醒来,挠了挠散乱的头发,再一次想起昨晚的事——她已经是对方的女朋友了。
她连忙给陈晨发了消息:[谢谢早餐]
对方秒回了一个小人骄傲的表情包。
顾衍桐补充道:[早安]
这次对方没有秒回,顾衍桐放下手机去洗漱,等洗漱回来,看见手机里的消息:[桐桐,能跟你在一起是我长这么大以来最幸运的事]
这原本该是恋人之间的甜蜜瞬间,可顾衍桐在看到消息的一刻,却感到了些许疑惑。
满打满算她跟陈晨才正式认识两个月不到,似乎还没到这种程度。
但顾衍桐立刻又想起自己前两年那近乎病态的一见钟情的经历。
是啊,感情浓度跟时间长短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都只是自欺欺人的心理作祟罢了。
她看了看桌上的早餐,心道也许这才是正常人之间的恋爱。她也该学着怎么当一个相对合格的女友了。
后头的日子,顾衍桐继续忙碌的求学生活,陈晨也很忙,在周末两人会挤时间去城里约会。
顾衍桐没选上粤语课,陈晨就找了教材,每天拿食堂排队的间隙教她粤语。
十二月份顾衍桐去广州考了两次试,第一次陈晨把她送到红磡站,第二次竟然在她考完试后,在考场外捧着热奶茶等她,把她从广州接回了香港。顾衍桐后来才知道陈晨当天晚上有一门期末考试。
陈晨口语很好,知道顾衍桐想练口语,就经常帮她做英文求职模拟面试。
除此之外,顾衍桐觉得让自己口语进步最快速的,是在一门国际交换生的课程上,她的另外六个队友分别来自六个不同国家,每次七个人为了小组作业辩论得口干舌燥的时候,对她来讲简直就是口语魔鬼训练营。
日子过得很快。
香港在十二月底开始冷,顾衍桐穿上了厚厚的卫衣,距离她交换结束的日子越来越近。
陈晨也开始跟她讲,之后每半个月都会去上海看她,而且本科后会去上海读研或者工作,如果顾衍桐愿意来香港或深圳,两个人也可以一起在这边规划未来。
顾衍桐并没有十分积极地表态。
因为她知道陈晨一直想去美国读phd,却在跟她在一起之后改变说要回内地读研。
陈晨有对物理的天赋和对科研的兴趣,而且家境殷实,并不着急他出去工作,明明读phd才是目前对他最合适的路径。
距离离开香港还有一周的时候,陈晨在中环约了一家人均三千的料理店,把顾衍桐约到餐厅后,送上了一束玫瑰。
可顾衍桐最终没有走进餐厅,也没有接受那一束玫瑰。
她站在香港中环一段坡度陡峭的路面上,路两边都是各式各样的酒吧、餐厅,店铺门脸往往不大,但走进去都别有洞天,身旁是行迹匆匆、打扮得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
顾衍桐声音不高,看着陈晨的眼睛道:“对不起,我想了很久,我们还是分手吧。”
陈晨的反应很沮丧,却似乎并不意外。
顾衍桐知道陈晨之所以要下这么大的功夫来对待她,一定是察觉到了她对他们未来的动摇。
而不像一个半月前,她专程跟李雨说陈晨是个什么样的人,以此来推动自己做决定,这一次做有关分手的决定,她没咨询任何人。
不过在今天出门前,顾衍桐并没想好分手。她并没想过要站在中环的车水马龙之间,仓促地说出决定,但在看到陈晨那样慎重地穿了一身西装、做了头发、又是订这么昂贵的餐厅又是送花后,顾衍桐知道,她必须说了。
而后顾衍桐拒绝了陈晨送她回学校,说想要自己逛逛,就转身走了。
顾衍桐坐上香港街头很拉风的那种双层大巴,下车后又走了一公里左右,来到一处开放的校园。
她打开手机相册,翻出一张存了许久的照片,是一张音乐会的海报。
上边显示的音乐会举办地址,就是这里。
六个月前,顾衍桐在确定会来香港交换的第一时间,就查了从学校到这里的公交路线。但是直到今天她才付诸行动。
顾衍桐看见学校音乐厅外的玻璃宣传栏上,那一份跟她手机里一模一样的音乐海报已经泛黄。
她站在海报前,明明没做什么,却感到虚脱一般的疲惫。
就好像一个马拉松选手自知已经跑到极限,却连终点在哪里都看不见。
我坐过飞机了。
我也到香港了。
任时也。
我坐过飞机了。
我也到香港了。
*
二零一六年一月初,顾衍桐在虹桥机场降落,室友刘珺带着几个小姐妹来接机。
刘珺看见顾衍桐,扑过来抱着她道:“桐桐我三分钟内要收到你这件卫衣的链接。”
李雨这时打来电话,问她们到了没,餐厅能不能准备上菜了?
顾衍桐笑了。刘珺抢过手机说刚接到人,等会。
坐在出租车上,看着阔别小半年的上海大街小巷,顾衍桐忽然有了一种温暖的归属感。
这座城市,有人需要她,有人在等她。
多好。多好。
顾衍桐一回学校,没休整几天就开始去D司做寒假实习。
她是大二下那个学期,在去香港交换前通过几轮面试拿到的实习,如果通过实习期考核可以在大三下就拿到全职offer。
她跟的审计组寒假在徐汇区的一家汽车商旅公司驻地工作。
顾衍桐住在学校,每天早晨六点多起床,公交转地铁赶去徐汇区。
过年顾衍桐回家几天,爸爸妈妈没有问她在香港那一段恋爱的事。
但她没有想到,陈晨会主动来她家。
大年初四这天,陈晨突然给她打电话,说在她家楼下。
陈晨没有上楼,只带了些送给她爸妈的礼品,顾衍桐不得不把东西先放回家,然后又下楼来。
陈晨表现得很大方,没有要求顾衍桐任何事,顾衍桐便跟陈晨先在家附近的公园逛了几圈。
陈晨说几站地铁外有一家粤菜馆最近风声很大,他预约了很久才约到,邀请顾衍桐去。
顾衍桐借机说:“好,但必须我来请客。”
陈晨答应了。
两人到了那家粤菜馆,刚坐下来没一会儿,便听见门口传来闹哄哄的一阵骚动。
顾衍桐跟陈晨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顾衍桐的位置正好对着门口。
他们桌上插着一束假花,越过五颜六色的花瓣,顾衍桐目光猛地撞上了一双阔别已久的狭长眼眸。
在与任时也对视的半秒,顾衍桐人生还从没有哪个时刻这般后悔,后悔半小时前来这家餐厅的决定。她第一反应是移开眼望向窗外。又忽然想起自己今天没戴隐形眼镜,穿的是最厚重的羽绒服,头发很久没剪了,只随意扎了个低马尾,没化一丁点妆。
任时也是跟一帮男生一块进店的。
那些男生很快发现了陈晨。其中一个穿黄色羽绒服的男生晃到陈晨身旁,动作亲昵地搂过陈晨肩膀,但目光一直在顾衍桐身上。
“靠老陈,回来不见我们,忙着呢?”
男生调侃完,立刻对顾衍桐高声道,“嫂子好!久仰久仰!”
陈晨起身把男生搡开,又去跟那些人聊了一会才回来。
顾衍桐一直没往那边看,但余光发现那帮男生上了二楼。任时也如往常那般走在一群人最前边,踏上楼梯的时候没往她这边看上一眼。
陈晨回来了,对顾衍桐道:“都我们班的。这家餐厅太火了,不小心订在了一天。”
顾衍桐这时问:“为什么他要说久仰?”
陈晨微微怔了一下,然后答:“因为高中寂寞呗,实验班班花肯定会被大家讨论。”
顾衍桐问:“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高中就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