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从宇紧张地连喝几口饮料,继续跟顾衍桐讲他们初中发生的事。
用现在的话说,初中的任时也就是班上最皮最闹的显眼包。
一场篮球赛,他们把对方学校赢急了眼,因为对方球打得脏,任时也最后一个扣篮后奉送给对方一个轻蔑眼神,直接刺激得对方连夜商量好,要在任时也上学路上堵他。
几个人隔天却发现任家司机直接把任时也送到了校门口,根本没机会下手。于是几个人骂骂咧咧商量出来,其实他们输球主要得赖“那个女的”。
那场球赛的赛点上,对方主力被判犯规下场,原本主裁判并没吹哨,副裁判提出异议,球场上没摄像头,但任时也他们班的实习女老师把犯规画面拍了下来,对方主力被罚下场后,连连输球,被任时也他们控了场。
几个大男生越说越生气,越说越觉得“都赖那个女的”,而一想到这次他们选中的报复对象只是个身材瘦小柔弱的女大学生,几个小混混更来劲了,决定当晚就给人好看。
可是几个小混混没想到,天不遂人愿,就在他们把女实习老师堵在路上的时候,任时也还是出现了。
当晚,女实习老师下班回宿舍,刚出校门才走一段路,对面约莫五六个十几岁的男生就朝她围过来,手里还提着钢棍,她认出了那个最中间的人就是那天外校的篮球主力。
女实习老师心道都是半大孩子,只要好好说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但她低估了这些小子能浑到什么程度,就像是失了智似的,真朝她抡棍子。
就在这时,一个瘦高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任时也那天晚自习溜出来准备去网吧打游戏,却刚好撞见这群人行凶。实习老师亲眼见证了任时也如何一个单挑五个,立刻拔腿回学校搬救兵。保安跟在校老师赶到的时候,任时也正把那个抡棍子的人压在地上揍,其他人都在地上哀嚎,老师们看傻了眼。
却只见任时也拍拍手,从那人身上起来,还朝地上的手下败将比了个笔直笔直的中指,唇角勾着欠揍的笑。
一时间,连任时也的班主任都有种想把自家学生带走收拾一顿的冲动。
这次事件以那帮小混混受学校处分告终。
但一个月后,任时也中午去学校对面买午饭时,一辆摩托在众人猝不及防间呼啸而过,把男生撞倒在地。
因为是暑假中午,学校医务室没人。好在何从宇在场,他家有人是医生,先给任时也做了紧急处理,救护车赶来还要半小时,他就背着人跑了两个街区到一个社区诊所,救回了任时也一条腿。
医生说幸亏处理及时得当,男生年纪又轻,所以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骑摩托的自然就是那个外校篮球主力。任大胜亲自介入了这件事,之后再没人敢来招惹任时也。
而何从宇作为任时也同桌兼好哥们,后续又背着任时也每天爬五楼去教室,一背就是两三个月。
何从宇也是那个时候被任大胜要的联系方式。任大胜给何从宇爸妈打电话,说要答谢他们,何爸何妈拒绝了,可后来何爸突然升了职。
要知道男人努力了多少年,给领导不知送了多少礼,都始终没能在那个位置上挪一步。任大胜只一句话,就办到了。
这件事几乎是何从宇的社会学启蒙教育,他以前只知道任时也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而那一次,他亲眼看到了自己跟任时也之间真正的差距。
不过,后来在发现任时也高中几乎就只老老实实读了一年,还是跟自己上了一样的大学后,何从宇完全服气了。家世好、脑子还好的人生,就仿佛是游戏里带着外挂的玩家,是不知多少人的梦想,但他的好哥们,就是梦想照进现实的人间理想。
然而,高三暑假在夜店找到任时也的时候,何从宇一眼就发现了这个“人间理想”的不对劲。
长时间浸在酒精跟烟草里,任时也的目光跟以前都有些不同。不再那么明亮单纯,而是混进了难以言喻的忧郁跟城府。
何从宇知道任大胜给他打那个电话的意思了。他不仅是要来帮他的铁哥们,还得报任大胜的恩。
那一晚,何从宇抗住了任时也狐朋狗友的压力,把任时也从一个穿着火辣的女人和一个纹着花臂的男人身边捞走。跟当初一样,他把任时也背到背上,一路背上出租车,带回了自己家。
第二天,任时也从何从宇床上醒来,推开卧室门,走到餐厅,看到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菜是何爸爸炒的,汤是何妈妈煲的,粥是何从宇熬的。
任时也被何从宇推到桌前,按进椅子里。
“从今天开始,你被我家托管了。”何从宇扶着男生肩膀这样说道。
任时也反应有些迟钝,却不抗拒。
因为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来自家庭的烟火气了。
在何从宇这个熟得不能再熟的老朋友面前,任时也不用装作在别人面前如从前般开朗,如从前般男女通吃、无所不能。
任时也在何家住下了。男生的状态很沉默,连跟何爸何妈的客气都没有。每天吃了睡、睡了吃。
何从宇会陪任时也打游戏,但何从宇发现,任时也没了从前对游戏的热情,只是很机械地操作键盘鼠标,似乎不会因此得到快感。
不过好在,那些狐朋狗友喊任时也出去的电话,男生也不接了。
有一天,何从宇刚出小区,准备去菜场买菜的路上,竟然被几个人拦下来。
他认出几个人是那一天跟任时也在夜店的人。
何从宇问:“干嘛?”
几个人一句废话都没有,上来就把何从宇拳打脚踢一顿。何从宇只有一个人,而且完全没想过光天化日下,这些人竟敢当街打人,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当场被打断两根肋骨。
这些人把他打到地上起不来后,指着他道:“小子想坏我们好事!告诉你,立刻把财神爷给我们放出来,否则下一个就是你老娘。”
何从宇一边流血一边心惊,那帮人走后,他很快被路人送去了医院。
任时也知道这件事的刹那,许久以来目光终于有了波澜。
他赶到医院,查看完何从宇的伤势,避开何家人,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后对何爸何妈说:“叔叔阿姨对不起,请放心,老何的仇会报,你们也会安全的。”
然后,他就抓着何从宇的肩膀道,“走,换地方。”
是任大胜派车来接的何从宇,何从宇人生第一回住上了私立医院的VIP病房。
但任时也很快发现男生心情不对劲。
“这顿打你是替我挨的。”任时也对何从宇道,“兄弟记一辈子。”
何从宇闻言一个枕头扔到任时也身上。
任时也接过枕头,还歪嘴笑了下,“疼?我去找护士小姐姐给你开止疼药?”
“滚蛋!我今晚本来要去鹤楼的,现在怎么去?爬着去吗?”何从宇说激动了,语毕又捂着肚子哎哟起来。
“鹤楼?”任时也知道那是个长旰菜馆,他们高中毕业聚会也是在那举行的,于是问,“你聚会啊?没事,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何从宇一个眼刀子扔过来:“我他妈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
任时也坏笑:“除非,你有惦记的人。”
何从宇立刻偏开目光。
他确实有惦记的人。他暗恋顾衍桐三年了,如今两人都考去了上海,高考结束也不存在早恋禁忌,他这个暑假给女生发了不少信息约人出来玩,都没成功。今晚班级聚会总算能见到了,他为此还去做了头发,今晚的衣服也挑好了,结果出了这档子事。
听完何从宇结结巴巴的陈述,任时也坐到床边,双手“啪”一下放到病人双肩上,道:“追妹子是吧?妹子也考去上海了是吧?放心吧,包我身上。”
何从宇将信将疑地望过去,任时也一脸痞赖地挑眉。
不过,何从宇也放下心来,至少这个颓废了那么久的大兄弟,总算成活人了,他这顿打也算没白挨。
后来,那几个打何从宇的人一个不落全进了监狱,任时也不再跟这帮人出去鬼混,开始打理自己,也回归了正常的社交圈子。
大一开学,任时也组了个饭局,把其他在上海的初中同学喊上,有张文飞跟郭凯,郭凯带来了熊丽珍。
任时也聊起准备组个欢乐谷局,让何从宇把妹子喊出来,大家一听到“妹子”,八卦神经闻鸡起舞,很快,何从宇扛不住审问,承认是他高中暗恋了三年的人。
任时也干脆拉了个□□群,郭凯把群名改成“祝宇哥马到成功”。熊丽珍也想进群,几个男生说这是他们初中“校友群”,熊丽珍说她是女孩子,可以帮忙分析女孩子的心理,于是郭凯把人拉进来。
至此,四男一女的小分队成型。
也是顾衍桐第一次见任时也时的阵容。
顾衍桐直到今天,才知道欢乐谷之约背后的故事。
何从宇故事讲得并不流畅,省略了许多细节,不过顾衍桐大概都能猜出来。
“欢乐谷回去那天晚上,老任跟我说了一句话,我很后来才明白他什么意思。”何从宇道。
顾衍桐问:“什么话?”
何从宇答:“他跟我说,‘上辈子是我欠你的’。”
何从宇又道,“我今天来,其实是想跟你道歉的。”
顾衍桐答:“不用。”
何从宇却答:“那是因为你不知道……”男生说到一半不说了。
顾衍桐问:“我不知道什么?”
何从宇答:“15年6月份那次,他们都以为我跟你告白了,然后……因为你没回我消息,我在你宿舍楼下等了一天也没等到人,我就自己走了。可我怕丢人,就向他们默认……你已经答应我了。”
顾衍桐的确不知道还有这件事。
可似乎那时一些异常的消息能说通了。
何从宇接着道:“q~群里都在恭喜我,但没人知道我那个时候想自杀。”
顾衍桐望向何从宇。
何从宇笑了下,“是真的,我去看了心理医生,说是抑郁症。”
说到这男生忙解释,“不光是因为情感原因。还有学业压力太大,对未来也很迷茫,就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是个废物。”
“什么?”顾衍桐有些难以置信。
何从宇答:“放心,我现在已经痊愈了,都能来跟你道歉了。”
何从宇很快便喊阿祖来买单。
顾衍桐没有说什么。
何从宇走之前,笑着对顾衍桐道:“我替你把过关,老任是个好男人。当年我去夜店捞他的时候,每个混蛋怀里都坐着姑娘,就他的姑娘被他拒得老远,他那个时候喝得还不少。”
何从宇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顾衍桐却坐在椅子里发呆很久。她一直在回想大一大二那两年,跟任时也相处的所有细节。
她很好奇,“义气”的原因在任时也对她的态度上,占了多大比重。
就在这时,她桌上手机响了。
顾衍桐接起电话。
“噗呲噗呲。”
男生的声音同时从听筒跟空气里传来。
顾衍桐猛地抬头。
任时也此刻就站在顾衍桐面前,只不过隔了一个沙发、一堵墙,和一扇窗户。
男生站在这栋楼二层走廊的窗户外边,正举着手机,看着她。
顾衍桐在看到男生的那一刻,大脑一瞬间被清空了。好像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她全部的脑细胞能做到的只有一件事:全力以赴地开始谈这场来之不易的恋爱。
如果她理解正确,他们确实要开始谈恋爱了的话。
顾衍桐必须承认,即便看上去她的身份发生了变化,但在面对这个男生的时候,她还是如同面试一般紧张。她并没什么安全感。
就在这时,任时也双手撑了一下窗框。
酒吧的装修风格整体复古,窗户也是那种老式的对开窗。任时也的动作明显是想翻窗户进来。
顾衍桐连忙站起来:“你干什么?”
结果男生只是撑了一下窗框而已。女生一发话,立刻转身从正门小跑进酒吧。
在男生跑过来的十几秒内,顾衍桐心跳变得很快。
男生一步步走近她,问:“睡得好吗?”
顾衍桐点头。
任时也看起来很开心。又问她:“吃东西了吗?”
顾衍桐点头。
任时也问:“跟我出去转转?”
顾衍桐点头。任时也牵起人往外走。
两人走到田湾路路口的时候,任时也打的车也到了。
坐在专车后排时,任时也还始终牵着女孩。
最后,车在徐汇区的一个小区门口停下。
顾衍桐下车后,问:“你要带我去哪?”
任时也却问:“你们几号得搬?”
顾衍桐看向男生,答:“20号。”
任时也点头。
顾衍桐忽然问:“你租了房子?”
任时也看过来,笑而不语。风轻轻撩起男生发尾,男生的笑容犹如往常,睫毛浓密,眼窝深邃,狭长的眼尾半合,灵动帅气,充满对女生来说奇异的魅力,瞬间就叫顾衍桐心上开满夏花。一切看起来,都似乎那么美好。
这显然是一个管理严格的小区。小区外门面装修得富丽堂皇,门口还站着一个男人,身穿白衬衣红背心,一副管家打扮。
在验证了任时也身份后,管家过去打开了小区大门,恭敬请任时也跟顾衍桐进去。
小区里花园假山、溪流喷泉应有尽有,任时也把顾衍桐带到一处楼栋前,很快,另一个管家过来替他们开门、按电梯,送到相应楼层后,管家看着他们走出电梯,然后离开。
任时也用指纹开了锁,顾衍桐走进了房子里。
如她所想的豪宅那般,空间很大,地板明亮,水晶吊灯,欧式沙发、实木地板、实木家具,所有装修装饰看起来都很昂贵。
“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顾衍桐问。
任时也答:“学校马上就不让住了,我们、”任时也说到这,看向顾衍桐,“总要有个家吧?”
家。
这个字在男生说起来,那样自然。
顾衍桐心间同时流过滚烫又柔软的东西。
然而看着眼前这样豪华的室内装饰,顾衍桐瞬间又清醒了。
任时也在屋里转悠起来,道:“我有朋友在这个小区看过房子,我当时就觉得不错。”任时也看过来,“喜欢吗?已经租下了。”
顾衍桐望向任时也,道:“你还没问我,租没租好房子。”
任时也答:“我想过你可能已经租了,但、我总得拿出诚意吧?”
顾衍桐笑了下,答:“嗯,诚意我看到了。”
任时也又几步走近女孩,这一次,靠得很近很近,看着女孩的眼睛问:“那喜欢吗?”
顾衍桐就事论事,答:“喜欢。”
可她没想到任时也太聪明,竟从她细微表情里察觉了蛛丝马迹,追问她:“但是?”
顾衍桐答:“我还不想告诉你。”
顾衍桐话音落地瞬间,任时也一把将女孩拥入怀里。
顾衍桐倚靠在男生坚实温暖的胸膛里,忽然觉得,她脑中刚刚的那些顾虑,其实都没那么重要了。
“今晚有安排吗?”任时也问。
顾衍桐想了一下那不停涌出新消息的工作群。
男生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吻着女生发顶问,“有吗?”
这一刻,顾衍桐领悟了一句话的含义——什么叫温柔乡,英雄冢。
以及,李雨当初对任时也“男狐狸精”的定义有多么准确。
顾衍桐答:“没有。”
任时也道:“那我们出去走走?”
顾衍桐在男生怀里点了头。
小区不远处就是一条街道的老洋房,任时也牵着顾衍桐,两人慢悠悠走在繁茂的行道树下,路两旁是各式各样精致的咖啡馆、洋楼餐厅跟富有格调的酒吧。
雨后的魔都初夏,青涩柔美,偶尔一阵小风还会吹掉几滴树叶上的水珠。
在顾衍桐被一滴雨水精准砸中后,抬头望向那茂密漏光的树叶缝隙。
“发现了?”任时也忽然问。
顾衍桐问:“什么?”
任时也答:“这条街上全是梧桐树。”
顾衍桐一愣。
任时也接着道,“徐汇是上海梧桐树最多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下周五~